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於歸·25

　葉塵聽著這話， 猛地睜大了眼睛。

　她感受著這個人狂亂的動作，整個人浮浮沉沉， 無數碎片在她腦海中閃過， 她隱約記起一雙手，拂過她的琴身， 少年將臉貼在她身上， 低低出聲道：“你的世界該只有我，你知道嗎？”

　那人的手像玉一樣冰涼， 那人的唇溫熱柔軟。那人背對著她，白衣墨發， 手提子歸， 走在洪荒乾裂的土地上。風沙吹得他長髮烈烈， 他定住腳步，回眸而望，眸色如月光般冰涼， 讓她心跳怦然。

　她忍不住想去擁抱他，忍不住想去親吻她。

　她有那無法訴說的心意， 年少時，她也曾不可抑制的想要靠近他。

　她伸手回應他，東陵呼吸亂了起來。桃花紛紛揚揚， 她艱難閉眼，眼淚眼中劃出來，東陵啞著聲音，因她的回應癡狂。

　高潮迸發那瞬間， 葉塵腦海裡劃過東陵長劍剖開小狼身體的模樣。

　那血濺了她的視線，悲鳴聲震盪在她的回憶裡。

　東陵倒在她身上，將臉埋在她肩頭，靜靜抱著她。

　他似乎終於冷靜下來，他沒有說話，一言不發。葉塵瞧著那紛揚桃花，沙啞出聲：“東陵，你到底要怎樣呢？”

　東陵沒說話，他擁抱著她，聲音低啞：“這話，不該是我問你嗎？”

　葉塵低笑出聲，東陵被她笑聲驚住，他抬起頭來，皺眉看她，葉塵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淚浸透了她的手掌。

　“東陵，其實我恨過你。”

　“你讓我知道這世上，你總有身不由己。你讓我知道，身為弱者，卑微之人，總是無能為力。你問我要怎樣，可我能怎樣？”

　“我若說我要離開你，你會讓我離開嗎？我若說我不願意，你會讓我不願意嗎？我生死也不過是你一念之間，你給過我選擇嗎？”

　“我想要一份愛情，”葉塵放開手，抬眼看他。她的眼裡帶著眼淚，那濕漉漉的目光，看的東陵心裡發緊。他突然發現，其實在這個人的眼淚面前，一切他以為的原則都不是原則，他喉嚨卡得生疼，可他什麼都不能做。他靜靜聽著她說話，她沙啞道：“我想要一份平等的感情，這份感情該是我想選擇，我就能選擇。東陵你很好，你特別好……”

　“你好得讓我從第一次見，我就無法克制，心生喜歡。我患得患失，我卻也害怕惶恐，因為東陵，我和你之間，從來都是不對等的。”

　“你想要我，我不能拒絕。你不想要我，我不能強求。”

　葉塵苦笑起來，她握住他的手，溫柔將他放在自己胸口，認真開口：“我怕你。”

　“在洪荒時候我怕你，如今我更怕你。”

　東陵微微顫抖，他克制住自己，努力讓自己平靜。

　可他從未有這樣狼狽的時刻，他感覺自己仿佛是捧著一堆沙，他用盡了力氣，卻也抓不住。

　他不知道如何消除葉塵這樣的不安，他甚至不知道她的不安來自於哪裡。

　他只是儘量讓自己冷靜，慢慢道：“你別怕我，我會對你好的。”

　然而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出聲時，帶著哭腔。

　那睥睨九天的東陵帝君，在一個姑娘面前，也會忍不住怕得哭出來。

　葉塵微微愣住，看著面前青年艱難擠出一個笑容：“我說喜歡你，是認真的。”

　“你別怕我，”他抬起手，撫在她臉上，溫柔出聲：“我的命都是你的，我喜歡你，特別喜歡你。”

　葉塵沒說話，她看著面前的人，內心突突出聲，她幾乎就要相信，她拼命想要往前，去拉住這個人伸給她的手。然而每當她如此作想時，小狼死去的模樣就回蕩在她面前。

　她總是故作沒心沒肺，可是卻也無法忘懷，其實這匹驕傲又小氣的狼，是她最早的朋友。

　那時候她還天真簡單，那時候她一心一意跟著東陵。

　哪怕少年東陵並不多話，可是她知道，那個少年是喜歡她的。因為她給他彈琴的時候他唇邊有抑制不住的笑容；因為他受傷的時候，所有人都不能靠近，就只有她能靠近他；因為他每次走遠走快，都會停下來，聽一聽她在不在，哪怕他不承認，可她知道，他在等她。

　他曾經偷偷親她，那時候她知道，她屏住呼吸，心跳飛快。她不懂得這是什麼意思，可是她明白，這一定是表達著愉悅喜愛的動作。因為她也很想親他。

　他從來沒說過喜歡，可那時候，她毫無畏懼覺得，他一定喜歡她。

　他不喜歡小狼，她知道，可她人生太寂寞了，她也想有很多朋友，他不愛說話，她想找個人陪她說說話，和她聊聊天。

　小狼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和他說過那麼多次，小狼是她朋友，她最喜歡他。

　可是他還是殺了小狼。

　她知道是為了他的眼睛，可是她卻也無法不去想，或許，他是真的，不喜歡小狼。

　他不喜歡的，就可以隨意殺掉。

　就像他不喜歡清河，也可以就這樣殺掉。

　她慢慢平靜下來，看著東陵，慢慢道：“帝君，在洪荒的時候，您也喜歡我吧？”

　東陵動作僵住，他看著她，眼中風雲變幻。

　許久後，他慢慢笑開，眼中帶了嘲諷：“你知道。”

　葉塵面色平靜，東陵抬手拉起她的衣衫，指尖劃過她的肩頭，他言語溫柔：“葉塵，有時候我覺得，你真是聰明得讓人害怕。”

　“你知道我喜歡你，可是，你還是離開了我。”

　東陵抬眼看她：“我不知道你的樣子，我四處找你，你卻裝作不認識我，四處躲著我。”

　說著，東陵歪了歪頭，唇邊帶笑：“真狠心。”

　“所以啊，”葉塵抬眼看他：“你看，你當年就喜歡我，可你卻也沒給過我選擇。”

　“我和你說了多少次小狼是我的朋友，可你殺了他，還是殺了他！”

　葉塵手中猛地多出琴弦，抵在了東陵脖頸上，她靠近他，手微微顫抖：“你的喜歡有什麼用？！如果你的喜歡就是佔有就是毀滅就是不顧一切剝奪我的人生，那我不要！我不需要！”

　東陵猛地抬頭，震驚看著她：“你為此怨我？”

　“不該嗎？”葉塵冷冷瞧著他，東陵快速反應過來：“你一直覺得我會限制你的人生，你一直如此怕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葉塵沒說話，這是開始。

　她曾經也只是一把只會圍繞著他彈歡快曲子的傻琴，可後來她學會了害怕、惶恐、悲傷、隱忍。

　她惶恐忐忑，她患得患失。這場感情裡，從一開始，她總是輸家。

　一場註定輸下去的感情，她除了裝傻和逃跑，又能做什麼？

　她的手微微顫抖，東陵卻是笑了起來。

　他抬手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中。

　“如果你是為了這事……”東陵聲音溫柔下來：“我可以解釋，我沒殺他。”

　“不可能，我親眼……”

　“蒼梧。”

　東陵突然叫出一個名字，話音剛落，一頭銀灰色的狼便從東陵的馭獸袋中出現。那頭狼的身形很熟悉，頸間一圈標誌性的白毛讓葉塵當場呆住。

　那狼懶洋洋抬起爪子舔了舔，不滿道：“你又叫我做什……”

　話沒說完，他看到葉塵便呆了。

　“傻琴！”

　他張口就叫出葉塵以前的名字，葉塵僵了僵，驚訝道：“你……你怎麼……”

　“我沒殺他。”

　東陵站在她身後，溫柔出聲：“當年眼睛好不好，其實對我來說也並沒有大礙。只是我知道天道大劫要到，像他這樣的，若還擁有妖丹，那必然是要被劈到灰飛煙滅的，我想著他是你的好友，你必然不想看到他走到這一步，所以便取了他的妖丹。他當時頑抗，我便下手重了些……”

　聽到這話，如今已經更名為蒼梧的小狼冷哼出聲：“你若當時願好好同本座說，本座也不會和你拼得你死我活。”

　“我說了，你信嗎？”

　東陵冷笑出聲：“你平日如何哄葉塵的我又不是不知道，就你對我那小人心思，我說了，你怕也只是覺得我要哄騙你的妖丹。”

　東陵說的也是事實，蒼梧有些不滿低頭，刨著地上的土，不滿道：“反正都怪你。”

　葉塵沒說話，她慢慢走上去，撫上蒼梧的頭。蒼梧微微顫抖，他抬頭看她，一瞬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幾萬年過去，當年的小姑娘早就變得面目全非，看不出以前的模樣。

　葉塵眼裡含著眼淚，沙啞著道：“這些年，我一直挺自責的。總後悔沒聽你的話……”

　“那個，”蒼梧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當年不懂事，瞎說，其實東陵這人吧，還是挺好的。他對你挺真心的，對我也還可以……”

　“我知道，”葉塵點點頭，隨後猛地舉起拳頭，爆發出聲：“你耽擱了我多少年！你他媽混蛋！”

　說著，葉塵一拳一拳砸上去。蒼梧也沒躲，抱著狼頭給葉塵砸著。葉塵一面砸一面哭。

　那是她當年的結。

　她因此怕東陵，因此躲著東陵，因此愧疚不安，總覺得自己害死了好友。

　幾萬年過去，她再見東陵，也是不敢往前，每每覺得這個人已經變了，想要往前一步，卻又被這內心深處的不安阻擋。

　葉塵暴揍著狼頭，東陵終於看不下去，走上前去，握住了葉塵的手，溫柔道：“別打了，手都打疼了。”

　“你要實在是想出氣，我來吧。”

　“等一下！”

　蒼梧猛地抬頭：“你不能動手，你動手是要出狼命的。”

　“沒事呢，”東陵溫柔笑了笑：“你這條狗命，我白留好多年了。”

　“是狼。”蒼梧認真糾正，東陵“呵呵”出聲，葉塵見東陵打算動手，最終還是拉住了他。

　“算了……”葉塵抿了抿唇：“打死了就不好了……”

　“聽你的。”

　東陵低頭瞧她，握住她的，垂眸道：“我說了喜歡你，便是認真的。你不安，那我守著，你告訴我要怎麼做，我等你信我那一天。”

　“喜歡的人都該在一起，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對不對？”

　葉塵沒說話，她慢慢仰頭瞧他。

　那目光那樣認真，那樣精細，仿佛是一點一點，在覽盡山河。

　她的目光最後停在他的眼睛上，她瞧著他，沙啞出聲。

　“六萬八千四十二年前，我第一次見你，我便喜歡你。”

　“如果有前世輪回，我想，我一定是喜歡你好幾輩子，追逐你好多輪回。所以才會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這樣喜歡你。”

　東陵嘴邊噙著笑意，他抬手撫上她的唇角。

　“我也覺得。”

　“一定是有好多輩子的執著，才讓我寧願化身成魔，也不肯放手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