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在學校的日子悠閒又無聊,但是總歸覺得日子過的太快,以前工作的時候總是巴望著休息日的到來,在學校的時候卻總是不經意的問,“啊?明天星期六?”
所以等老闆找我們談下學期論文開題打算的時候,很多人都很驚訝,“下學期?什麼?這學期都要結束了?”
廈門的春夏交替的時節已經很熱了,校園裡綠蔭一片,生機盎然。
於是我就渾渾噩噩的過了大概一年的時間,這一年,就像是流水,不經意間就從我的手中溜走,連給我品味的空隙都沒有。
那時候距離薛問樞離開我,已經快三年。
我潛意識裡好像已經把這個人給忘記了,有一次在學校門口的小店裡買雜誌,買了一本日系風格的時尚雜誌,看到一樣東西,是一個帽子,藍色的邊緣,帽後有一顆紅心,上面鑲嵌著一個金屬牌子,寫道,“Claude,How are you?”
Claude是薛問樞的英文名字。
這個名字是我給他起的,那時候我正在玩那款經典的最終幻想遊戲,很喜歡Claude,所以便隨口給薛問樞想了這個名字,他也覺得不錯,就拿來用了。
我立刻就在網站尋找購買的方式,卻發現這款帽子已經缺貨,我冷靜的關了網頁,不由的嘲笑自己。
這樣的禮物,要是還是跟他在一起,買給他一定很有趣,很討好。
可是,他不在身邊,買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從我工作開始,和很早一些的朋友,有一些都沒有再聯繫,他們已經有了新的生活,不想被人打擾,估計見面了,我們也沒有什麼話說,但是會有那麼一些瞬間,會因為一些與之相關的東西,突然想到他們。
有時候也會發資訊聊聊,但說不過幾句就索然無味。
和蔣歆一直保持淡淡的聯繫,她有時候會花一夜的時間跟我抱怨她的男朋友,或是前男友,我一邊看文獻一邊順著她心意的回復,不鹹不淡。
只是我沒有想到,薛問樞回來的消息也是她告訴我的。
八月的南京熱的像是瞬間就可以把人的靈魂蒸發掉一樣,法國梧桐密集的聚在一起,撐起一片片陰涼也擋不住驕陽似火。
等我從祿口機場出來的時候,剛才的傾盆大雨好像是一場幻覺,把我阻擋在浦東機場,又好像是陰差陽錯一般讓我幻覺般的見到了薛問樞。
整整三年。
而那短短的三分鐘好像是夢境,太過冰冷,睜開眼就是殘忍的曙光。
隨著人群的擁擠,摸索了半天我在出口處見到了何彥非,他是特地來接我的,一看到我他就問道,“施莐,你眼睛怎麼紅紅的?”
我若無其事的打了個哈欠,“困的,早上起來太早了,然後又折騰到浦東機場。”然後我從包裡掏出一個紙盒,“喏,你要的東西。”
“謝謝啊。”他不急不躁的接過去,笑道,“上車吧,邊走邊說。”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無非是些相熟的人的近況,車子在高速公路上飛馳,我卻有些昏昏欲睡,但是神志卻是清醒的,我一想到薛問樞,就不由的難受。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麼,或是害怕什麼,可是這本來的一切都跟我無關了。
“你這次在南京待幾天?”
我迷迷糊糊的回答,“明天就走。”
他微微的挑眉,“哦?怎麼不多待幾天?”
“趕著回家睡覺。”我笑笑,“放假之後我就沒回過家,到處吃喝玩樂,我娘在家都發話了,再不回來就當沒我這個女兒,你說我還敢亂跑嗎?”
“晚上請你吃飯?”
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不了,晚上我去我舅舅家吃飯,下次吧。”
不管現在何彥非還對我還有沒有想法,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一切有關薛問樞的事情,三年的事情,分手的事情,以及回來的事情。
其實我哪裡都沒去,我一個人沿著僻靜的小道,在南大校園裡走了一遍,走累了就找石凳坐下來,熱辣的陽光鋪天蓋地的襲來,地上殘存的水痕轉眼消失不見,滾滾的熱浪向我湧來,我迎著風揚起手,風穿過指尖,悶熱潮濕,握在手裡都粘膩,我卻只覺得冷。
我還喜歡他,那是一定的。
在離開他的日子裡,我能夠堅持住,不會因為放縱自己的心而喜歡上另外一個人,不去因為家庭的壓力相親結婚,不去因為旁人的目光而生活,可是為什麼我卻不能在喜歡他的日子裡,堅持等待。
因為我害怕,害怕最後的曲終人散,害怕最後我被他像一團用過的紙巾,隨意的丟棄到垃圾桶裡。
可是既然我那麼害怕,為什麼不找一個平和的男人,安穩的度過此生。
前後矛盾的藉口,我拿自己都覺得無力。
我不覺得我做對了,相反,隨著時光的飛逝,我越來越覺得,在人群中遇到一個相愛的靈魂是多麼難得,再遇到與我當日同等狀況的朋友,或是在網上看到異地異國相戀的求助,我從來都是主張多給自己一點時間去付出和等待,因為這個人,一旦錯過了,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了。
想到這裡,我的眼睛和心都是酸澀的,但是眼淚卻流不下來。
我在這裡坐了好久,想了好久,直到校園裡的保安過來奇怪的問我是不是等人的,我抱歉的沖著他笑笑,然後轉身離開。
晚上照例是住在酒店裡,我一個人在商場遊蕩了好久,才回來,剛回來就發現手機上有好幾個陌生的號碼的未接來電。
我有些奇怪,但是也沒往心裡去,我想,要是再打來的話我就接接看。
果然,沒多久手機又想了,我按了通話鍵,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來,“施莐……”
我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摔到地上。
是薛問樞。
我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人都怔在那裡,半天才能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麼,他的聲音傳來,無比的清晰,“我今天才回來,我想見見你,你現在在哪裡?”
他的話音還沒落,我就把電話掐斷了,然後呆呆的站著,倚著牆,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我只覺得我整個身子好像是浸在寒冰之中,冷的發抖。
手機鈴聲又鍥而不捨的響起,我從來都不是個會鬧情緒的人,默默的接通了電話,我勉強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風輕雲淡毫無波瀾,“我不想見你,沒什麼事的話我掛電話了。”
薛問樞卻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施莐,你記不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你不想跟我吵架,如果我們有什麼事情的話,每個人都退一步,我們現在能不能都退一步再說話?”
我的聲音冷冰冰的,起伏沒有語調,“沒什麼好說的,我們早就分手了。”
“你要判我死刑也沒有關係,可總要給我申辯的機會。”他認真的說道,“我想見你,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南京。”
他立刻回到,“我明天過去。”
“不用,我明天就回家。”
“好,我去接你,什麼時候?”
我愣了一下,他怎麼現在變得說話不管別人的想法,簡直是任性妄為,於是我沒好氣的說,“不用,我自己認識路,到時候我發資訊給你。”
然後沒有等他答覆我就把電話掛掉了,然後呆呆的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做什麼。
我忽然想起不知道從哪裡看過了一句話,“在時間和命運中,我們就像是坐在不能下來的旋轉木馬上的無助小孩一般,人生的喜悅與悲傷,宛如高高低低的旋轉木馬般,向我們突襲而來,毫無容赦的餘地”,而我現在就像是被命運擺佈的小丑,完全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動。
難道我執意的分手到最後會變成一個荒謬的笑話,那我這麼固執是為什麼。
亂糟糟的思緒堆積在腦海裡,直到半夜都不能安睡,時不時的打開手機看看時間,時鐘一分一秒的快速駛向第二天的清晨,我卻開始禱告時間來的慢一點,讓我做好足夠的準備去面對自己破敗的尷尬和笑話。
終於到大半夜的時候我才迷迷糊糊的睡著,然後好像轉瞬間又是陽光普照,連蘇醒的一刻我都覺得剛才我只是閉了下眼,就到了早晨。
當薛問樞離開的時候,好像我也只是閉了下眼,他就回來了。
我怎麼也待不住了,於是起床收拾東西準備去車站乘早班車。
還未洗漱完畢就聽見手機響了幾聲,我拿起來一看居然是薛問樞的資訊,“你什麼時候回來?幾點的車?”
我哭笑不得,他簡直是上門要債來的,步步逼緊,連給我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只是我心裡居然有暗暗的竊喜,他還記得我。
可是還記得又怎麼樣,傷害都傷害過了,難道要說聲“對不起”才算完事。
我不知道薛問樞是怎麼知道我回來的時間的,在我從長途客車下來走出出口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大廳裡吵吵嚷嚷,那聲音模糊不可辨,我張望了四周,正在疑惑是不是幻聽的時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中午暴烈的太陽,曬得四處白晃晃的光,萬物清晰到無處隱匿,那一瞬間,我臉上的驚訝,尷尬,疲憊也一覽無遺。
“你怎麼在這裡?”
“等你啊。”薛問樞風輕雲淡的說,“我怕你不見我,所以早上我就在這裡等,從第一班車等起。”
他沒變,還是老樣子,穿著簡單白淨的T恤,牛仔褲,頭髮略微的有些淩亂,面龐容貌都未有改變,只是多了份氣定神閑的穩重,他的眼角處蒙上了一層淡淡青灰色,嘴唇緊緊的抿著,下頜的線條顯得格外的剛毅。
我提著行李箱,呆呆的站在原地,也許是我阻礙了旁邊走過的洶湧人潮,薛問樞抓住我的胳膊輕輕的把我往牆邊拉,動作熟稔,可是就這麼輕輕的拽扯之間,那麼一下,皮膚溫度的摩擦,我的眼淚,洪水般不能抑制的從眼睛裡流出來。
薛問樞嚇了一大跳,下一秒我就被他緊緊的抱在懷裡,我也不知道哭什麼,可是就是抑制不住,“他是不是真的回來了”,這天真的疑問反反復複的化成淚水,徒然淹沒了我的心臟,讓我不能呼吸。
薛問樞抱著我,在我耳邊輕輕的說,“別哭了,很多人都看著呢,我們先走吧。”
我模模糊糊的“恩”了一聲,然後掙扎的鬆開他的懷抱,抹了抹眼淚,才發現果然旁邊有很多好奇的人目光疑惑的看著我們倆,我覺得臉一熱,拎起行李箱就往外走。
屋外熱浪滾滾,慘白的光芒讓我眼前有短暫的一黑,只是這一個空隙讓我冷靜了下來,我轉過頭去對薛問樞淡淡的說,“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他不由分說的接過我手中的行李箱,然後攔下一輛計程車,我還沒開口他就搶先對司機說,“師傅,去天香花園。”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喊道,“你幹嘛,我家又不住那邊。”
司機剛啟動油門,疑惑的轉過頭來看看我們倆,“說好了,到底去哪裡?”
“去南……”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跟司機發號施令,“還是去天香花園,這我女朋友,出差回來跟我鬧彆扭呢。”
“哎呀,小年輕的鬧什麼彆扭啊,小夥子,叔叔過來人,這個女人就得哄,你好好哄哄就行了。”司機大叔哈哈大笑,一踩油門,車就上了主幹道。
薛問樞終於把手鬆開,我認真的問他,“你什麼意思?”
“到了再說。”
“我不認識那個地方,我要回家。”
忽然我發現薛問樞正在拽著我一縷頭發放在指尖打著旋,他這個討人厭的壞毛病到現在都沒有改掉,我有些惱火,“啪”的一下把他的手打掉,警告他,“你別得寸進尺。”
他倒是也不惱,慢條斯理的跟我解釋,“我現在住那,沒別人。”
“你什麼意思?”
“沒別的意思。”我的怒火好像一點燒不到他半根頭髮,他依然笑眯眯的不動聲色,直到計程車停住了,我才發現這個城市變化已經那麼大,這片漂亮的住宅區在我記憶中,原本只是一片荒蕪的雜草和廢墟。
他付了錢拎著我的行李箱走到一棟樓前,掏出鑰匙打開樓鎖,然後按了最高層的電梯,電梯一路上去,然後停下來,我很驚訝的發現頂樓只有一戶,薛問樞打開門鎖領我進去,跟我解釋,“新家,目前就我一個人在住。”
很寬敞的房間,很簡單的佈置,但是屋子裡淩亂的堆放了很多衣物,兩個巨大的旅行箱倒在地上,裡面都是衣服和日用品,我不由的皺皺眉頭,“亂七八糟。”
薛問樞打開空調,遞給我一瓶礦泉水,我並沒有打開,而是警惕的看著他,過了一會我認真的說,“我不管你帶我來幹什麼,只是麻煩你快點把話說完讓我回家。”
“你先坐下來。”他指指客廳的沙發,我依言坐下來,然後薛問樞很自然的把褲帶解開,我一看愣住了,連忙喊住他,“喂,你幹嘛啊!”
“脫衣服啊,我在家好不好啊。”
我氣不打一處來,沖著他喊道,“你注意點行不行,你又不是一個人在家。”
他狡黠的笑起來,“怕什麼,你又不是沒看過。”
然後薛問樞自顧自的把牛仔褲脫了,只穿了個四角大褲衩,拖鞋也不穿,光著腳在地板上走,然後坐到沙發上,一言不發的看著我。
然後就是長久的寧靜。沒人作聲,我本該覺得尷尬,可不知為何,竟然感覺心裡少有的平和,我看著薛問樞,覺得這三年好像一晃就過去了,在我還來不及喜歡上別人之前,他卻又回來了。
他先開口,“施莐,我們多久沒見了?”
我冷笑一聲,“看來美國的時間跟中國的時間似乎不太一樣啊,怎麼,一天一年?”
“三年了吧,這三年你是怎麼過的?”
我疑惑的看著他,然後猶豫了一下開口,“我過的挺好的,工作做的有些厭倦了就繼續讀書,還是在學校時候比較清閒。”
“那你知不知道我在美國過的不好?”
我皺了下眉頭,很疑惑的看著他,“怎麼會不好呢?”
“我入學後一直在做實驗,其實零零總總做出來的東西已經足夠畢業了,那時候運氣好,帶我的人都沒做出來,我就做成了,那段時間完成了兩個實驗,做完之後要做後續,可是教授突然不同意我做了,把我做出來的東西都封存了,美其名曰要做一個大的,然後就開始讓我打雜,後來我又做出來兩個實驗,其中一個還是重要的,後來文章發表以後我才知道根本沒有我的名字,他們死活不承認我做過實驗。”
怎麼會這樣,我疑惑的看著他,“你不是說在那邊一切都很順利?”
“那是因為怕你擔心。”
“那現在怎麼樣?”
薛問樞笑了笑,“後來教授給了我一個實驗,這是實驗室從來沒有用過的技術,我只好日趕葉趕,當時也沒報任何希望,我就是想做出來也好,做不出來也好,已經無所謂了,大不了不要這個學位,反正國內還有一個呢,結果真的給我做出來了,教授也沒辦法不承認,讓我答辯了,後來我就靠發的文章順利轉到了另外的學校,進了別的實驗室。”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怎麼會這樣?”
他釋懷的笑笑,“剛開始也想不開,氣的想一走了之,後來就明白了,在國外讀書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
“那你……你為什麼那時候不告訴我,我一直以為你過的很好。”
“剛才不是說了,怕你擔心啊。”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你也知道我比較要強,越是難做的越要做出來,可是你不一樣,我還記得走的時候你跟我說‘薛問樞。要是覺得累的話就回來’,我每次被打擊的時候想到你這句話,就特別想回來,可是我不能,施莐,你一直覺得我很厲害,你把我當成是你的驕傲,所以我不能像個敗兵一樣的逃回來。”
雖然沒有嘴上承認過,但是那時候,薛問樞確實是我的驕傲,那種感覺不是沾沾自喜的傲慢,而是發自心底的愛護和歡喜。
我沒想到,他什麼都明白。
心底刹那間就柔軟了下來,不知不覺的覺得眼眶有些濕潤,我斂了斂神,正色說道,“還有什麼,你還要跟我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要跟你說什麼,施莐,我想抱抱你。”
我身體僵了一下,他並沒有什麼動作,我警惕的看著他,已經有些心慌意亂,“薛問樞,你到底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我只想抱抱你。”
說完他就站起來抱住我,明亮的陽光照在他的臉側,幾乎可以看見他微垂的輕輕顫動的睫毛,可是那雙眼睛被隱藏在暗影之下,只一瞬間我的手腕就被牢牢的抓住,然後我身體本能的抗拒了一下,就放棄了掙扎。
這個擁抱比在車站時候的擁抱更加的清楚,動人。
我在他懷裡覺得很安心,原來我一直尋找的感覺其實不過如此,我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那些過去的回憶像是電影裡的慢鏡頭一樣,在我腦海裡悠悠轉轉,三年時間好像是一張空白的紙,卻不知已經被過往暈染成充滿回憶的長卷。
“薛問樞。”我輕輕的喊他的名字。
“怎麼了?”他身體有一絲的微微顫動,但是很快如常。
我努力的讓聲音聽起來很風輕雲淡,那點脆弱的乘機絲絲點點的鑽到我的心裡,“薛問樞,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可是我等不了,我沒你看起來那麼堅強,我只是想我難受的時候有人陪我,快樂的時候有人跟我分享,可是你給不了。”
他沒做聲,默默的聽我說下去。
“我不知道要等你多久,或許一兩年,或許我一輩子都等不到,我也很自私,我沒那麼傻要去把一輩子的希望寄託在一個人的身上,所以我等不下去,薛問樞,這是你欠我的。”
“恩,是我欠你的。”
我掙扎的掙脫他的懷抱,看著他,薛問樞還是那張略帶孩子氣的臉,可是眉眼之間又有些不同了,他聲音有些沙啞,“是我欠你的一個承諾。”
我咬了咬嘴唇,歎了口氣,“要承諾做什麼,承諾是最不可靠的東西,薛問樞,你還不明白我要什麼?”
他搖搖頭,似懂非懂的說道,“我只知道,我欠你承諾,我離開之前想了很多次,我究竟要不要給你承諾,可是到最後都沒有說出口,我沒有把握,任何沒有把握的事情我都不能輕易的說出口,可是我後來才知道,當時是明知可以做到,可是卻不願意承諾,只是因為怕失信之後看到你失望的眼神,質問我的樣子,那會讓我覺得我自己究竟有多自私,多麼不堪。”
“你確實很自私。”
“是,我是很自私,所以我自私的回來找你,希望你還能跟我在一起,我原本以為你會和別的男生在一起,那樣自作自受我也無話可說,可是施莐,為什麼你沒有?”
我頓時啞然了。
我以為離開薛問樞,離開無望的等待,就可以有希望,可是當我真正放手的時候,卻是漫長的絕望。
我怎麼努力也喜歡不上何彥非,儘管他看起來最適合我,我回到學校後第一個約會我的男生,我現在連他的樣子都想不起來,他有了女朋友卻還不斷的約會其他女生,後來身邊周圍那些假假真真的說些曖昧話的朋友,我看透他們編織的精巧謊話,卻一笑而過。
我對薛問樞說,我們互相放棄,是因為給各自希望,可是我忘了,有的感情,是會糾纏一生的,不管滄海桑田,無論物是人非。
我只好誠實的回答,“我找不到。”
世界那麼大,我兜兜轉轉的找不到第二個你,世界又那麼小,我兜兜轉轉的還是遇到了你。
“你那個郵箱還在用嘛?我給你回過郵件,你知不知道?”
我搖搖頭,“沒有。”
他起身進屋子,搬出一個小巧的筆記本,然後坐在我身邊示意我看,他打開他常用的研究所郵箱,然後我看到大疊的英文信件中夾雜著一封中文的,時間是在我發給他之後的一個星期。
“我當時就看到了這封信,我想了一個星期,終於能給出我最想說的話。”他打開郵件,我看到很短的一行字,“你放開我,要給我這個世界的精彩,而我只想擁有你。”
我靜靜的看著那句短短的黑字,心底慢慢的開始潮濕氾濫,我艱難的張了張嘴,發現聲音都是沙啞的,“你還要去多久?”
“一年。”他斬釘截鐵的說,眼眸中忽然閃過一瞬間的明亮,他看著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試探的問出來,“你能不能再等我一年?”
我嗓子裡溢出一絲的輕笑,“憑什麼我還要在等你?憑什麼?”
薛問樞的臉上有一絲的難堪,臉上的疲態漸漸的浮現,但是他的聲音很平和,“不是要你白白的等,可是你也不會放棄學業跟我一同去國外,我儘量把答辯提前,可是一年已經是極限了,我也沒辦法再趕了。”
我無奈的笑了笑,“好啊,那我們一年時間裡誰都不要管誰,還是老樣子,等到一年之後再說吧。”
“你能這樣狠心,你厲害,可是施莐,我做不到。”
我見過跟我嬉笑皮鬧的薛問樞,見過撒嬌賣乖的薛問樞,見過耍賴狡猾的薛問樞,可是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薛問樞。
他的聲音像是冰一樣,音調交錯碰撞似乎帶上了鏘鏘的殺氣,可是他卻又一副淡淡的表情,只有那個深色的眸子裡暗藏的情愫才透露出他現在的心情。
挫敗,或是更加深重的打擊。
我反而笑起來了,“那你要我怎麼樣,薛問樞,你說呢?”
他捂住額頭,手指按住太陽穴,閉起眼睛,他下巴一圈泛著青色的胡渣,想來一段時間沒有打理了,他搖搖頭,“不知道。”
“那你想出來再給我答覆吧。”我站起來,覺得頭有些暈,他抬起頭來看我,那瞬間我有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位置上是,心理上同樣也是。
“還有一年我就回來,然後我再也不走了,好不好?”他還是淡淡的口吻,可是語氣很軟,甚至有些懇求的意味。
我認真的看著他,“薛問樞,其實我真的不太明白,到底是我重要還是你的事業重要,哦,不對,其實我根本不需要知道,因為在你心目中永遠是你的事業第一位,你把你的一半的愛情給了你的事業,你的未來,只剩下一半給我。”
“可是我又要用什麼理由來說服自己,不要跟你的事業比較,不要成為你人生路上的絆腳石,你要是喜歡走,想飛的更高更遠,那我就給你讓開一片天空,如果說你好像我手裡的風箏,縱然是飛到哪裡都是有一線牽,可是風太大,總是會有斷線的時候,所以我寧可你墜落在我不知道的遠處,也不會私心的把你拉回來。薛問樞,這就是我喜歡一個人的方式,你明白嗎?”
長久的沉寂。
忽然他抬起頭,勉強的牽了牽嘴角,“施莐,不對。”
“哪裡不對?”
“我的事業和未來,都是給你的,若我沒有這一切,我那什麼去換你的未來。”
在我還未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薛問樞站起來把我抱住,然後他使勁的用了下力,結果兩個人雙雙的跌坐在沙發上,我還未咒駡出口,就聽到薛問樞說,“你要打要罵都無所謂,施莐,我們不要互相折磨,這樣下去對我們倆都沒有好處。”
“那什麼才叫好處?再等一年?”
“那你要什麼?”他看我的口氣似乎軟了下來,聲音也柔和了不少,“你是不是怕付出沒有結果,你要什麼樣的結果?結婚?”
我身微微的顫動了一下,還未等我說話,他接著說,“以前我跟你在一起,很開心很快樂,有時候早上睡醒了睜眼看見你在蜷縮在一邊睡的安穩,我就想,其實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施莐,你一定覺得我以前愛玩又無賴,談過幾個女朋友但過了新鮮期就會厭棄她們,覺得我沒有定性,一定不會安分下來過日子,以前我總是想我估計會三十歲以後才能結婚,可是現在想想真的沒有什麼關係,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心甘情願。”
“如果能讓你安心,我覺得結婚也未必不可以,而且你都見過我媽媽了,我們相處過很久,彼此都很熟悉,我家世清白,個人沒有任何不良習慣和嗜好,有理想有追求,接下去念完博士就回國努力工作。”
薛問樞一直說個不停,而我的腦子裡卻亂糟糟的,斂了斂情緒我正色對薛問樞說,“我從來沒有想過把結婚作為手段或是目的,你明白嗎?”
“不明白。”他回答的坦蕩,“可是施莐,你一定想過,或是被困擾過,你能不能和我一直走到最後,因為你要接受來自家人社會甚至自己的壓力,或者說結婚不是你的目地,那難道你不追求安穩平靜的生活?”
我啞口無言。
“所以我們說到現在問題都很明瞭了。”薛問樞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真心實意的笑容,“之前那些都不能解決實際的問題,好了,我餓了,一起出吃飯吧。”
我一把按住準備站起來的薛問樞,認真的問,”等等,你那個是求婚嗎?”
“不算啊,只是跟你說,我有這個打算,你要是沒有也最好從現在開始打算。”他一副很理所當然的表情,然後摸摸我的頭髮,“去吃飯,想吃什麼?”
“你給我點時間想想,你去吃飯吧,我要回家。”我抗議。
薛問樞笑得一臉狡黠,“行啊,那就去你家吃吧。”
我氣急,“你這個人怎麼能這麼無賴啊。”
“恩,我也覺得我很無賴,可是有什麼辦法呢,無賴的人比較不吃虧。”轉瞬間他收斂住了笑容,“好了,施莐,我們不要吵了,你看我回來了,我們開開心心的在一起不好嗎?”
開開心心的在一起,從來都是我跟男朋友相處的原則。
我也想開開心心的過回原來的生活,可是我覺得一切好像是夢,太過虛幻,不小心觸碰,一切鮮花美景全部會化成碎片,不復存在。
薛問樞帶我去一家餐館,店面不大,但是佈置的很溫馨,我們點了涼皮,地瓜燒肉,老雞湯和燴魷魚卷,由於去的比較遲,店面裡只有幾個服務員在走動,菜上的很快,沒多少時候就全齊了,菜做的很好,但是我心裡好像總是有個疙瘩,怎麼也不舒服。
而薛問樞吃的狼吞虎嚥,真的好像是八百年沒吃過飯一樣。
“美國的那些垃圾食品一定快讓他吃的想吐了吧,活該,還要再吃一年。”我在心裡惡毒的揣測,正想著樓上的包間裡走下來幾個人,我還未注意分神去看,就聽到一個女生喊薛問樞的名字。
三個男生,兩個女生,確切的說是兩對情侶和一個男生,巧的是這些人全是我的初中同學,薛問樞的高中同學,關係還不錯,他們看見我們兩個,都會意的笑起來,薛問樞大方的跟他們打招呼,“吃過了啊?”
“是啊,你們慢慢吃啊,我們先走了。”
他們邊笑邊走出了大門,在我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剛才跟薛問樞打招呼的女生又回來了,指著我說,“施莐?”
我莫名其妙的應了一聲,她笑道,“原來真是你啊,哈哈,先走了。”
然後一溜煙的跑的沒影了,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我一頭霧水,薛問樞勺了一碗湯,笑嘻嘻的說,“呦,被看見了,這下不知道被傳成什麼樣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想那時候跟薛問樞在一起,兩個人不避諱什麼,也沒有遇到過相識的同學,沒想到現在什麼都是一頭霧水的時候,卻恰好被撞個正著。
這個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朋友圈就那麼小,周圍認識的人也那麼多,不經意間,自己就成了故事中的主角。
果然兩天之後我就收到了哥們鄭奕的資訊,“聽說你跟薛問樞在一起了,多長時間了,保密工作做的不錯嘛。”
我哭笑不得,這消息真是傳的太迅速了,沒想到晚上蔣歆也給我發資訊,“你不是說你跟薛問樞沒聯繫了?現在怎麼又要結婚了,你搞什麼啊。”
我只好稀裡糊塗的跟她解釋,轉瞬間好像周圍的朋友都知道了,而我陷在可怕的輿論的包圍之中,連靜下心來想我們之間的事情的機會都沒有。
這兩天他沒事就來找我吃飯,雖不見得行為有討好的嫌疑,但是別人找他來泡網吧打遊戲都一概的拒絕了,只是寧願坐在肯德基裡吹空調也跟我待在一起。
晚上鄭奕請吃飯,巷子深處的小餐館做菜美味的讓人嘖嘖稱奇,一群男生興頭上來了都弄了點酒喝,一來二去的我也被攛掇的喝了點,大家一直鬧騰到很晚,直到每個人都差不多喝了上頭了才散。
我喝了點啤酒就覺得有點暈,走在路上腳下好像踩在棉花上,飄飄然的感覺,這裡是小巷,要走一段路才能到主幹道上打車,幸好一路上還有幾個朋友,幾個人呵呵的一路傻笑走著,談天說地的好不快活。
鄭奕喝的也有些高了,他咕囔著跟我說,“施莐,我剛才發信息給薛問樞叫他來接你了。”
我一聽酒醒了大半,“你幹嘛啊?嚇參合什麼啊?”
他哈哈笑,“瞧你喝的那樣,臉紅紅的,你難說你不暈,剛才你喝了幾瓶?就跟當白開水喝一樣,咱都哥們多少年了,我這不不放心你啊,好心當了驢肝肺,還有啊,你要是跟薛問樞有什麼堵別拿酒來撒氣,小夫妻吵架的,床頭吵床尾合。”
“呸,你才小夫妻,你才跟薛問樞小夫妻。”
我還沒罵完,就看到對面走來一個人,高瘦的身姿,深黑的眼眸在黑夜裡閃動點光芒,好像我第一次見到薛問樞,就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
他跟別人打了招呼,走到我這邊,聞了幾下,皺起眉頭,“施莐,你究竟喝了多少酒?怎麼這麼大的酒味。”
“我沒喝多少,你別胡扯了,我身上哪裡有酒味。”說著我就抬起胳膊湊到鼻子前聞聞,“沒有酒味啊,你就胡說八道吧。”
周圍的人聽了我們的話都不由的笑起來,鄭奕在一邊喊,“薛問樞,你媳婦真的喝多了,快點把她帶回家裡去困覺吧。”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薛問樞臉一沉,拉著我就攔下一輛計程車,把我拉了進去。
一路上我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覺的就到了他家,房間裡涼爽的冷氣撲面而來,讓我有一刻短暫的清醒,“這是哪裡?這麼晚了我要回家?”
“回家?”他皮笑肉不笑的看著我,“行啊,那你走回去試試看,我估計你會半路就暈倒在地上吧。”
“水,我要喝水。”
他起身把自己的杯子遞給我,“喝點茶,醒醒酒。”
薛問樞喝茶喜歡放很多茶葉,我覺得苦,喝了兩口就放下了,昏昏沉沉的感覺又湧了過來,我只覺得好像有些暈,迷迷糊糊的我就往床上靠,眼皮不自主的就耷拉下來,可是神志中還有一絲的清明,朦朧中覺得好像有人在親吻我,先是溫柔如蜻蜓點水,後來卻有些兇狠,好像是驚濤的波浪要把我翻覆一般。
是薛問樞的氣息,閉起眼睛都可以知道。
我不由自主的把手環到他的脖子上,身體隨著他的動作起伏,其實我心裡早也不怨恨他,只是還不能完全的釋懷,這樣的夜晚,熟稔的情事,給對方順暢的臺階重歸於好也好過無止無休的冷戰。
他的吻纏綿唇邊,溫暖濕潤的觸感,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讓我一再的沉溺,顛簸起伏在□的海洋裡,半醉半醒中我覺得好像時光一下子倒流,過去的三年像是流水一樣從我的指尖滑過,然後再沒有了聲息。
薛問樞走了之後我把自己的心境也一併的塵封起來,我變的陳舊起來,用那些老舊的習慣把自己包裹起來。
那時候我我有些害怕,我的容顏改變,習慣改變,他就會漠然的從我身邊擦過。
存蓄好久的激情一下子被釋放,身體累到了極點,我在迷迷糊糊睡著前還想到,原來酒,真的是一個好東西。
然後手指被扣住,耳邊有輕微細密的呼吸聲,好像風和日麗的日子在鼓浪嶼的潮聲,伴我進入夢鄉。
我睡的很沉,忽然覺得眼前有微微的光亮,像是紛紛擾擾的蒲公英的絨毛落在我臉上,有些癢癢的,我睜開眼,倏的坐起來,我看著天邊薄亮的光芒,一時間竟然怔住了。
薛問樞被我驚醒了,他揉揉眼睛咕囔了一句,“還早呢,再睡一會。”
“幾點了?”
他眯著眼睛看了下手機,“五點半。”
我掀開被子就要往下跳,被薛問樞一把拉住,“你幹嘛去啊?”
我沖著他吼道,“我一晚上都沒回家啊,給我媽知道我不要死了。”
他慢條斯理的說,“沒事,我拿你手機給你媽發了資訊,說你跟朋友在外面玩,晚上不回來了,哦,以你的口吻說的。”
“你這麼劣質的謊言我媽怎麼可能相信啊。”
“沒事,她信了,我還把蔣歆的號碼給她了,之前我都跟蔣歆串通好了。”
我終於松了一口氣,“嚇死我了。”
再看看自己身上,不著寸縷,連忙扯住被子往身上遮,薛問樞笑道,“怕什麼,全都看遍了,睡覺吧,困死了。”
“我去洗澡。”說完我就一溜煙的跑去洗手間,一照鏡子,發現臉都是紅的。
打開熱水器,刹那間熱水充盈了冰冷的身體,我感到神經也隨之放鬆下來,被嚇醒的困意又重新的襲來,我匆匆的穿上內衣,又在行李箱找了件薛問樞的T恤才爬上床。
薛問樞湊了過來,迷迷糊糊的說,“穿什麼衣服啊,反正還要脫。”
我踹了他一腳,“脫你個頭,睡覺。”
“恩,睡覺。”
一覺睡到中午,我醒來時候發現薛問樞坐在床邊看電腦,他看見我醒了便笑道,“現在不生氣了吧?”
“我又沒生你氣。”我淡淡的說,頭湊過去看他的電腦。
他還是笑的狡黠,“還說沒生氣,早知道這個方法有這麼好的效果,我第一天就應該用了,真是白白浪費那麼多時間。”
我啐了他一口,然後指著螢幕問,“這是什麼?”
“我做的專案啊,也是畢業時候準備發的文章。”他有些得意洋洋,“很厲害吧,這篇可以發SCI的。”
我不由的酸了酸,“哦,那你不如多待幾年多發幾篇SCI,回來正好混個副研。”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多待幾年呢,美國又沒有好吃的,又沒有好玩的,整天的日子就是對著機器,人都快變態了。”
“哦,沒有女生追你啊?”
薛問樞拍拍我的腦袋,“追個頭,我那待過的兩個實驗室全是男生,我又住學生宿舍,根本沒什麼機會接觸到女生,再說了,我那幾個大學同學,學校比我牛的,結果找女朋友找那麼醜,想想就沒有什麼好資源,何必浪費自己時間呢。”
“哼,原來是這樣啊。”
他看著我複雜多變的臉不由的笑了,輕輕的揉了揉我的頭髮,“好了,不是因為別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你最好,其它人我是真的沒有心情結交。”
我就這樣和薛問樞終歸於好了。
他臨走之前去了一趟我的學校,一路走一路感慨,“好漂亮啊,真的好漂亮啊。”
那時候是八月的最後幾天,陽光燦爛,綠樹野花沿著山勢盤旋而上。不遠處海風一陣陣的吹來,帶著潮濕的水汽,是個熱烈而充滿活力的夏末。
只是快走進野花盛開的茂密的草叢的時候,薛問樞忽然很不合時宜的打了一個噴嚏,我以為他感冒了,結果他揉揉眼睛,“完了,花粉過敏了。”
我大感意外,“你怎麼花粉過敏的?”
“到美國之後幾乎所有的華人都會花粉過敏啊,那邊全是奇怪的樹和花,我原來還好好的,就是去年忽然過敏了,唉,以後夏天的時候都要戴著口罩出門。”
我高興的撫掌哈哈大笑,“真是報應,活該。”
還去了鼓浪嶼,這座安靜的小島很適合兩個人毫無目的的閒逛,龍頭路的魚丸湯和海蠣煎很贊,馬拉桑的鮮榨柳丁新鮮爽口,趙小姐家的店到處充滿了復古的風情。
逛完了風琴館,兩個人嘻嘻鬧鬧的走在偏僻的小道裡,鼓浪嶼很小,即使亂走也不會迷路,忽然我們發現一棟很古舊的房子,西式洋樓的建築,斑駁的牆上爬滿了青苔,庭院裡雜草叢生,似乎很久沒有人住了,薛問樞頓生好奇,非要拉著我進去一看究竟,我扭不過他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那棟樓很空很曠,明明外面是驕陽似火的夏日中午,可是只踏上臺階還未進屋就覺得一股涼颼颼的風撲面而來,那種風不是涼爽的海風,而是帶著潮濕腐朽氣息的陰風。
黑乎乎的屋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殘破的幾個傢俱堆放在角落裡,樓梯扶手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爬滿了蜘蛛網,乍一看上去我就立刻覺得渾身都不舒服,這個屋子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我只好緊緊的攥著薛問樞的手,薛問樞膽子大,看了一圈後忽然用細細的假嗓子喊道,“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我“啊”的一聲叫起來,那種詭異的氣氛,好像就有什麼人藏匿在黑暗的角落裡窺視著我們,一陣陰風吹來,我幾乎快被嚇哭了,緊緊的抱著薛問樞不敢鬆手,他卻哈哈大笑,我硬扯亂拽的把他拉出了屋子,剛站到耀眼的太陽底下就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薛問樞笑的腰都直不起來,“膽小鬼,怕什麼。”
我都快哭了,“你別這樣嚇人啊,我同學說這些房子都不太乾淨的。”
他嗤之以鼻,不以為意,後來晚上在鼓浪嶼小餐館吃飯的時候恰好遇到家就住在島上的同學,她跟我們說鼓浪嶼上有很多鬧鬼的屋子,還提醒我們最好不要進去,她小時候大白天就親眼見到白衣服的女子從樓上飄過。
我嚇了一身冷汗,連薛問樞聽了都心有餘悸,再也不敢開這樣的玩笑。
薛問樞走的那天我沒有送他,我害怕自己看到離別的場景又不小心生出什麼悲觀的想法,那天中午我收到一個短信,薛問樞在上面寫道,“等我回來。”
看到這條資訊的時候,我偷偷的抿起嘴笑了,手指在鍵盤上飛速的回復,“那你要快點回來,我等不及的。”
四年之內讀完博士,難度實在是很大,有一天他跟我說,“如果實驗不順利的話,可能要再拖延半年。”
我那時候也覺得再多等段時間也無所謂了,深明大義的告訴他,“畢業重要。”
果然薛問樞又回到了嬉皮笑臉的口吻,“施莐你真是太好了,要是你不答應的話,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我翻翻白眼,“能怎麼辦?我又不能跑到美國去把你拎回來。”
“啊,對了,我的畢業典禮你要不要參加?”
我回答的斬釘截鐵,“不要。”
他果然很失望,“這樣啊,那我拿了學位就回來吧。”
薛問樞每天都很忙,閑著的我也開始為以後的工作找機會實習,面對網路上成百上千的招聘廣告看花了眼,我草草的投了幾家稍微有些規模的文化或是翻譯公司,原來並沒有報希望,所以當一家新的時尚雜誌決定讓我去實習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雜誌的主編是個三十多歲的女的,有消瘦而刻薄的臉頰和身材,帶著點霸道,說出來一個選題,常常是沒有理由就不讓通過,編輯們完全沒有解釋的機會。
辦公室裡氣氛有些沉默,但這樣的高壓下的工作,也是有快樂的時候,比如忽然靈感一來輕鬆自在的寫出一篇專欄文章,配上漂亮的圖片,有時候大談感情,給愛情迷途中的少男少女指明一條出路。
可是我每次看到那些所謂的“戀愛法則”都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其實感情並沒有任何規律可以遵循,只能說,是不是在正確的時間遇到了正確的人。
就好比我自己,若三年前那個驕傲又自負一點都不可愛的我,遇到驕傲又自負的薛問樞,那我們現在一定老死不相往來。
雜誌社的工作我並沒有做太久就辭職了,忙忙碌碌中我的論文也要開題了,這一年時間過的飛速,周圍的朋友在各個城市裡落地生根,有一次跟秦可書打電話的時候說到了何彥非,她告訴我,“你知道嘛,何彥非有女朋友了。”
初聽這個消息,我有些意外,但是也在情理之中,好像很久之前我拒絕了跟他耶誕節出去吃飯,之後我們的聯繫越來越少,直到變成了陌生人。
“那個女孩子長得挺漂亮的,有些微胖,跟何彥非站在一起感覺挺好的。”秦可書這樣給我描述,“怎麼,你跟薛問樞怎麼樣了?”
我頗有些無奈,“沒怎麼樣,他還要延期半年,反正我都等了那麼久了,也不在乎了,反倒是開始擔心以後的事情,要是他真的回來,就要找工作什麼的,很麻煩。”
“都是這樣波折之後才能穩定下來的。”她口氣裡一副過來人的姿態,然後聲音徒然的參雜了一絲的快樂,“對了,我戀愛了。”
“呦,是哪家公子?”
她笑而不語,忍不住被我攛掇,只是跟我輕描淡寫的點了一句,“小時候的好朋友,原來已經移民去澳洲了。”
我也誠心的高興,“哦,那你也要去移民嗎?”
“和樹袋熊,袋鼠,綿羊們做伴?”她認真的問我,“你說我要是在澳洲辦個小旅行社怎麼樣,對了,你要是結婚了我送你蜜月遊。”
她居然考慮這麼多,想來是好事將近了,講完電話我收到她的郵件,是他們的合照,秦可書穿的很樸素,粉紅色襯衫,碎花短裙,旁邊的男孩子,跟她差不多年紀,一身休閒的運動服,清瘦的臉龐,五官很精緻,照片背景是藍天白雲,背後的別墅群隱隱的在群山之間。
真好,大家都陸陸續續的安定下來,然後平靜的過一生。
十二月,這個沿海的小島上,落葉飄滿了大街小巷,某天早晨我看著玻璃窗的那一層厚厚的霧氣,才明白原來屋外已經是另一個世界。
天氣並不好,沒有陽光,海風帶來潮濕的水汽一點點滴落至我的周圍,直到越積越多才明白原來是雨滴,帶著嚴冬寒意的絲絲水絛,密密斜斜的飄在空中。
開會有些冗長,快過晌午了老闆還沒有絲毫要結束的念頭,好不容易教學秘書來提醒下午還有黨務會議,老闆才停止長篇大論,一群人被沉悶的天搞得興致低落,我走出會議室,仰起頭,任冷風灌進我的脖頸裡,天空有些泛青色的灰暗,這樣飄著細雨冷風的天冷的夠嗆,我不由的哆嗦了兩下。
忽然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院辦花園前的石凳下,我有些意外,卻不由自主的笑起來,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回來了?”
這個孩子氣的男人撇撇嘴,“都不知道給人家一個擁抱。”
“什麼時候來的?”我嘴唇邊的笑意掩飾不住喜悅的心情,起身抱了抱他。
薛問樞挑眉,“坐了一夜飛機到上海,正好趕上早上的航班。”
“喏,給我看看。”
“看什麼?”
“畢業證書啊,你過來難道沒想著要帶?”
他連忙翻出來遞給我,笑眯眯的看著我,我由衷的讚歎,“不錯嘛,鍍金海歸,你工作找的怎麼樣了?”
“正在找。”他一點都不擔心,“我可是很慎重的精挑細選的,可不是沒有人要。”
“薛問樞。”我輕輕的喚他的名字,剛才被抑制住的喜悅,現在像是涓涓細流一樣湧出來,蜿曲延綿,曲曲潺潺的包圍了我的生命。
“恩?”
“給我抱抱。”
身體熨帖的靠在一起,終於有那麼一秒確定不會因為害怕而分離,我靠在他的肩膀上,覺得貼心溫暖。
我和他不過是世俗間最普通的男女,有最普遍的優點和缺點,我們身上沒有戲劇性的愛情,也談不上生死契闊,轟轟烈烈。
天下普通男人女人的愛情不過就是我們這樣,不過就是愛或者不愛這兩個選項。
我以前常常喜歡聽那首歌,“我希望你,是我獨家的記憶,擺在心底,不管別人說的多麼難聽,現在我擁有的事情,是你,是你給我一半的愛情。”
只是我那時候不懂,也從未知曉,他給我的,不僅僅是一半的愛情。
還許了我,他的未來。
擁抱的間隙,忽然想起小時候跟家人到老茶樓聽戲,孤零零的戲子在臺上曼聲: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長大後我想,怕就怕這如花美眷,抵不過這似水流年。
可是現在,有什麼關係呢,我已經二十八歲了,再也回不去少女的青春時代,我有淡淡的黑眼圈,怎麼消也抹不去痕跡,薛問樞已經二十九歲,他也不是青澀的男孩子,他眼角已經有熬夜的細紋,怎麼睡也減不淡紋路。
我們都在歲月的腳步裡,長大,成熟,變老。
我們身上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對方親眼的見證,我們身上的故事,都有對方的親歷,我已經能想到很多年後,他毫不顧忌的讓我看見他的白頭發,我毫不顧慮的讓他看見我的魚尾紋,而身邊的小孩子都有我們兩個的眼角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