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於歸·2

　葉塵是被抬回翁山的。

　她在大吼了那一聲後， 和東陵血拼起來，兩人打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 東陵追著他從忘川河一路打到南天門， 撞斷了南天門三根石柱後驚動了天帝，差點以為有魔族入侵， 浩浩蕩蕩帶了一大批天兵天將過來， 就看見滿身是血的東陵和躺在地上的葉塵。

　她被打斷了三根肋骨，折斷了兩條手臂， 右腿粉碎性骨折，整個人躺在南天門牌匾旁等死。

　眼淚順著她眼角流下， 雖然她知道東陵只是好戰， 不至於謀殺仙友， 仙界這種程度的打架是常事，只要不要傷到仙根神魂，在仙界都屬於打鬧範圍。

　可她是個平和的神仙， 是個優雅的神仙，是個不喜歡動手的神仙。

　最主要的事， 不管傷得重不重，她疼啊！疼得哭死她了！

　天帝一來，看見這場景驚呆了。他先看見的是東陵， 張了張嘴，最後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東陵啊……”

　“給天帝添麻煩了。”東陵點了點頭，神色恭敬。

　他傷得也不輕，或者說， 實際上還更重一點。因為葉塵是長琴所化的神仙，手中長琴一撥，聲音便帶了傷及神魂的效果。東陵雖然藝高人膽大，但面對同為上古遺留的大仙葉塵，神魂還是難免傷到。然後葉塵又用琴弦四處偷襲他，比起他的赤手空拳，葉塵這種帶著武器的所造成的傷口自然更加可怕，東陵全身上下除了臉，到處都是傷口，血淋淋的，看上去像從血池子裡撈出來的一樣。

　看著東陵的傷勢，天帝倒吸一口涼氣，能把東陵打成這樣的，必然不是什麼小仙，他扭過頭去，看見了躺在南天門落下來的牌匾旁的葉塵，葉塵虛弱發聲：“救……命……啊……”

　於是，在天帝的主持下，葉塵被抬了回去，東陵被送了回去。

　葉塵回去後，天帝讓醫仙過來給她療傷，這點皮外傷對於葉塵來說幾天就能生龍活虎了，可葉塵心裡上受到了極大創傷。她拉著醫仙九素，有些難過：“你說大家都是仙友，為什麼要這樣打打殺殺的呢？世界平和一點不好嗎？我好好一把上古長琴，都快給他打得琴弦都斷完了，他這樣傷害我，有意義嗎？”

　“而且，”葉塵歎了口氣：“打我的時候，多少小仙看著，這讓我面子往哪裡擱？讓小仙看到了，學了這種風氣，這多不好？”

　“仙主，”九素給她固定著腿骨，壓著笑意道：“您怕被仙友看見，就躲在冥府打，別上天庭呀。東陵帝君可是跟著您打上天庭的。”

　“我又不傻。”葉塵趕緊顯擺她的聰明勁兒：“在天庭還有天帝罩我啊，天庭那麼多仙友，總不至於看著他親手打死我。帝君也要遵守天條，這麼濫殺仙友，不和諧，不和諧。”

　九素在她腿骨上綁了繃帶，系了一個蝴蝶結，抬手變了朵小花插在上面。

　葉塵是一把愛美的琴，以前還是古琴的時候，有人放一朵花在她琴面上，她就覺得很高興，聲音都會清亮許多。

　九素這樣人性化的照顧，讓葉塵心裡熨帖不少。做完這事兒後，九素開始收拾自己的醫匣子，同葉塵道：“你也別貧了，你擅闖冥府放走月霞的事情天帝知道了，天庭管不了冥府的事，月霞是泰山府君罰的，那就得按照著地府的規矩辦事兒，你如今犯了事兒，就去找東陵賠禮道歉去。”

　“等等！”葉塵聽不明白了，抬手打住九素的話：“你不說我還沒想起來，東陵為什麼在冥府？我惹了冥府的事兒，為什麼找東陵道歉？”

　“你還沒聽說？”九素露出詫異的神色來：“這一任泰山府君是東陵啊。”

　泰山府君作為冥府最高的長官職位，五百年換一個人，以前一貫都是凡人擔任，例如唐朝的崔子鈺，晝斷陽夜斷陰，管理陰陽兩界。

　然而這一任因天測冥府異動不詳，天帝憂心冥府恐有大禍，便讓每天四處尋釁滋事的東陵暫代泰山府君一職。

　東陵這個人，其實除了愛打架一點基本沒毛病。

　能吃苦，又耐勞，公正不阿，還比較聰明，十分適合泰山府君這種惹事兒的位置。

　聽了九素的話，葉塵心有戚戚，覺得自己的確是太倒楣了點，她往後一點，又或是往前一點去救月霞，便不會撞到東陵。

　九素收拾好了醫匣子，提醒葉塵道：“你過幾日便好了，天帝讓你去給東陵道歉。月霞的事天帝也聽說了，讓我給你帶話，天庭是支持你的，去好好求一求東陵，讓東陵把人放了吧。”

　“我求他就有用？”葉塵有些詫異，九素退了一步，盯著葉塵看了許久，點了點頭道：“長得漂亮，或許有用。”

　葉塵平日懶散了些，但也是天界出了名的美人。只是這個美人總是不太著調，從一個美女活成了一個流氓，讓清高的仙界眾君不大看得上她。

　然而九素今天卻肯定了她，不但肯定了她，還小聲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東陵打的人多了，我四處看診，你，是最輕的一個。”

　“難道不是因為我武藝高強？”

　“沒，留了手呢。”

　葉塵倒吸了一口涼氣，留了手還打成這樣，不留手豈不打死？！

　葉塵雖然對東陵產生了恐懼，然而卻還是因為九素的話，心存了一絲幻想。

　畢竟東陵長得好，葉塵覺得，美人任性一點，是可以理解的。也許在東陵心裡，打是親，罵是愛呢？

　於是抱著這一絲幻想，在她傷好兩個月後，天帝再一次來人讓她去給東陵道歉，她終於鼓足了勇氣，和白染要了一個愛的抱抱後，再來了冥府。

　這一次她來得特別規矩，先讓人前去通報，規規矩矩站在冥府門口，等鬼差通報完了，這才入境。

　入境之後，鬼差將她引到忘川河盡頭，忘川河盡頭是一座府邸。

　冥府無光，植物都自帶螢光，有一些光粒在空中飛散，像螢火蟲一樣。

　這府邸邊上長著大片大片曼珠沙華，一條鵝卵石小路鋪著往門口延展而去。鬼差停在鵝卵石路起始之處，恭敬道：“仙君請入。”

　說著，一隻藍色帶著螢光的蝴蝶從花叢上翩然而起，停在葉塵面前，葉塵踏上鵝卵石的路後，蝴蝶就開始往前帶路。葉塵跟隨者蝴蝶進了院子裡，左拐右拐，就看見了坐在樹下的青年。

　這是顆開得正盛的桃樹，桃花重重疊疊，花瓣仿佛落不盡一般璿然而下。他正坐在樹下，身著純白長衫，外籠藍色繡仙鶴長袍，長袍比長衫袖子短上那麼一截，藍白色相互輝映，呈現出一種靜謐的美感。

　他面前時一個沒有邊界的水鏡，看上去像一個水潭，上面演示著人間悲歡離合。他手中握著記載著凡人生平的玉牒，正用神識掃著玉牒中的內容。葉塵來了，他也渾然不覺。

　葉塵恭敬站在一邊，等了許久後，見東陵眉頭展開，她才小心翼翼開了口：“帝君。”

　開口後她就開始害怕，好怕這個人一言不合就開打。

　東陵聽了葉塵的聲音，轉過頭來，點了點頭，抬手指著自己對面：“坐。”

　說完之後，地面上水鏡瞬間消失，化作一方茶桌。

　葉塵忐忑坐到東陵對面，東陵親手給她斟茶，葉塵感覺心裡更慌了些，卻還是強撐著自己：“此次前來……是給帝君請罪……”

　“嗯。”東陵點點頭，看不出喜怒。葉塵咽了咽口水，接著道：“月霞乃我好友，我心知她私放罪犯有錯，貿然到冥府搶人，是我的不對，還望帝君見諒。”

　說著，葉塵端了茶：“葉塵以茶代酒，給帝君賠罪了！”

　東陵沒說話，垂著眼眸，似乎是在想什麼。

　葉塵把茶喝了，覺得自己豪氣了許多，心裡也不怕了，就覺得不管東陵怎麼琢磨著，大不了再打一架就是了！

　然而葉塵正這麼想著的時候，東陵突然開了口：“天劫大難，上古神百不存一，後又逢仙魔大戰，便是千不存一，你我自鴻蒙相識，雖無交情，但也算有緣。”

　葉塵被這突如其來的攀交情話驚到了，總覺得東陵要發個大招。她艱難點頭：“帝君說得是。”

　“洪荒時雖知你名號，但也不怎麼見過你。”

　那是當然，洪荒時候葉塵一聽東陵少華之類的名字，基本毫不猶豫轉身就跑。正是憑藉著這種“知時務”“跑得快”的超凡能力，葉塵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大劫。

　當年天道大劫，葉塵就是化身成了一把小琴，躲在東陵袖子裡，於是東陵一人扛了八十一道雷劫，別人都被雷劈死了，她……她的雷劫都被東陵擋了。

　這件事上，葉塵是十分愧疚的。

　她也知道那時候擋雷劫十分危險，然而當年她的確法力低微，硬抗著天道降下來專門劈死他們這些神仙的雷劫，早就死了。所以她只能找上當年洪荒裡最強那個人，躲在對方袖子裡，雷劫來了，她就悄悄和對方一起擋。

　當然，主要還是因為東陵實力強，所以他們都活了下來。

　想到往事，她心裡立刻就虛了，覺得東陵此刻不管說什麼，都得應下。

　然而東陵卻是道：“所以你闖來冥府，我才想起，我從未和你交手過。如今仙界平和，能與我一戰的仙友少之又少，便忍不住動了手。”

　葉塵：“……”

　“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我拒絕打架！”

　葉塵果斷開口，雖然她對東陵心懷愧疚，可是當東陵的陪練……

　這是一道送命題。

　東陵皺了皺眉，片刻後，他歎息出聲：“那我有了另一個不情之請。”

　說著，東陵抬了頭，看著葉塵，滿臉鄭重：“留在冥府，當我的人吧。”

　葉塵正喝著水，沒能撐住，鋪天蓋地噴了東陵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