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五
關山月截口說道:“燕青,沒有商量的餘地,放倒我,要不你就聽我的!”
燕青臉色倏變,身軀忽顫,他猛一咬牙揚起了手,但手剛一揚起,他身軀一矮,突然跪在關山月身側:“領班,燕青求您……”
他這一跪,大夥兒跟著全跪了下去!
這,大出關山月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猛然一陣激動,一下子站了起來,道:“你們這是……都給我起來!”
燕青道:“您要不答應,大夥兒就跪到死……”
關山月陡揚雙眉,旋即斂態一嘆說道:“你們……今夜也是你們最後一次聽我的話了,為什麼……”
孔成猛抬頭,忙道:“領班,您的意思是……”
關山月道:“剛才我向統帶當面辭職……”
孔成道:“統帶他……他答應了?”
關山月道:“我的心意很堅決,就是他不答應,我也要走的!”
燕青啞聲說道:“領班,您這是……這是為什麼……”
關山月道:“我不願意讓你們以我為羞,以做我班裡的弟兄為恥,我也不願意你們因為我在人前抬不起頭……”
石秀大叫說道:“領班,大夥兒求您別走,您是一定非走不可,那大夥兒都不干了,願意舍這份糧,這份俸,跟您走!”
此言一出,大夥兒你一句對,我一句對,剎時亂成一片,關山月心裡好不感動,他一抬手,道:“你們真這麼愛護我麼?”
石秀道:“領班,大夥兒人雖十個,心是一條,這十個人之中,沒一個是擅說虛假的卑鄙小人!”
關山月道:“那為什麼不肯聽我的?”
石秀道:“領班,大夥兒不是不聽,我敢說大夥兒會不聽統帶的,甚至於會不聽皇上的,可絕不會不聽您的,實在是這口氣嚥不下去,大夥兒誓死非跟他拚一拚不可!”
關山月道:“你們爭強好勝之心就這麼重麼?”
燕青道:“領班,大夥兒是您的弟兄,不願意瞧著您怕他……”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怕?好,我告訴你們,都站起來聽我說!”
大夥兒沒一個動!
關山月道:“大夥兒都知道,一個為將者,要是號令難行,他會心灰意懶,自覺帶這些兵沒意思……”
話聲還沒落,大夥兒一個個全站了起來!
關山月吁了一口氣,道:“現在聽我說,我敢說這句大話,貝勒海善他雖是京畿第一好手,可是就是再有十個貝勒海善也不是我關山月的對手……”
大夥兒精神為之一振,燕青忙道:“那您為什麼……是因為他是皇族親貴?”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我再說一句,休說他只是一個貝勒,就算他是個親王,我照樣敢放倒他,大不了一走了之,回我的江湖去,誰能奈何我,誰又敢把我怎麼樣?”
大夥兒笑了,孔成道:“領班,那您為什麼老是躲……”
關山月道:“那藺相如是不是怕廉頗?”
大夥兒一怔,燕青叫道:“領班,我明白了,您是為了朝廷……”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不,燕青,你錯了,我不是為了朝廷,我是為了我跟他之間的私交!”
燕青詫聲說道:“私交?”
關山月道:“不錯,私交!”
燕青道:“您跟他有私交?”
關山月道:“當日在郭玉龍家,因為他是東宮二阿哥的人,我是四阿哥的人,他敵視我,逼我跟他比鬥,不得已之下,我只有出手,躺下的是他而不是我,古語說:‘不打不相識’,從那時起,我跟他成了好朋友,私交頗為深厚,我要是怕他,當日我就不會把他放倒了!”
孔成道:“他既然跟您有私交,為什麼還翻臉無情,找您……”
關山月道:“他找我拚命是公,跟私交無關,他是個公私分明的大英雄,真豪傑,為公,他找我拚命,我敢說,他的內心裡一定是很痛苦的,你們要是不相信,日後盡可當面問問他!”
燕青道:“所以您就躲著他,還承認怕他?”
關山月道:“不錯,這是原因之一,另外一個原因,你們要知道,動輒拔劍,那只是匹夫血氣之勇,而非大勇,張良橋下納履,韓信胯下受辱,當時有人說他倆是沒出息的懦弱之輩,後來如何,子房破產不為家,椎秦博浪沙,韓信登台拜帥,統兵百萬,逼項羽於烏江,助劉邦完成大業,這才是值得我們傚法的大勇先賢……”
孔成道:“領班,謝謝您,大夥兒明白了,大夥兒也知過了!”
關山月含笑說道:“你們能明白,就不枉我用心良苦一場,我很高興,只記住我的話,將來回到江湖中去,就不愁站不住腳……”
在大夥兒低頭之中,燕青抬頭說道:“大夥兒今後無論大小事,一定聽您的,要不聽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這樣您能打消去意了吧?”
關山月微笑搖頭,道:“不,燕青,我的辭職已成定局……”
大夥兒連忙抬頭,齊聲說道:“您怎麼還……”
關山月淡淡笑道:“我的辭職跟這件事是風馬牛,毫不相干!”
石秀道:“那……那是為了什麼?”
關山月搖頭說道:“我奉四阿哥之命行事,目前還不能說……”
石秀道:“您是不是要離開‘北京’……”
關山月道:“遲早我會回到江湖中去的!”
石秀一點頭,道:“那好,大夥兒跟您走,天涯海角,大夥兒是跟定了您了!”
關山月搖頭說道:“大夥兒該知道,我來自江湖,孑然一身,是既發不起糧,又發不起俸,大夥兒跟著我吃喝都成問題……”
石秀道:“那好辦,大夥兒也找上那麼一處粱山,您是大夥兒的瓢把子,咱們來個劫富濟貧……”
關山月失笑說道:“敢情你是要我去佔山為王,落草為寇,不行,這種事我不干!”
石秀道:“那大夥兒寧願紮緊褲腰帶挨餓……”
關山月道:“別憑一時之衝動,這不是長遠的辦法,待在‘侍衛營’有糧有俸,一不愁吃,二不愁穿,還有官勢……”
石秀道:“可是您走了,大夥兒就干不起勁兒了,再待下去有什麼意思?這不是一時之衝動,而是大夥兒早就商量好了,您在哪兒,大夥兒就在哪兒,這一輩子跟定您了,我敢說大夥兒沒一個稀罕這份糧俸,更沒一個貪這官勢……”
關山月道:“一旦跟了我,你們會懊悔的!”
燕青道:“領班,您把大夥兒當成了沒骨頭的下三濫了!”
關山月雙眉微揚,目光一掃,道:“大夥兒真要跟我?”
孔成道:“誰要有半點假話,管叫誰遭天打雷劈!”
關山月道:“不懊悔?”
燕青道:“就是餓死也心甘情願!”
關山月搖頭說道:“我沒想到相處只那麼短短一段日子,大夥兒對我竟……”
石秀道:“領班,這也許是緣份,再說大夥兒都是江湖上來的,誰的眼睛都夠亮,好鳥它還知道揀個樹枝停呢,何況大夥兒都是不算太糊塗的江湖人?您是位奇人,是位大仁、大智、大勇的頂天立地真英雄、真豪傑,這輩子跟著您就絕錯不了!”
關山月一點頭,道:“好,我答應……”
這三字剛一出口,砰然一聲,十個跪下了五對,齊道:“謝謝您,領班!”
關山月忙道:“起來,起來,你們這是……我還有後話,快起來聽我說!”
大夥兒一個連一個地站了起來,關山月嘆了口氣,道:“也許你們前輩子都欠我的……”
頓了頓,接道:“我答應你們跟著我,可是你們到時候不能大搖大擺的走,也不許動一點聲色,今夜事更不許輕洩一字,在我沒走之前,大夥兒都給我安心待在營裡好好幹……”
石秀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領班,大夥兒懂!”
關山月道:“那就好,再記住,從現在起,一直到我走,在這一段時間內,你們無論聽說了關於我的任何事,都不許過問,更不許插手,聽見了麼?”
燕青道:“領班,您還要……”
關山月道:“別問,我只要你們聽!”
燕青沒敢再問,道:“聽見了,大夥兒遵命就是!”
遲文突然說道:“領班,您什麼時候走?”
關山月搖頭說道:“現在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大夥兒盡可放心,我既點了頭,認了可,就絕不會食言背信!”
遲文臉一紅,沒再說話!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現在大家可以撤劍,脫衣裳,鑽被窩了吧!”
別看這十個都已屬中年,可是個個不脫孩子氣,關山月這話剛說完,瞧吧,砰然有聲全上了炕,撤劍的撤劍,脫衣裳的脫衣裳,忙成一團,亂成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