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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春風》第16章
第十五章 古董鋪子(十五)

  衙門公堂氣氛肅然,春風凝滯,沒有人說話,更無人喧嘩。於有石饒有興致地等著蘇雲開開口,看他怎麼繼續質問。

  秦大人見寂靜無聲,只覺又要功虧一簣,這都升了幾次堂了,竟然還沒抓到兇手,按捺不住,輕叫了蘇雲開一聲。

  可蘇雲開沒有轉身,也沒答話,目光落在於有石前面的那只白玉碗上。

  碗質細堅硬,有光澤,以指滑過碗麵,微沾濕潤塵土。兩指指肚揉搓,置在鼻下輕嗅,又拿碗來瞧。

  於有石見他久不說話,一直在細瞧著那白玉碗,說道:「偷竊是我的不對,但……」

  沒等他說完,也根本就沒聽見他說話的蘇雲開抬頭問道:「其他贓物在哪?」

  於有石遲疑半會,才道:「在我家後院桃樹底下埋著。」

  蘇雲開了然起身,跟白水互相耳語幾句。白水便道:「大人,請讓卑職前往於有石家中找尋贓物。」

  秦大人自然應允,沒抓著兇手,好歹把失竊的東西帶回來了,也是好事:「去吧。」

  白水走了一步,想到蘇雲開讓他去將秦放叫來,深知要是自己去那人肯定抱著柱子不肯來,便示意明月跟他走。明月雖然還想聽審,但他突然離開那肯定是蘇雲開交代的,便隨他出去。到了外頭,白水就說道:「兩條腿比不過馬,等等,我讓他們去牽馬。」

  明月打小就害怕馬,總覺得野性難控,隨時要被摔下去。苦了臉問道:「你叫我出來做什麼?」

  「去拉秦放過來。」

  「那我走路就可以了。」

  「哪裡有馬快,反正順路,我捎你過去,等會你和他一起回來。」

  一會衙役牽了兩匹馬來,白水一躍而上。明月踩著馬磴子爬了上去,坐在他後頭立即死死抓住他的腰,掐得白水皺眉:「腰要斷了。」

  明月臉色發白,閉著眼不放。

  等馬鞭一揚,白水只覺背後的人又掐得更用力,腰真要斷了般。

  公堂之上,蘇雲開並沒有繼續,只是安靜的等贓物。他將碗放下,轉身說道:「大人,可否傳召更夫程達?」

  程達還是頭一回來公堂,雖然之前白水來暗中尋過他,但也無人知道,現在眾目睽睽,跪安後都不敢抬頭。直到蘇雲開問話,他聽了兩回才聽清。

  「程達,你夜裡打更巡遊的是哪片地方?」

  程達答道:「文安、六丈、興隆三條街道。」

  南樂縣更夫有六個,負責不同地方,以便及時打更。而百寶珍就在程達負責的那一片。

  「十六那晚寅時,你在哪裡?」

  「我們打更的一夜五更,每到一更,就要巡夜打梆子。寅時恰好是五更天,最後一更,自然是出來巡夜了。」

  蘇雲開又問:「那你當時有沒有看見奇怪的人?」

  「一般是先巡六丈街,寅時到那正好看見有人抱著東西從遠處跑過,因為那時正下著大雨,十丈開外都看不清楚,到底是誰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人身形十分高大。」

  於有石自招道:「那看見的應當是我,我跑開時,也的確聽見打梆子的聲音了。我抱的就是贓物,但我可沒殺人。」

  蘇雲開偏身問道:「那你用來包裹東西的是什麼?」

  「衣服。」

  蘇雲開讓程達退到一旁,讓衙役再去喊個人。於有石一聽名字,心裡倒還安定。

  蘇雲開喊的人,是賭坊裡打點骰子攤的莊家宋右。

  賭坊裡的人晝夜顛倒,宋右氣色不太好,身形瘦小,腦袋卻大,看著分外滑稽。他見的人多,做的又是龍蛇混雜的生意,饒是上了公堂也沒丁點懼色。旁人低語他頭大身小,也沒半點惱怒。

  蘇雲開問道:「宋右,在正月十六那晚,於有石可曾去過賭坊?」

  宋右看了看他,認出是那自稱李公子的人,想到他出現在公堂上審問這個案子,瞬間就明白了這「李公子」來賭坊的用意,也不惱不狐疑,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答道:「於有石在元宵當晚,約莫是亥時就來了,直到十六日半夜將近寅時才走。」

  「在賭坊時他可有什麼異常?」

  「輸了錢,又輸不起,起了爭執,還打碎了我們幾罈酒水,撂翻了其他客人幾碗菜。」

  「打翻的是什麼酒?撂翻的又是什麼菜?」

  宋右也沒想,直接答道:「我們賭坊開了近十年,賣的只有一種酒,五種菜。酒是口子酒,菜有醬豬蹄、醬鴨脖、滷水鴨、燒雞,和當季素菜,打翻的菜是醬豬蹄和醬鴨脖。」

  秦大人沒吃晚飯,聽得胃都揪了揪,歎道:「都是入口留香的菜餚。」

  蘇雲開接話道:「那於有石的衣服可沾上了那些?」

  「自然沾上了。」

  於有石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轉眼他又面向自己,頓生警覺。

  蘇雲開說道:「柳氏死於窒息,如果是用硬物定然不行,只有軟綿之物方可。但又非雙掌緊捂,否則死者面頰也會留下痕跡。而明月姑娘在柳氏口鼻中發現了酒水,那酒便是口子酒。」

  聽審的人頓時嘩然。

  於有石神情不定,沒有開腔。

  「而最適合口子酒的菜,就是賭坊所配的那些。」

  秦大人驀地明白過來:「你是說,於有石那日同賭坊的人打鬥,衣服上沾了酒水。離開後進了百寶珍,用衣服捂死了柳氏,才偷走了東西?」

  「對。」

  「大人,此人只是推論,並沒有真憑實據。」於有石仍是不怒,但語調已經不似剛才平靜,「他污蔑小人是兇手,可卻根本一點證據都拿不出來。」

  蘇雲開不答,只是負手看著外面,等著證據。

  白水擅騎馬,很快就趕了個來回。明月回程是用跑的,還要等非得把自己收拾乾淨了才肯出門的秦放,這一遲,三人就在衙門門口碰見了。秦放進門就嘀嘀咕咕抗議。直到看見滿堂人,又見蘇雲開在,這才不說話。掃了一眼地上,沒死屍,一瞬高懸的心才放下。

  白水將贓物呈給秦大人,朗聲:「大人,這些乃是於有石埋在自家桃花樹下的東西,都能和百寶珍丟失的珍寶對上,的確是百寶珍所丟失的物件。」

  秦大人翻看一遍,見蘇雲開上前,正要問他,卻見他拿了兩個瓷盒子出來,不過巴掌心大小,一個裝了胭脂,一個裝了唇脂,色澤鮮艷,是婦人所用之物。

  「這兩件東西都是柳氏平日用來裝飾臉面的,是其夫吳籌所給。案發當日,由明月對比證明,柳氏死時也用了這些。」

  秦大人立刻翻閱屍檢唱報,的確有提,便讓人召吳籌前來辨認。吳籌瞧看後,說確是他妻子所用,東西也是他曾交給白捕頭的。他疑惑道:「你拿出這些來做什麼?」

  蘇雲開輕看一眼於有石,說道:「那晚更夫瞧見有人懷抱東西離去,我想你用來包裹東西的,就是那件沾了酒水的外衣。而你將東西埋入地底時,也沒有取走衣服。所以這白玉碗從桃樹下挖出來還很乾淨,只落了一點泥。」

  秦大人問道:「那要是挖出來洗過,沒洗乾淨,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挖出來曾清洗過,那碗裡的酒味就不會這麼重,甚至連上面的點點濕泥,都摻雜酒味。」

  雖然解釋得簡單,但卻易懂,秦大人也覺得有理,沒有再問。

  蘇雲開又道,「柳氏是窒息而死,從臉上的妝容來看,她生前有過劇烈掙扎。而兇手肯定沒有發現,他用來包裹東西的衣服上,不但有酒,有油脂,還有胭脂唇紅。」

  秦大人不再關心那些寶貝,只是去翻看衣服。他每翻找一點,於有石的臉色就慘白一分。直到見秦大人不再翻動,心中才大駭。

  那件灰白布衣衣角、背上,皆有些許紅色口脂,置在鼻下一聞,當真有酒味。秦大人又喜又怒:「於有石,你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說!」

  跪在地上的膝頭又疼又麻,於有石下意識想站起來跑,但腿上沒力,愣是沒站起來。他張了張嘴,再沒有方纔的鎮定,他焦急地轉著眼睛,想尋說辭堵住對方的嘴,可卻發現根本無話可說。

  柳氏家人已經往他衝去,白水喝聲,衙役敲響殺威棒,他們這才退了回去,卻罵聲不絕。

  於有石聽在耳裡,原本死寂的心又燃起不甘怒火,高聲道:「衣服上沾的是口子酒沒錯,但柳氏已經死去,而那驗屍的黎仵作據我所知他根本就不會飲酒,那怎麼能肯定那就是口子酒?」

  明月見秦放神魂遊離,根本沒聽,扯了扯他袖子,低聲:「喂,那人在侮辱你鑒酒的水平呢,說柳氏身上的不是口子酒。」

  果然,秦放立即回神,幾乎是跳了出去,圍在脖子上的白色狐裘也隨之抖動,比他更怒三分:「你竟然敢懷疑我的判斷,就算我閉著眼,堵住半個鼻子我也問得出那就是口子酒。」

  於有石冷笑:「你說是就是,你是什麼人,秦大人,你是一介知縣,竟然也會信這種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人,到底你是知縣,還是他們是知縣?」

  秦放氣得咬牙:「不錯嘛,看來是念過幾天書的,有膽識,還知道怎麼壓人。」

  「閒雜人等就不要說話了!」

  「你才是閒雜。」秦放怒道,「我可是當今燕國公之子,日後承爵的小侯爺!」

  白水瞥了他一眼,國公之子?如此吊兒郎當的小侯爺?

  明月吃了一驚,秦放竟然是這麼大的來頭。

  秦大人也驚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南樂縣是個小地方,沒想到竟冒出個侯爺來。等等,上回白水好像抓他去看屍體,還將他嚇暈了過去,吐了半天?想罷,他又癱坐回去,完了。

  秦放見眾人驚詫,不由得意,等看見自家姐夫一臉沒救的模樣,才驚覺他洩露身份了。他忙擺手道:「不、不,我說的都是假的。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罷他拔腿就要跑,被白水一把抓住,苦得他直叫。

  於有石剛才驚訝,現在見形勢又亂,再次高呼「冤枉」。可那一聲剛起,就見明月盯來,雖然身子嬌小,但一雙眼睛卻頗有神采,堅定異常。

  「柳氏死的時候,曾用力反抗過,導致三個手指甲斷裂。而且指甲縫隙有些許皮血,那就是說,兇手的身上,肯定也留下了相應的抓痕。」

  於有石愣了愣,下意識往腰間摸去。白水一瞧,當即鬆開秦放,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衣服,於有石立刻往後逃去。前者不放手,後者撕拉,那原本就薄的衣裳瞬間被撕裂。只見於有石的胸膛腰間,皆是已開始結痂的傷痕,清晰可見!

  他猛然怔住,再看眾人神情,自知再沒有反抗的機會,頓時癱坐在地,萬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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