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東陵和葉塵的日常・1
【1】
天庭眾仙都知道, 東陵帝君一直是一位活在傳說中的人物。
聽聞這位帝君在神魔大戰中以自身為容器封印了魔神,又在忘川河封印碎掉時用自己作為陣眼加十方鎮邪鏡壓於忘川河底,從而修補了忘川河的封印。
他在忘川河底呆了近三千年, 這三千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足夠一隻小妖從妖修道成仙, 卻也只是少華帝君等人醉酒一場後的功夫。然而不管怎麼說, 大多數人那時候都以為,東陵已經死了。
畢竟十方鎮邪鏡和誅邪陣法加持,哪怕大羅金仙被這樣困了三千年,也該死了。
可誰知道,有一日冥府震動, 鳳凰不遠千里落于東極宮上, 霞光照耀千里, 然後, 一具冰棺從忘川河下緩緩浮上。
這一變故驚動了天帝和三位帝君, 天庭眾仙趕緊到忘川河畔等著, 只見冰棺中露出光芒,然後冰棺慢慢打開,一個清雋的男子從冰棺中慢慢坐了起來。
那男子面容平靜, 仿佛只是睡了一覺, 而旁邊天帝和三位帝君, 卻已是熱淚盈眶。
“東陵!”
少華帝君率先走了出去, 紅著眼,不可思議道:“你……你當真……回來了?”
東陵沒說話,他似乎在接收什麼資訊,他慢慢抬起頭,一一掃著眾人。
後面的小仙隨著他的視線跪下,高呼出聲。
“恭迎東陵帝君回歸天界!”
聲音如浪潮一般,一陣陣傳過去。
東陵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天帝走上前去,比少華鄭重許多,抬起手來遞給東陵:“你可還好?出來吧?”
“是不是,”東陵出聲,因許久沒有發聲,音調有些沙啞:“有一座山,叫做翁山?”
旁人都愣了愣,不明白東陵問的是什麼。卻唯獨只有天帝明瞭,點了點頭:“是。”
“是否有位仙君……叫葉塵?”
東陵問得有些緊張,天帝繼續點頭:“有。”
話音剛落,冰棺中人化作一道華光,瞬間消失在了天際。
“他去哪兒?!”
少華驚恐出聲,天帝笑了笑:“去找該找的人。”
說完,天帝高深莫測笑著離開。
少華等人不知道東陵去了哪裡,但是看天帝的神色也知道,必然是沒有什麼大事的,因此也就去了東極宮等他。
然而一等就是一個月,少華等人在東極宮裡打著葉子牌,頗為憂心。
少華不由得道:“你說他這是去找誰,還有誰,比我還重要?”
紫薇悠悠抬眼:“你覺得你在他心裡有多重要?”
“除了天下蒼生和打架,最重要的,就該是我!”少華立刻開口,信誓旦旦道:“想當年,是誰第一個在洪荒和他說話?是誰給他送第一件衣服,第一條腰帶?是誰……”
少華一路細數他和東陵的過往,文昌和紫薇一言不發,看著葉子牌打牌。
少華滔滔不絕說著的時候,外面有兩個身影相攜而來,文昌和紫薇抬頭一看,嚇得立刻低頭。
少華繼續吹噓,看見兩人的動作,挑眉道:“你們把頭搞這麼低是做什麼?”
“打牌。”紫薇平靜開口,文昌點頭:“打牌打牌。”
說著,兩人開始無比認真打牌,盯著牌的眼神,仿佛那不是一張牌,而是什麼關係著天下蒼生的重要文書。
少華沒看出不對,繼續道:“想當年,東陵第一次和人睡覺,也是獻給我的。那天晚上,月黑風高,年少的他抱著我,小聲說,哥哥我怕……”
“啊,多麼可愛,多麼可憐……”
他一面說著,一面感覺身後有點冷,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奇怪轉頭道:“怎麼感覺……”
話沒說完,一道身影就映入眼簾。
面前人白衣如雪,手中拿著半出鞘的子歸,他旁邊站著一個女子,身著藍色長衫,按住了握著劍的手,眼裡全是笑意道:“東陵,你打擾到少華帝君說話了。”
東陵嘲諷笑了笑,眼裡一片冰霜:“我難道還要放任他瞎扯不成?”
“這哪裡是瞎扯呢?”
女子歎了口氣:“人家少華帝君說得有理有據,你敢說沒發生過?”
“沒有。”東陵說得一臉正直,轉頭看向那女子:“我第一次和人睡覺是和你。第一次送我衣服的人是你,送我腰帶的是你,送我鞋子的是你……”
東陵說著,那女子臉就紅了,在場三位帝君看著說著情話的東陵,嚇得“嘶”了一聲,抱住了自己。
“這是誰?”
少華驟然反應過來,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露出絕望的表情:“東陵,你這個負心漢!這是誰!是誰!”
“是你嫂子!”
東陵一巴掌就拍了下去。
少華詫異抬頭,這次的詫異是真的了。他看著葉塵,打量了半晌後,終於反應過來:“不對,這是葉塵?!”
“嗯。”東陵露出還算你識相的表情,然而少華下一句話就想讓東陵打爆他的狗頭。
“東陵,”少華眼露崩潰:“你瞎了啊!”
“嗯。”
東陵點點頭:“瞎了好幾萬年了。”
眾人:“……”
就這麼一句話,少華不再說了。他突然意識到,東陵和葉塵之間,大概有那麼一段不得不說的故事。
空氣瞬間安靜,葉塵反而有些不習慣了,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那個,要不我退開,你們繼續?”
她的話讓三位帝君立刻露出了贊同的眼神,這一刻覺得,葉塵還是個十分識大體的女仙。
然而東陵卻是不大樂意,正想說什麼,就被葉塵按住。
旁邊人倒吸一口涼氣,所有人都知道東陵這人的脾氣,向來高傲,他要做什麼,不是攔不住,而是你不能攔。哪怕是和東陵交往了多年的少華,也從來不敢在東陵說話時打斷他。
大家都隨時做好了保護葉塵的準備,誰知道葉塵只是拍了拍東陵的手背,輕悠悠說了句:“我回房間等你。”,然後就看見東陵露出溫和的笑容,點了點頭道:“嗯。”
隨後葉塵熟門熟路往臥室走去,東陵看著那背影,眼中含笑。
旁邊人:“……”
不,這不是他們認識的東陵!
大家內心中縈繞無限疑惑,東陵目送著葉塵離開後,文昌終於忍不住了:“她對你這裡,怎麼這麼熟悉?”
“因為?”
東陵雙手攏在袖間,笑眯眯道:“她住在這裡很長時間了。”
說著,東陵眼裡有了疼惜:“幾千年啊……”
那個世界裡,她也曾在這東極宮裡,身著白衣,把自己活成了那個叫東陵的人。
那個世界裡,千萬人棄他,唯她,寧負天下人,也不曾負他。
三位帝君愣了愣,旁邊小仙上酒菜來,東陵從旁拿了酒杯,展袖道:“來,我同你們說道說道 ,忘川河下,我到底經歷了什麼。”
說著,四人就這酒,聽東陵說起那些年的事。
東陵一個一個細數著這些世界,三位帝君聽得頗為感慨。
“也就是說,”紫薇細細捋著東陵說的這些故事,慢慢道:“現實世界中,其實你幫著葉塵擋了天道大劫後,就再沒見過她。你以為她不喜歡你,你再找不到她,所以當年替少華當了魔神的容器。”
東陵握著酒杯頓了頓,隨後道:“是也,非也,畢竟英雄這種事兒,不能由他一個人當吧?
少華沒說話,低頭喝著酒。
紫薇繼續道:“你當了魔神容器後,為了壓制魔神,你將自己關在了極寒之地,直到後來忘川河封印被破,你怕我們出事,才趕過來,將自己封印在了忘川河底。然而在幻境,你卻在神魔大戰後,去當了泰山府君,然後遇到了葉塵,是這樣嗎?”
東陵不語,默不作聲喝著酒。
“那葉塵有這些記憶嗎?”
文昌明了東陵的心意,適時轉換了話題。
東陵笑了笑:“我醒來時,也很怕,怕這只是我自己的黃粱一夢,我苦苦糾纏,然而那個人卻什麼都不知。”
“不過還好,”東陵眼神中有了溫柔:“她記得,什麼都記得。”
聽到這話,少華舒了口氣,他發自內心感慨出聲:“那就好。”
四個人又聊了些東陵不在時各自的生活,到了半夜,紛紛醉了,唯獨東陵泰然自若,指揮著自己的徒弟,送著這些人去客房。
少華東倒西歪,東陵扶著他,等到了床上,少華突然抓住了東陵的袖子。
“兄長……”他閉著眼睛,嗚咽出聲:“對不起……”
東陵無言,看著在床上蜷縮著痛苦的青年,他歎息了一聲。
“作惡的是魔不是你,你又何來什麼對不起?”
說著,他將衣袖從少華手裡抽出來,拍了拍少華的背,便轉身離開。
等走到門口,他看見有人披著外衫,手裡提燈,站在長廊前。
風吹起她的衣擺,她笑容溫和淺淡,一瞬之間,東陵仿佛看到自己還是秦昭時,那位不問貧賤陪伴他的溫柔太子妃。
他笑了笑,走到葉塵身前,攏起葉塵身前的衣衫:“這麼晚了,出來做什麼?”
“見你這麼晚還沒回來,怕你醉了,便來看看。”
葉塵說著 ,看了一眼少華的房間:“睡下了?”
“嗯。”東陵點點頭,隨後表忠心道:“你還在,我不會醉的。”
“那我不在,你就可以醉了?”
葉塵不由得笑了,東陵握著她的手,拉著她往寢殿慢慢走去,月光落在長廊上,拉長兩個人的身影,大理石地面,月光,明明都是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的事物,卻讓人察覺出了一種異樣的溫暖。
葉塵回頭看了一眼兩人的影子,慢慢道:“我一個人呆在東極宮的那些年,就覺得東極宮特別冷。”
“位於極寒之地邊側,是這樣的。”東陵解釋。
葉塵抬頭看他,眼裡落著星河:“可是今天我卻覺得,不冷了。”
東陵沒說話,他張了張口,他本想說,其實你不該等我的。
然而卻想,如果她真的不等他,或許也就沒有他們的如今了。
他的確很堅強,可以一個人走完這修道漫漫之路。然而他其實也遠沒有想像中的堅強,他要戰勝心魔,需要很多很多的愛。
他內心深處如同一個巨大的漏斗,無數愛放進去,都似乎看不到半點回應。
好在這個人,一直如此堅持,用手一捧一捧沙放進去,反反復複,不厭其煩。
精衛填海,不過如此。
然而好在她不是精衛,他們如此幸運,走到了今天。
“東陵,”葉塵看著他,忍不住開口:“你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
“嗯?”東陵有些奇怪:“為什麼這麼說?”
“替少華當了魔神的容器,你想的不是少華如何還你恩情,想的是怕少華愧疚。”
“為兄弟破了禁制將自己封印在忘川河,想的不是幻境裡最後兄弟放棄了你,想的是怕大家尷尬難過。”
“東陵,”說著,葉塵將他的手掌心向上我在手心,撥開他的手指,露出他紋理淺淡的手掌,慢慢道:“你說,你是不是很溫柔。”
“葉塵,”東陵笑了笑:“其實,也不全是為了他們。”
“嗯?”
葉塵有些疑惑抬頭,東陵看著她:“每一次救天下蒼生,我都是有想起你的。”
葉塵聽著,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東陵看著她的傻樣,嘴角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每到那時候,我就會想。那把琴又傻又弱,連天道大劫都撐不過,若是這世道亂了,她該怎麼辦?”
東陵不說情話的時候,就像一輩子都不說的樣子。
說起情話的時候,仿佛是要說一輩子。
葉塵聽著他的話,紅著臉,小聲道:“其實我也沒這麼弱。”
“我知道。”東陵低低笑出聲來:“我說這些話,其實就是想同你說,所以,你要是在我身邊給我護著,我也就不用這麼辛苦,要去轉個彎去護天下蒼生了。”
“葉塵,”他歎息:“嫁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