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天晚上, 倪景兮睡得很香甜,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可就是一夜無夢睡到第二天天光。
她睡醒的時候, 旅館裡的窗簾被壓的嚴嚴實實。
還有坐在窗簾旁邊小沙發上的男人。
他個子太高, 微躺在沙發裡長腿支棱在地板上, 有點兒無處安放的憋屈。
倪景兮輕輕眨了下眼睛, 盯著沙發上的男人, 顯然他睡的並不舒服,腦袋微歪著靠在沙發背上,眉心微蹙著。
就在他肩膀往沙發裡又擠了擠的時候, 倪景兮還以為他要醒了, 立即閉上眼睛。
她裝作自己還在睡覺得模樣, 可是半天屋子都沒有動靜。
倪景兮心底長出了一口氣, 想著他應該還沒睡醒。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會兒這麼不好意思霍慎言。
難道她昨晚喝酒之後, 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倪景兮努力回想了好久,可是除了頭疼之外, 記憶居然處於空白斷檔。
她有些頭疼,她是天生酒量就不錯後來又在酒吧裡兼職過, 但是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斷檔的情況。特別是在酒吧的時候, 她雖然待的時間不算長, 可是警惕到極致,別人拿給她的酒她從來不會喝。
她也從不會讓自己的杯子離開她的視線。
可是她沒想到昨晚自己會那麼信任他, 因為有他, 所以肆無忌憚地喝酒, 哪怕是喝到第二天記憶一片空白也好。
她依舊可以安心。
倪景兮是真的覺得奇怪,她從來不是一個能輕易相信別人的人。大學四年她拼命的兼職賺錢,什麼樣的面孔都見識過。
她從來沒像昨晚那樣,把自己的安全交給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男人。
此時她瞬間睜開眼睛,視線再次落在沙發上的人身上。
她信任他,打心底。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與眾不同的妙。
突然,躺在沙發裡的男人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眼皮微掀,漆黑的瞳孔朝這邊看了過來。可是不同於白日那種沉沉的深邃,此刻他眼眸裡什麼情緒都沒有,就是剛睜開眼睛還處於懵懵懂懂的狀態。
他頭髮大概是睡了一夜的關係,在沙發背上來來回回的揉,有些淩亂。
此時這麼一副初醒的模樣,把他身上那股子不戀紅塵的疏離淡漠的氣質衝散了不少。
叫倪景兮忍不住一笑。
原來他睡醒的時候,是這幅模樣。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還是霍慎言開口道:「你醒了?」
倪景兮此時還躺在床上,黑色長髮鬆軟地披散在雪白枕頭上,薄被蓋在胸口處,露出雪白纖細的脖頸。
她臉上閃過驚訝,烏黑眼睛睡過一覺剛醒,卻亮得跟琉璃一樣剔透。
下一刻倪景兮從床上坐了起來,看著他開口第一句就是:「對不起。」
要不是因為她的話,他應該不用在她這個小房間的迷你沙發裡窩上一夜。
霍慎言緩緩坐直身體,看得出來這一晚他確實睡的不痛快,此時渾身腰酸背痛。
他抬眼看著她。
倪景兮真的被他的眼神看得實在不好意思,不為別的,畢竟他是真的守了她一夜。因為她的衝動和一句話。
她不太喜歡麻煩人,一向都是堅強獨立到能抗住一切的模樣。
結果見到人家才第二回,居然跟賴上了他一樣……
霍慎言輕笑了一聲,淡淡說:「是我答應你的。」
既然答應了,護著你是應該的。
他緩緩站起來,本來還算服帖的襯衫經過這麼一夜早已經皺巴地不成樣子,這樣子是打算走了。
倪景兮看著他的動作,開口:「昨晚謝謝你。」
此時她趕緊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她沒找到拖鞋,直接赤著腳站在地上生怕他走了似得,搶著說了一句:「要不我請你吃飯吧。」
「吃早餐好不好。」她微仰著頭。
倪景兮這輩子都沒遭遇過這種事情,她太不擅長處理感情,以前是沒遇到讓她有感覺得人,這一次遇到了才知道,原來他要走就會讓她心底發慌。
況且人家都守著她一夜了,她請吃個早餐不算是圖謀不軌吧。
霍慎言低頭看著她直接踩著冰涼地板的腳掌,她的腳是真的漂亮,腳背纖細地骨節微微凸起,腳指頭又白又修長。
此時不知是涼的,還是其他原因,她大腳趾微微蜷起來。
霍慎言低聲說:「你先穿上鞋子。」
倪景兮啊地一下睜大眼睛,低頭朝自己腳趾看了過去,可是下一秒還是又問:「那你吃飯嗎?」
霍慎言突然笑了。
他抬眼看著她,聲音低啞:「我不走。」
倪景兮一怔,臉上隨即露出笑意,只是這笑不過片刻便凝滯了,因為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的沒換。
還有她身上的酒味。
倪景兮強作鎮定的點頭,聲線是她平時的那種冷靜鎮定:「那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洗個澡。」
霍慎言點點頭,又重新回到小沙發上坐下。
倪景兮拿好自己的衣服安靜地進了洗手間,可是在洗手間門關上的片刻,她呀地輕呼了一聲,「倪景兮,你這個蠢貨。」
她幾乎是咬著牙在罵自己。
本來已經拿出手機準備檢查資訊的霍慎言,抬起頭,眼眸落在洗手間關著的房門上。
一瞬,他臉上露出笑意,輕輕搖頭。
倪景兮盡可能快的洗澡,可是女生不都是這樣,一頭長發光是洗乾淨都要二十分鐘。等她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
她今天穿了一條藍色襯衫和白色闊腳褲,顯得格外清爽。
她這次過來是為了找人並不是為遊玩,因此行李箱裡能找到的不是長褲就是短褲,也就這條闊腳褲看起來稍微有那麼點兒時尚。
等她收拾妥當出門的時候,倪景兮才發現此時已經早上八點多,還好,這個點吃早餐不算怪。
可是她壓根沒做什麼海法美食攻略,根本不知道去哪兒吃飯。
還是霍慎言轉頭看著她說:「要不去我住的酒店。」
倪景兮點頭,不過等兩人到地方的時候,她抬頭仰望著門口恢宏又敞亮的建築,是那種充滿中東風格的奢華。
「介意我先上樓換個衣服嗎?」霍慎言轉頭問道。
倪景兮這才想起來,他身上還穿著昨天皺巴巴的襯衫,立即搖頭:「你先換吧,我在樓下等你。」
「走吧,一起上去。」霍慎言說道。
倪景兮眼看著他已經按下電梯門的按鈕,於是她跟著上樓。
等進門之後,倪景兮突然才知道他昨晚受了多大的委屈。他住著的是一個套間房間,不僅廚房還有一個放著很多酒水的吧台,一整面牆壁是那種全玻璃式景觀牆壁,從這裡往下看,真的能眺望到遠處的地中海。
猶如藍寶石般清透碧亮的海水,此時美得幾乎叫人窒息。
「我先去洗個澡,稍等一下。」霍慎言低聲說道。
倪景兮點頭,等他進去臥室之後,她走到玻璃窗前望著這片深邃海洋,幾乎捨不得眨眼。從她踏上以色列開始,從沒想過玩樂更別說去逛景點。
可是此時她幾乎看地捨不得眨眼。
許久之後,洗完澡重新換了一身衣服的霍慎言,走出來時,就看見倪景兮站在窗邊。
正好門鈴也在此時響起,霍慎言走過去打開房門。
倪景兮轉頭看過去,就見一個侍應生推著餐車走了進來,隨後對方將餐車推到桌邊,將裡面的早餐擺到桌子上。
倪景兮臉上露出驚訝的同時,霍慎言說:「這個房間的風景比樓下餐廳好。」
倪景兮笑了笑:「真的很漂亮。」
兩人吃飯都沒什麼話,直到吃完,幾乎都沒說幾句話。
直到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低頭看了一眼,瞬間眼睛亮了起來,她伸手打開手機,把消息又看了一遍。
原來是華人團體群裡有了消息,說是一個在以色列做生意的華人,似乎對倪平森有印象。
連地址都一併發了過來。
倪景兮整顆心仿佛丟在溫熱的水中,瞬間活了過來般,她立即站了起來。
「我得走了。」她望著霍慎言輕聲說。
霍慎言的視線落在她的手上,剛要開口,就聽到她的聲音再次想起:「謝謝你的招待,霍先生。」
一句霍先生,瞬間把兩個人的距離又拉地極遙遠。
倪景兮垂眸不再看他,幾乎是握著手機轉身就離開。
等她走到酒店樓下的時候,回身抬頭仰望著眼前這座恢宏的建築,腦海中還浮現起樓上某個房間裡,那個漂亮地叫人窒息的一片海洋。
以及那個坐在白色餐桌旁,英俊又疏離的男人。
從前她以為自己從不會做什麼少女夢,這一刻才發現,是因為她還沒遇到那個人。
可惜,現在即便遇到了,似乎也不過是異鄉中一抹華麗又浪漫的綺夢。
就如她昨晚想要喝酒的心情一般,有時候做人太過清醒,真的可憐。
倪景兮回到自己住的簡陋旅館,她脫掉身上的清麗明亮的衣服,重新換上一身T恤和牛仔褲。
鏡子裡的姑娘神色堅毅,臉上再無剛才那樣嬌羞又可愛的表情。
她重新背上行李包下樓,準備再去找個租車行,因為這個地點並不在海法市,而是在靠離海法有一個小時的鎮子。
可是當她走到樓下的時候,看到旅店狹窄前臺處站著的男人。
他似乎聽到從樓上傳來的吱呀下樓聲,緩緩回頭。
霍慎言抬起頭安靜望向她,開口問:「你去哪兒?」
倪景兮愣住,卻在片刻之後報出一個地名:「洛薩鎮。」
「正巧,我也去那裡,一起吧。」霍慎言神色淡然。
倪景兮:「……」
可是她還沒說話,他已經上前拿著她的背包。
*
可是事情並不順利,他們到小鎮的時候那個老闆居然並不在家中,據說他去了特拉維夫,需要兩天才回來。
於是倪景兮只能返回海法。
她本來想直奔特拉維夫去找對方,可是霍慎言攔住她,讓她不要別著急,萬一對方在中途回來呢。
到了第三天的清晨,倪景兮再次背起背包走到旅館門口的時候。
那輛熟悉的紅色越野車依舊停在門口。
站在車邊的霍慎言抬起頭望著她。
倪景兮看著他這次先開口問:「這次還是巧合嗎?」
霍慎言淡然點頭,「那裡風景不錯。」
倪景兮聽著他睜眼說瞎話,以色列是個大部分國土是沙漠的地方,海法這樣的大城市還好,又靠近海邊確實稱得上是風景宜人。
可是周邊那些小鎮,放眼望過去,一片土黃色。
兩人到了小鎮子上的時候,倪景兮這次終於見到了那個商人,他看著倪景兮手裡的照片,那是倪平森臨出國之前,帶著她和外婆去拍的全家福。
對方點頭:「確實有印象,他是做會計的吧。」
「對對。」倪景兮聲音幾乎是在顫抖,這是這麼多天她第一次有了線索。
倪平森本來是派遣出國,可是他出事之後,這家公司迅速倒閉,也有一些員工還滯留在這裡,最後還是外交部安排這些人回國。
可是倪景兮根本沒有這些的資料,況且外交部的負責人也跟她說過。
她爸爸的失蹤是突發事件,那天他正好放假,他應該留在宿舍裡休息。
但是別人一天沒看見倪平森,等第二天上班發現他依舊不在,這才意識到他是出事了。隨後外交部立即發了通告,在整個以色列境內尋找他。
「我記得你爸爸當時出事其實鬧的挺大,不過以色列跟咱們國內不一樣,這裡沒什麼監控。你爸爸具體去哪兒了,咱們也都不知道呀。」
對方一番話叫倪景兮的心,徹底地落入死寂之中。
她失魂落魄地離開對方的商店時,整個人猶如陷入恍惚之中。從始至終她都抱著爸爸一定還活著的堅定信念,有人說她太傻太倔,不接受現實。
可是非得把還沒看見屍體的人說成是已經死了,就是叫接受現實嗎?
此時太陽當空,陽光照在人身上有種火辣辣的疼。
霍慎言站在離她幾米的地方安靜地看著她,他知道此時的她不需要任何語言的安慰,隻讓她安靜待著就好。
周圍很安靜,安靜到當一聲劇響在周圍炸開的時候,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
就在不遠處一個本來還完好的民房居然在一瞬間,四分五裂般地炸開,整個屋頂都被掀開,牆壁斷裂成半截,瞬間成為斷壁殘垣。
倪景兮也被這樣的巨響驚地回頭看。
她愣住的時候,霍慎言卻猛地衝了過來,他拉著倪景兮的手掌猛地往前跑。
就在他們剛離開時,倪景兮本來站在著的房子處竟真的落下一枚炮彈,剛才的那一幕再次出現,本來完好的房子再次四分五裂。
可是這一次爆炸離地太近,那些被炸開的磚瓦碎片在空中飛舞著,張牙舞爪地往四周砸過去。
周圍已是一片人間煉獄,哭喊聲、叫嚷聲甚至還有小孩子的哭泣聲交織成一片。
直到又一個巨大的衝擊波在身後爆開時,這一刻她腦海中什麼都沒有。
唯有身邊的這隻手始終緊緊地抓著她。
她整個人被衝擊波撞的往前飛時,突然身邊的人狠狠地將她拽到自己的懷中,兩人齊齊地往前撲倒。
碎石瓦片瘋了一樣地在周圍落。
倪景兮腦子裡全都是嗡嗡嗡地響聲,她第一次直面這樣的爆炸,炮彈像是不要錢般地在四周炸開。
直到巨響聲停止,可是周圍人群瘋狂逃命的聲音那樣淒慘。
倪景兮趴在地上,壓在她身上的人幾乎是用整個身體把她擋住。直到她聞到一股子血腥味,她突然一動也不敢動了。
她背上的人仿佛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了。
直到她極輕極輕地聲音問:「霍慎言,你在嗎?」
你在嗎?
求你,求你一定要回答我。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悠久,背後終於響起一個極沙啞的聲音:「我在。」
明明只有兩個字,卻猶如來自天堂的福音。
他在,他還活著。
*
霍慎言因為用身體硬生生地護著她,整個後背都被磚石碎片砸的極嚴重,甚至還有一塊瓦直直地紮進了他的後背。
可是他們卻沒有辦法立即回到海法,因為他們的車已經被轟炸中被毀去。
倪景兮只能帶著他回到那個商店老闆處。
老闆此時望著門外的殘跡,眼睛瞪地直直的,隻不停念叨著:「我要回國,我要回國,這地方不是人待的。」
倪景兮讓霍慎言先坐下,之後立即過去問老闆,能不能聯繫大使館。
老闆愣愣地看著她,突然像是清醒了一樣:「對,大使館,咱們得聯繫大使館,讓他們送我回家。」
可是老闆剛想去打電話,發現手機根本沒信號。
在老闆又要哭的時候,坐著的霍慎言終於緩過神一樣,輕聲說:「我有衛星電話。」
倪景兮和老闆兩人轉頭望著他。
果然,他們很快聯繫上了大使館,可是此時大使館也還在忙碌中,隻告訴他們是鄰國突然發動攻勢,向以色列發射了四千餘枚炮彈,雖然大部分被防空系統攔截。
可還是有一部分落在了地面。
大使館現在也人手不夠,但是對方告訴他們,如果他們能夠儘快趕到特拉維夫的話,那麼大使館會安排他們儘快回國。
「臥槽,他們想搶老子的車。」在掛斷電話之後,老闆直勾勾地望著外面,吼道。
門外挺著的唯一一輛完好無損的車,此刻有好幾個當地人正圍著,似乎想要敲窗將車直接開走。
老闆跳起來可是又不敢過去。
這種情況下,最是考驗人性的時候,他不敢過去阻止,怕被活生生打死。
可是一直安靜坐在椅子上的霍慎言突然站了起來,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朝倪景兮看了一眼:「你留在這裡,我去把車留下。」
倪景兮剛想阻止,可是他竟是從腰間拔出一把.槍,徑直走了過去。
她立馬跟上,而在看到霍慎言手裡那把槍的時候,老闆也有了膽氣跟著上去。
霍慎言舉著槍冷漠地望著對方,他先是用英文告訴對方:「這車是我們的,如果你們想要離開這裡,我們可以幫你逃離。但是你們不可以把車開走。」
此時他身上到處都是泥土,頭髮差點兒被灰塵染成灰白色。
可是他那雙黑眸沉地叫人不敢輕舉妄動。
所有人都是為了逃命而已,此時霍慎言有槍在手,所有人都得聽他的命令,婦女和兒童可以先乘坐這輛車離開這裡。
這個決定沒人敢有異議,於是本來那幾個當地男人立即回去將他們的妻子孩子領了過來。
等二十多個人聚集在小麵包車周圍的時候,老闆絕望到氣急敗壞:「怎麼他媽的連猶太人都這麼愛生孩子。」
霍慎言並不為所動,他望著倪景兮緩緩開口:「景兮,你開車。」
倪景兮望著他:「你呢?」
「等我找到車,咱們在特拉維夫匯合。」
倪景兮幾乎是一瞬間氣笑了,她直勾勾地盯著霍慎言:「我不。」
「倪景兮。」霍慎言的臉色已有些蒼白,可是他眼神太過淩厲,那股子上位者的氣勢一下傾瀉而出壓了過來。
他直截了當地喊著她的名字,顯然氣急她的不聽話。
可是下一秒,他又低聲說:「景兮乖,你聽話。」
倪景兮望著他,明明這時候不應該有軟弱的眼淚,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她烏黑的眼睛裡蓄滿了眼淚,可是她拼命憋著,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幾乎是哽著脖子說:「如果聽話就是要丟下你,自己走,我寧願任性。」
霍慎言聲音又軟了下來,他說:「現在轟炸已經結束了,不會有危險了。等我找到車,立即就去追你。」
終於,倪景兮眼巴巴地看著他,眼淚幾乎要落下來:「霍慎言,你別叫我走。」
她的聲音軟地幾乎叫他要爆炸。
艸他媽。
一向沉穩淡定的男人,活到三十歲,平生頭一回在心底爆出這樣的髒話。
這樣的人間地獄裡,可是他卻一下找到了他的肋骨,直戳他軟肋的那根。
*
「你看看,還是咱們舒服。不僅有車,還是一人一座的,比起那些當地人幾十個人擠一個小麵包車舒服多了吧。」老闆笑嘻嘻地在旁邊說道。
一個小時前,在霍慎言和倪景兮兩人陷入僵持的時候,跑回店裡拿家當準備跑路的老闆,聽到霍慎言的衛星電話在響,這才知道原來海法那邊有車會去特拉維夫。
正好可以接他們一起。
於是倪景兮留了下來,老闆乾脆把那輛舊麵包車送給了那些當地人,他們愛開到哪裡去就開到哪裡去吧。
此刻他們坐在外交部提供的大巴車中,準備回特拉維夫。
車裡都是劫後餘生的人們,大家都在討論這場突如其來的空襲,紛紛表示還是國內安全。
而霍慎言和倪景兮從上車的那一刻,誰都沒說話。
一直到了特拉維夫,他們住進外交部提供的酒店。霍慎言的傷勢也及時得到醫治,好在都是皮外傷並沒有什麼大礙。
倪景兮一直跟在他身邊,可是她就是不跟他說話。
一句話都不說。
還是最後因為不少人走的匆忙,護照遺失,外交部乾脆在酒店開設了專門地點給他們辦理護照。
倪景兮的護照也丟了,所以她也跟著一起準備辦理。
霍慎言站在她身邊,兩人明明從下車一直到現在都形影不離,但還是一句話沒說過。
直到霍慎言終於低聲開口說:「你打算一直都不跟我說話了?」
倪景兮還是不開口。
霍慎言看著她:「景兮,當時的情況已經沒那麼緊急。」
「那你為什麼還讓我走?」倪景兮轉頭神色冷硬地望著他。
霍慎言怔住。
他能說他就是擔心,不想叫她處於危險中嗎?他怕轟炸還會再來,想先把她哄走。
下一秒,倪景兮脫口而出:「如果丟下你能逃命,我寧願跟你一起死。」
這句話說完,兩人都愣了。
連旁邊的人聽到他們的爭執,都紛紛朝這邊看過來。
他們兩人身上比誰都狼狽,頭髮上臉上都是灰塵,髒的都快看不出來彼此的臉。
終於霍慎言笑了起來,他英俊的面容上髒地不行唯有那雙眸子還是雪亮,他輕聲說:「我們都不用死,我還得看著你活到長命百歲呢。」
倪景兮怔怔地聽著他這句話。
然後他問出了,讓倪景兮這一生都無法忘懷的話。
「景兮,你願意嫁給我嗎?」
霍慎言的話問出口時,倪景兮仰著頭看著他的眼睛,那雙她從第一眼見到時便已覺得驚豔的眸子。
倪景兮不知道她考慮了幾秒,她只知道最後她看著他,聲音極鄭重地說:「我願意。」
這一年,倪景兮二十三歲,霍慎言三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