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鐘嵐帶著周姨離開之後, 倪景兮回房間休息, 可是明明身體是累得, 閉上眼睛卻怎麼都睡不著。
不知是傷口還在隱隱作疼,還是今天突然提起了媽媽,她閉上眼睛的時候, 總會響起父母的模樣。
都說人是不會忘記父母的模樣,可是對於倪景兮來說, 她好像真的要忘記了。
明明是一提起來就忍不住會濕了眼眶的人, 可是模樣卻漸漸模糊。
時間真是個可怕的存在。
不知不覺中, 倪景兮漸漸陷入沉睡之中, 直到房門輕輕被推開。
霍慎言七點多才到家,到了樓下沒看見倪景兮, 問了錢阿姨才知道她在鐘嵐她們離開之後, 就一直睡到現在。
「沒吃晚飯嗎?」霍慎言微微皺眉。
錢阿姨有些不好意思, 小聲解釋說:「我剛才去敲了敲門,不過太太睡得挺熟, 也沒回復我。」
霍慎言伸手解開西裝上的紐扣, 將外套脫了放在沙發上,說道:「我去看看。」
他推開門的時候, 房間裡因為窗簾被拉著,顯得格外漆黑。
倒是他推門的瞬間,走廊裡的光透過打開的門縫照了進來, 本來躺在床上睡的就不□□穩的人, 嚶嚀地翻了個身。
霍慎言微微蹙眉, 但是想到她到現在還沒吃晚餐,還是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
待他坐下靠在床頭,手掌搭在隆起的薄被上極輕極輕地拍了兩下:「景兮。」
倪景兮身體猛地掙扎了下,像是剛經理了一場夢魘。
霍慎言伸手抱住她,沒一會兒倪景兮安靜了下來。
「慎言。」過了幾秒後,薄被裡傳來一個輕輕軟軟的聲音,聲音沒有尋常的那種清冷,反而帶著點兒剛從睡夢中醒來的沙啞。
霍慎言嗯了一聲,手掌隔著薄被在她的後背輕撫了幾下:「我在。」
兩人沉默了會兒,霍慎言低聲問:「現在睡醒了嗎?」
「還沒。」倪景兮眼睛還在適應房間裡的黑暗,可是腦海裡卻是剛才睡覺時做的支離破碎的夢。
霍慎言聽著她軟乎乎的聲音,不由輕聲一笑。
誰知下一秒倪景兮再次輕聲說:「我夢見我爸爸了。」
霍慎言身體微僵,再次伸手抱住她,「然後呢,他有跟你說什麼嗎?」
「沒有。」倪景兮搖頭,她慢吞吞地說:「我聽人說,只有去世的人才會在夢裡說話,活著的人在夢裡說不出話的。他一直沒說話,就是在看著我的臉。」
「我的臉受傷了,他肯定看見了。」
她不想讓自己的口吻顯得太矯情,可是她心底真的是開心混合著難過,因為她真的很想她爸爸。
她一口氣說完之後,房間中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直到倪景兮用玩笑的口吻說:「要是我爸在的話,肯定得去找那幫人拼命的。」
雖然倪平森性子溫和,可是把家人看得極重。
終於一直沒說話的霍慎言動了,他掀開薄被伸手摸了進去,直到找到倪景兮的手指。他的手掌之前一直放在被子外面,有點兒冰涼。
倪景兮的手掌被他輕輕捏住,她溫暖的手指碰到他的指尖時,忍不住縮了下。
可是下一秒,霍慎言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插進她的指縫間,十指相扣。
他此刻幾乎是半躺著靠在床上,兩人貼地很近,近到他的呼吸聲都在她耳邊被無限放大。
「景兮。」他輕輕喊了她的名字。
他說:「沒有下一次了。」
再也不會有下一次,讓她疼成這樣,哪怕是在睡夢中都隨時都處於驚嚇之中。
倪景兮聽到這句話時,明潤的眼睛在黑暗中猛地縮了下,她低聲說:「跟你沒關係,你別自責。我就突然想起我爸爸了。」
「我知道。」他聲音輕柔地說。
他溫柔地在她額頭上親了親,「但是我會任何人都要疼你的。」
*
兩人下樓之後,錢阿姨已經把晚餐擺在餐桌上,兩人分別落座。
不過剛坐下倪景兮的眼睛忍不住往牆壁看過去,霍慎言見她沒動筷子朝她看了一眼:「怎麼不吃?」
倪景兮收回視線,看了看這滿桌子的餐具,低聲問:「咱們用的餐盤不會也是什麼古董藝術品吧?」
因為她突然想起之前她打碎一個碗,霍慎言安慰她沒事兒。
可是之後她再也沒在廚房裡看到那一套餐具。
霍慎言仔細地打量了下擺在她面前的碗碟,認真想了下:「這套是我媽送回的,應該是1879年出產的那套。」
倪景兮真的是在一瞬間僵硬,身體不自覺地往後挪了挪,似乎生怕碰到打碎。
錢阿姨正好出來,手裡端著剛盛的湯,放在桌子上之後看見倪景兮一副恨不得離桌子十萬八千里的樣子:「太太,今天的菜您都不喜歡?」
倒是對面的霍慎言慢條斯理地端起碗,一副優雅自若地模樣。
倪景兮深吸了一口氣,吐出兩個字:「我怕。」
「怕什麼?」錢阿姨有些疑惑地問道。
「這些碗碟。」她怕再打碎一個,只怕真的……
錢阿姨驚訝道:「太太不喜歡這套碗碟嗎?那要不我明天去地下室換一套新的過來?」
阿姨以為倪景兮是不喜歡這個碗碟的樣式,趕緊提出解決辦法。
倪景兮一愣,地下室還有?
終於,對面的霍慎言在欣賞完她的一系列表情之後,憋不住地輕笑了起來。
倪景兮聽到他的笑聲,再看著旁邊一臉認真的錢阿姨,終於明白了過來。
她被涮了。
「霍、慎、言。」她一字一頓地喊對方的名字。
霍慎言斂起臉上的笑容,可是眸底依舊蘊著笑意,倪景兮這麼生動的反應真的逗樂了他。大概也是他沒想到倪景兮會表現的這麼好玩吧。
「你騙我?」倪景兮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要家暴的衝動。
霍慎言神色無辜道:「我只是想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開玩笑?
有這麼跟她開玩笑的嗎?
倪景兮覺得他就是純粹逗她玩呢,這種行為簡直是十惡不赦。
「乖,別生氣了。」霍慎言望著她氣呼呼的模樣,笑著說道。
倪景兮不搭理他,低頭吃飯。
本來兩人吃飯的時候也不怎麼愛說話,倒是吃到一半的時候,倪景兮捏著筷子抬頭望著對面的男人,他這人真的有種叫人沉迷的感覺。
哪怕只是在簡單的吃飯,都叫她猝不及防地愣了下。
倪景兮抬頭盯著他看的時候,霍慎言也抬起頭望向她。
「怎麼了?」
倪景兮愣了會兒神這才望著他,低聲說:「那幅畫?」
白天她們都在的時候,倪景兮也沒多問。況且霍慎言又著急離開,如今只剩下她們兩人,她自然想要問。
「你是故意說給蘇宜蘅聽的吧。」那麼貴一幅畫,居然登記在她的名下,她都不知道。
倪景兮覺得或許是他臨時起意,故意這麼說給蘇宜蘅聽的。
霍慎言平靜地看著她:「我需要嗎?」
倪景兮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立即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景兮,你覺得我會讓你的生活毫無保障嗎?」霍慎言望著她,輕聲說。
倪景兮這人太獨立堅強了,而且她也不是那種故作獨立。
她是真的能自己扛起一切的人,不管是金錢也好事業也好,她沒那麼高大上說自己無欲無求,她也會有想擁有的東西。
生活待她很苛責,讓她從很小開始就獨自承擔一切。
可是她從來沒有因為生活的醜陋就讓自己變得醜陋,不屬於她的東西,她從不覬覦。
而她想要的東西她都會自己爭取。
倪景兮沉默地看著他。
霍慎言輕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想讓你的生活更好,想讓外婆也擁有更好的環境。我希望你不用為了金錢煩惱,不用每天一睜開眼睛就會想起身上背著的壓力。」
倪景兮曾經戲謔地說過,最難的時候是她大學時候,外婆工資才四千。
可是每個月療養院就是八千塊,那時候她一睜開眼睛就會想起自己身上背著的四千塊,每個月都是如此。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其實不僅僅是這幅畫,」霍慎言望著她,低聲說:「你知道我們從未簽訂過任何婚前協定。」
倪景兮徹底愣住。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可是倪景兮曾經在他們領證的時候想過,那時她已經知道他是恒亞集團的繼承人。
這樣一個如此龐大而引人注目的商業帝國,他一出生就擁有了一切。
倪景兮一直在到達民政局的前一刻都在想,如果他在領證的時候提出要簽訂婚前協議這樣的東西,她願意同意嗎?
可是不管是領證之前還是一直到今天這一刻的之前,他從未提起過這幾個字。
她曾經覺得這場婚姻讓她舒服,而舒服的原因是他摒棄了一切讓她感覺到門第差距的東西。
是他讓自己在這場婚禮這麼寧靜平和。
沒有金錢的算計也沒有斤斤計較。
其實不僅是他這樣的家庭,如今很多人結婚之前,為了買婚房寫名字的事情都能吵到天翻地覆,她以前在生活組實習的時候,採訪到很多這樣的例子。
她曾經慶倖過,她的婚姻是因為愛情而開始。
她嫁給他,就是因為她愛他。
可是今天她徹底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被他遮擋住。
明明她是從來不是一個被溫室養大的人,可是在他身邊,所有的風雨都被他一力擋住。
「我婚後賺的每一分錢,它們都屬於……」霍慎言望著她,略頓了下才緩緩道:「夫妻共同財產。」
*
倪景兮吃完飯之後,霍慎言因為接到了唐勉的電話去了舒服,她獨自坐在玻璃觀景房裡。
這個房間不僅一整面牆壁是玻璃的,就連頭頂都是玻璃。
一抬頭,便是整片星空。
今晚月明星密,冷白色月亮散發著輕柔的光線,繁星密佈,她躺在椅子上安靜地仰望星空。
有時候生活節奏太快,反而沒那麼多時間停下來。
直到霍慎言推門進來,安靜地躺在她身邊。兩人肩靠著肩,抬起頭看著頭頂的星河。直到倪景兮感覺到她的手指上被套上一個東西。
她緩緩舉起自己的手掌,就看見一顆璀璨耀目的藍鑽在她白皙的手指間,散發著晶瑩剔透的光亮。
雖然無數的揭秘文章曾經說過,鑽石是二十一世紀最大的騙局,是被行銷出來的寶石。
可是這些都絲毫不影響它的璀璨奪目。
倪景兮錯愕了兩秒,才轉頭看向他。
可是霍慎言沒等她說話,反而先開口:「你知道這顆鑽石叫什麼名字嗎?」
倪景兮抿了下唇,手上依舊那麼半舉著。
「掌中星。你說過你是你父親的掌中星,可是我想告訴你的是……」霍慎言黑眸輕輕地盯著她。
他抬起手將她戴著鑽戒的手掌拉到自己的掌心。
他寬大的手掌上托著她雪白的手。
「從我們結婚的那一天起,我就是托著你這顆星星的人。」
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