四十四
天色已經昏黑下來了。
他一頭鑽了進去,目光描處,不由駭叫出聲。
鋪著乾草的破木板床上,端然坐著一個女子,竟然是害他挨揍的那神秘青衣女子。
本來,他心裡恨透了這少女,但現在卻是震驚代替了恨。
她怎會到這乞丐住的蘆席棚裡來?
她真的是“造化門”的弟子麼?
“我該怎麼稱呼你?”青衣少女開了口。
“要飯的還用得著稱呼麼?”杜雷心存警惕。
“要飯的也是人,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怎會沒有名姓?”
“我就是沒有。”
“那我就叫你要飯的。”
“本來就是。”
“你不問問我是誰?”她顯得很慧黠。
“你是誰?”杜雷順口回應。
“我叫夜貓子。”
“什麼?夜貓子……”這不是名也不是姓,分明是有意捉弄,杜雷心裡火大了,但他忍住沒發作。
因為對方的身份來意還是一個迷,很明顯,她絕對不是發了瘋跑到這種地方來打哈哈的,必然是有所為。
“是呀!我是專門在晚上活動的,所以叫夜貓子。”
“為什麼鑽到這化子窩來?”
“別裝傻,我害你挨了打,你心裡恨透了我,而且你也不是真正的叫化子,對不對?”
“你……什麼意思?”杜雷的心弦突然抽緊。
“別緊張,我是特地給你送你的買賣行頭來的,喏!在那兒。”她用手朝床尾地上一指。
杜雷一看,心頭泛了寒,床尾地上放著他的鐵盤和竹棍,是午間被那對中年男女帶走時遺落在現場的。
“這鐵盤子相當管用,是嗎?”少女接下去說。
她很美,但在此刻杜雷的心目中,她更是可怕,他想:“如果證實她是造化門的人,我非把她擺平不可!”
眼睛是心靈之窗,常常會洩露一個人內心的秘密,杜雷心意一動,眼裡便有殺光一閃。
“你對我存有敵意?”她的聲調還是很平靜,也脆嫩悅耳。
“你乾脆說出你的來意吧!”
“說過了,送東西來,同時順便向你陪個不是,害你被打並不是有意的,我沒想到那對老不死的醜八怪眼睛會這麼尖,發現東西在你身上。”
杜雷又傻了眼,這女的實在邪門,對方分明是中年人,而且長相也不俗,她卻叫人家是老不死的醜八怪。
“別胡扯了,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說的可是實話,沒胡扯,目的已經說過。”
“你怎麼會找到這兒來?”
“哈哈哈……”她先脆笑了幾聲,才道:“我是開封城的夜貓子,許多事瞞不了我,譬如說,你是要飯的,卻很少乞討,做樣子討來的殘湯剩飯你都沒吃倒在河裡,人家要飯用土碗瓦罐,而你用鐵盤子,你腳不跛卻裝瘸,你身上也沒有這窩化子應該有的臭味,還有你……”
“殉了!”杜雷開始膽寒。
“還有一句話,眾化子在城隍廟替你解圍,是我假傳聖旨。”
“什麼了……你假傳聖旨!”
“不錯,用“馬臉丐”的名義。”
“你……”
“別怕,我對你沒敵意,最先我是好奇,所以才專心探你的底細,這次你無辜挨了黑打,起因在我,所以不能不管。”話鋒一頓,站了起來:“我一向不喜歡欠人的,你的傷在背上,自己無法上藥,轉過身去,我有上好藥粉,包你三天復原。”
“不必,要飯的自有要飯的方法。”杜雷實際上是不敢領這個情,他不能不防對方別有存心。
“那我走了!”
“你到底是誰?”
的確像只狸貓,動作迅捷得使人咋舌,杜雷的話才出口,她已經穿出了窩棚,杜雷追了出去,人已經沒了影兒。
“夜貓子!”他喃喃念了一句。
他實在無法想像對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長得這麼秀麗,口齒伶俐,心思慧黠,言行舉動卻偏又那麼邪氣,總結一句,她是個可怕的女人。
又是一個夜晚。
月色淒清,寒風使得家家關門閉戶,連喜歡在月夜追逐的野狗,也瑟縮到背風的角落去了。
杜雷挾著竹棍,一步一顛,縮著脖子,走回他的寓棚。
眼前是一段長街圍牆,冷清清不見半個人影,街盡頭連接著曠野。
杜雷回到他的寓棚,必須經過圍牆轉彎。
突地,轉角處傳來了人語聲,杜雷不期然地停住步。
“兩位,就算積德行好,放過我一馬,我會生生世世感恩……”是女人哀求的聲音。
“你知道感恩二字,為什麼還要潛逃?”粗獷的男人聲。
“大頭目,我……我是想念兒子沒人照顧。”
“當初立誓進門,可是你心甘情顧的,你以為賭假咒不犯法麼?”
“大頭目,二頭目……我跟二位下跪!”
“下跪也沒用,總管馬上到,聽候發落吧!我們作不了主,”另一個尖細的男人聲音,想來就是二頭目了。
“兩位……行行好……”女的哭出聲來。
“……”
聽口氣,這是江湖事件,杜雷有些進退兩難,往前走,必然碰上對方,說不定又是麻煩,往後退繞別的地方,得多走許多路,有些不甘心。
“鐵總管來了!”大頭目的聲音。
“看你的造化了。”二頭目加上一句。
由於對方的稱呼和談話,杜雷敏感地想到了“造化門”,說不定對方就是“造化門”的人。
於是,他忙縮到圍牆轉角處,悄悄探頭窺探。
月光下,看得十分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