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燈·7

　話音出口， 所有人都愣了。片刻後， 沈景逢低笑出聲來， 終於道：“這位是莫公子的家僕？”

　莫星辰回過神來， 立刻道：“對， 這是我家僕，他買了烤鴨路過藥王穀門口， 你出去來就將他打成了這樣， 你不該給個解釋嗎？”

　“這是你打的？”葉塵小心翼翼開口， 沈景逢點點頭：“是。”

　“為……為什麼啊？”

　“形跡可疑，埋伏在穀外，不像是好人。”

　這個理由很充足，葉塵便轉頭問莫星辰：“你們埋伏在穀外做什麼？”

　“我們沒有埋伏！”莫星辰立刻道：“我們就是路過的！”

　葉塵看向沈景逢，沈景逢也不搭理他們， 直接道：“姑娘， 我們回去吧。”

　說著， 沈景逢就駕馬準備離開， 老三突然就摔了下去，哎喲哎喲要死了的喊著。

　葉塵突然想起來她“日行一善做個好人”的教學課堂， 立刻同沈景逢道：“等等， 景逢， 我們不能這樣，我們要心懷善意， 作為正道人士， 看見有人受傷， 就該積極救助。來，景逢，你幫著莫公子把那位傷患抬上來，我們入穀吧？”

　沈景逢聞言，皺了皺眉頭，還想說什麼，葉塵就道：“景逢，我們要做一個善良的人。”

　“對對，”莫星辰已經扛著老三來到馬車邊上，雙目如星，看著葉塵道：“姑娘說得對，姑娘讓一讓，我自己把人扛上去，就不麻煩沈公子了。”

　說著，莫星辰就往上面擠。葉塵趕緊讓開，莫星辰就將老三放了上去。葉塵趕忙去給老三看診，和莫星辰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沈景逢面上帶著微笑，眼中卻是一片冷意。

　葉塵帶著莫星辰們一批人回穀之後，就全身心投入了對老三的縫合救治。

　老三被人打了兩頓，明顯不是同一個人打的。葉塵一面縫著傷口，一面詢問對面撐著下巴看著她的莫星辰：“他明顯是被打了兩頓，你為什麼說是沈公子一個人打的啊？”

　“我沒說他一個人打的啊，”莫星辰覺得葉塵的臉十分賞心悅目，整個人都覺得飄了起來，恍惚道：“他是其中一個兇手，我見著了就攔下嘛。”

　“那另一個兇手呢？”

　“不知道啊……”莫星辰心裡有些虛，換了個話題道：“姑娘，他這傷多久才好啊？”

　“你放心，”葉塵趕忙道：“我醫術不錯的，三天就可以了。”

　“別！”莫星辰立刻出聲：“多治療一下，免得落下病根，先治療三個月吧，你覺得怎麼樣？”

　葉塵愣了愣，下意識道：“診金……”

　“我出，”莫星辰立刻道：“姑娘，我有錢，我出。”

　葉塵：“……”

　感覺這個人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人傻錢多四個字。她輕咳了一聲：“其實不用這麼久……”

　“不，姑娘，”莫星辰靠近葉塵，滿眼深情款款：“姑娘不知，能留在姑娘身邊，是在下朝思暮想之事。金山銀山，在下願傾我所有，只求朝夕相伴。”

　葉塵呆住了，莫星辰的臉近在咫尺，他有一雙多情的眼，看著她的時候，仿佛是摯愛唯一。

　此時月朗星稀，周邊蟬聲不斷，葉塵看著那雙眼睛，覺得有些頭暈目眩，莫星辰緩緩靠過來，就在即將吻上片刻，突然傳來一聲：“姑娘。”

　葉塵猛地回頭，滿臉坦然：“啊，沈公子。”

　沈景逢沒有說話，他靜靜站在等下，手裡拖著一個託盤。

　“姑娘，秋生說，冰糖雪梨燉好了，讓我給您端過來。”

　他說得平淡，面上一直含著笑容，也不知道方才的一幕他是知道或者是不知道。葉塵莫名其妙覺得有些心虛，同莫星辰告別後，起身往外走去，從沈景逢手裡接過冰糖雪梨，隨後簽住他的袖子，引著他往自己房間裡走去。

　莫星辰在兩人身後，用手撐著下巴，瞧著兩人遠走。

　遠遠見那燈火下的青年轉頭過來，一雙盲眼仿佛是能看到一般，讓人心生寒意。

　莫星辰微微一愣，隨後嗤笑出聲。

　而葉塵還握著沈景逢的袖子，替他引著路，絮絮叨叨道：“這種事怎麼讓你來？秋生是不是又偷懶了？”

　“她還有病人，”沈景逢慢慢道：“我如今也沒什麼事做，替姑娘做點事情，是應該的。”

　說著，他聽著聲音去找葉塵的面容：“姑娘在給莫公子的手下看診嗎？”

　“啊，對。”

　葉塵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有點心虛，想想為了加緊反派改造大業，趕緊道：“我覺得世界是充滿愛的，沈公子，我們作為江湖中人，當然要路見不平，拔劍相助，你說是吧？”

　“姑娘說得是。”

　沈景逢微微一笑，就在這時，三八提醒道：“好感度-2，目前25。”

　葉塵臉微微一僵，好感度升都是零點幾，降都是這麼快的？知道她刷2分有多不容易嗎？！！

　沈景逢沒看見葉塵的表情，轉頭往她房裡道：“姑娘進去吃東西吧，夜深了，景逢告退。”

　“等等！”葉塵抿了抿唇，有些委屈。

　“你為什麼不高興？”

　“嗯？”沈景逢抬了眼，似乎有些疑惑：“姑娘為何覺得我不高興？”

　他反問得太坦然，太淡定，讓葉塵有一瞬間迷惑：“三八，你是不是壞了？他看上去沒什麼減好感度的樣子啊？”

　“你別信他，”三八立刻道：“我對反派好感度的監測是升級到最高級的，絕對不會出問題。”

　聽到三八的話，葉塵便歎了口氣，將冰糖雪梨端到沈景逢面前，打開蓋子，給他勺了一口冰糖雪梨，送到他嘴裡。

　沈景逢愣了愣，卻還是從善如流吃了那一口冰糖雪梨，然後有些疑惑道：“姑娘？”

　“甜不甜？”

　“甜。”

　沈景逢不太明白葉塵的意思，葉塵再喂了他一口，認真道：“既然甜了，就別不開心了吧？”

　沈景逢沒說話，他垂下眼眸。

　就在這時，也很腦海裡傳來了三八的提示音：“好感值 2，現值27.”

　他也不知道是怎麼的，聽著這話，被葉塵一口一口冰糖雪梨喂到嘴裡，他覺得冰糖雪梨的甜味似乎是融化在了心裡，方才那麼一瞬之間的酸楚苦澀緩緩消散。

　他很想看看面前人的模樣，感覺能夠想像出面前人的輪廓。

　他很想問問她，對於她而言，是不是每個人都是一樣，無論是誰倒在了草叢裡，都會被她救起，被她這麼細心照看，被她這麼拉著手，一步一步走在這個黑暗世界。

　可這些話是不能問的。

　他只能將這些默默埋在心底，靜靜等候著。

　葉塵美滋滋地將一碗冰糖雪梨喂到他嘴裡，然後拉著他的袖子，帶著他回去。

　其實他已經不需要她這麼牽著走路，但葉塵發現，這麼牽著他走路，好感度會上升得快一點，於是她總是不惜餘力的這麼刷好感度。

　兩個人走了一段路，葉塵其實很想問他為什麼生氣，但她覺得沈景逢也不是個問了會說的，於是為了端著自己的逼格，就一直沒問。等送沈景逢回房了，她轉身回去，沈景逢突然問了句：“姑娘是去看莫公子嗎？”

　“看他做什麼？”葉塵愣了愣，沈景逢笑了笑：“在下以為，阿三和莫公子都受了傷，莫公子還未看診，姑娘要回去看看。”

　“他沒事兒。”葉塵揮了揮手：“精神好著呢，明天我們還約著一起去吃石橋豆腐。”

　沈景逢點了點頭：“那，姑娘晚安。”

　葉塵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剛剛走了幾步，就傳來了三八的聲音：“好感值-2，現值25.”

　葉塵：“……”

　男人心，海底針，她真的信了。

　面對這麼矯情的沈景逢，在這個深夜，她決定……先去睡覺。

　葉塵在給阿三看診的過程裡，和莫星辰約了好幾天的行程。莫星辰熟知周邊各家美食景點，兩人交換了美食地圖後，就立刻定下了去的地方。

　大清早葉塵去為阿三看診後，就立刻帶著莫星辰準備出穀，剛走到門口，就看見沈景逢準備好了一切，停在馬車面前，溫和叫了聲：“姑娘。”

　葉塵心裡有些冷，強作鎮定：“沈公子在這裡做什麼？”

　“昨夜姑娘說要去吃石橋豆腐，我同春生秋生說了，他們二人今日都有病人，不能出穀，就由我來駕馬保護姑娘，姑娘現在要出發了嗎？”

　“沈公子不用跟著了，”莫星辰從後面走出來，搖著扇子道：“有在下在，沈公子大可放心。”

　“正是因為有莫公子在，”沈景逢溫和笑著，直接道：“在下才不放心。”

　莫星辰：“……”

　一點面子都不給，太過分了。

　可他也明白，沈景逢說得也挺對的，就他這種，要自己是沈景逢，也要嚴加看管。

　於是他冷哼了一聲，就跳上馬車去。

　沈景逢站在馬車邊上，給葉塵伸出手，葉塵搭在沈景逢手上上了馬車，沈景逢自己就跳上馬車，駕馬往前。

　葉塵和莫星辰坐在裡面，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個沈景逢，就感覺怪怪的。好在莫星辰迅速調整了狀態，開始同葉塵聊起天來。

　莫星辰善談，兩人聊天內容迅速涉及天南海北，在簾子內笑語晏晏。

　沈景逢駕著馬車一言不發，敏銳的耳朵聽見裡面的每句話，他聽著那銀鈴般的笑聲，恍惚想起來，那姑娘在他身前，從來沒有這麼笑過。

　她在他面前，永遠是那麼柔和、溫婉的樣子，仿佛是壓制著自己的天性，在客套對待一個陌生人。

　他忍不住笑了笑，認真聽向其他聲音。

　葉塵和莫星辰幾日內吃遍了附近各家美食，一直都是這樣，沈景逢駕著馬車，她和莫星辰去吃東西。

　一開始三個人還有些拘謹，多了幾次，葉塵和莫星辰就放開來。天南地北，湖吹海喝。

　莫星辰是真的覺得，葉塵這個人十分適合他的性子，同葉塵在一起，他覺得從來沒有過的放鬆。他特別喜歡看葉塵吃東西的樣子，明明是個美人，卻像一個小倉鼠一樣活潑；他也喜歡看葉塵施針救人的樣子，會讓他覺得，這江湖原來也有這樣的安寧。

　如果說最初的相處只是愛上這個人絕美的容貌，然而後面相識，越在一起，越會忍不住覺得這個人好。

　於是莫星辰說話都忍不住軟了調子，做事也多了幾分妥帖。

　這事兒葉塵這種粗神經是感覺不出來的，只會在莫星辰把本來就不多的烤豬蹄讓給她的時候，覺得莫星辰真是個好人！

　然而沈景逢卻明顯察覺到了。

　莫星辰會在葉塵上馬車的時候提前伸出手去，會在葉塵吃飯時主動將筷子遞過去，會在葉塵吃面時先把蔥花挑開。

　這些原本都是他做的事，莫星辰正在一點點取代他。

　沈景逢說不出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看著一個和你相似的人，做著和你相似的事。

　同樣是她路邊隨手撿的一個病患，放在醫穀裡醫治，然後守在她身邊。

　她察覺不出周邊人的付出和變化，也不明白他們這些人的心思。她的人生如此簡單，治病醫人，享受美食。

　而他……曾在某一瞬間以為自己是不一樣的，卻又在旁觀莫星辰的過程裡，逐漸察覺，自己似乎也並不是不一樣的。

　大概那個人，一直就是個這樣的好人。

　懸壺濟世，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醫者。

　這樣的人如此美好遙遠，讓沈景逢不敢觸碰，於是他靜靜觀望她，莫星辰要陪她說話，他從不插嘴；莫星辰為她拿筷子，他從不爭搶。莫星辰不做的，他才做；莫星辰做的，他便默默退居一邊。

　阿三的傷不重，莫星辰卻死活賴著住了兩個月。魔教裡的信一封一封送過來，催他回去，尤其是月笙，如今作為聖女掌管著教中事物，更是一天一封信函送進藥王穀催促。

　莫星辰被催得不耐煩了，便乾脆讓人斷了魔教那邊的聯繫，打算把葉塵拐帶了再說。

　而這段時間裡，沈景逢眼睛開始逐漸有些好了，他開始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些東西，只是葉塵問他的時候，他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又將病情隱瞞下去。

　於是葉塵心安理得的握著他的袖子，每天引著他走路。

　這是他唯一的特權，是葉塵給予他的，獨一無二的溫柔。

　他說不清楚自己的內心，也就不願意多想，就打算等著眼睛好了，就完成葉塵說的願望，給葉塵做一頓飯。

　很快到了秋至，那天下了細雨，細雨纏綿淅瀝，打在藥王穀裡，告知所有人秋季的來臨。

　入夜後，雨聲更大，老三從穀外接了信回來，蹲在莫星辰門口，小聲道：“教主，出事兒，出大事兒了。”

　“嗯？”

　“咱們在西域的分舵被聖教端了！聖女叫您回去處理這件大事。”

　莫星辰面色一變，他抿了抿唇，終於道：“你先去安排，我們即刻準備回去。”

　而另一邊，沈景逢也接到了岳山派傳來的消息，岳山派弟子恭敬道：“掌門說，如果師兄眼睛好了，最好隨他一道去西域一趟，魔教聖教此番一定會大打出手，我們不插手他們的事，但怕雙方為了洩憤，有屠殺對方手下城池之舉，得提前將百姓疏散了，免得傷及無辜。不過，掌門也說了，這不算大事，師兄有心就去，若有其他事，也不強求。”

　沈景逢點點頭，抬手將信放在燭火上，火光吞噬了信紙，沈景逢神色平靜，淡然開口：“我知道了，等我同葉姑娘商量一下吧。”

　說完，沈景逢就起身去找葉塵，而這時，莫星辰已經早早在藥廬門口等著葉塵了。

　葉塵正在給病人看診，她看診的時候從來不讓人打擾，莫星辰就站在窗邊，靜靜看著裡面的姑娘。

　江湖風雨飄搖，卻只有這裡一席安穩。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再也無法移開，等了許久，葉塵終於才看完病人，從醫廬裡走出來。

　她看見莫星辰，便愣了：“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等你。”莫星辰笑了笑，指了長廊道：“我能有幸，請姑娘夜遊一番嗎？”

　“自然是可以的。”葉塵知道莫星辰有話要說，便同他一起順著長廊往前。

　楓葉紅了，在燈火映照下，隱約看到鮮紅的顏色，莫星辰用小扇拍著手心，斟酌著道：“在下來藥王穀已經兩月有餘，想必姑娘也看出來，在下來此，並不為求醫。”

　葉塵點點頭，要是為了求醫，早就帶著阿三走了。

　莫星辰看她這淡漠的樣子，忍不住苦笑：“姑娘不好奇在下是為什麼？”

　“只要不是不利於穀內的事，你來觀光旅遊，我也不攔著。”葉塵看向他的眼睛，溫和道：“有沒有惡意，在下還是看得出來的。”

　“有沒有惡意看得出來，那有沒有愛意，姑娘看不看得出來？”

　聽到這話，葉塵微微一愣，止步在原地，呆呆抬頭看著莫星辰。

　她漂亮精緻的容顏在燈火映照下有了暖意，水滴珍珠的耳墜在耳朵邊上輕輕搖擺。

　她的目光如山澗清泉，清澈見底，不見絲毫雜質，只是有些詫異驚訝。於是莫星辰立刻明白了這姑娘的意思，在葉塵反應過來之前，猛地抱住她，低頭親了下去。

　他的吻帶著秋日的涼意，輕輕落在她的唇上，在葉塵準備動手下一秒，又急促抬起頭來。

　“葉塵，”他認真開口：“我想娶你。等我回來，我親自上門提親，好不好？”

　葉塵猛地睜大眼，也就是那一刻，周邊似乎有了什麼動靜，紅色楓葉輾轉而下，葉塵和莫星辰同時回頭看向那方向，卻只見一隻貓兒飛快竄了過去。

　而大樹背後，沈景逢也不知道為什麼，飛快逃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躲，只是那一刻，他覺得劍嗡嗡作響。

　他想離開，想回嶽山派。

　也就是那一刻，三八怒吼了一聲。

　“臥槽！！好感值-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