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顧淮從沈府離開, 回到家門口的時候, 門房跟他說,顧三來了, 在裡邊等他。
他進了內院, 顧三這廝正在他書房裡坐著,到處看來看去,像隻不會上樹的猴兒。
顧三聽見顧淮的腳步聲, 轉身看他, 哼笑道:「又去沈家了?」
顧淮道:「沈三老爺過生辰, 重陽節的時候, 在席面上請了我, 不好拒絕。」
顧三撩起衣裳,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翹著腿道:「你最近往沈家跑的有些勤啊?」
顧淮也繞到書桌前坐著, 順手整理了一下桌上的幾本書,道:「不過去了兩次,你來做什麼?」
顧三歪在椅子上,並不回答問題, 而是繼續上一個話題,他眯著眼瞧著顧淮, 道:「重陽家你都不來家裡過, 巴巴地跑去沈家過, 沈三老爺過生辰你也去湊熱鬧, 嘖嘖……」
顧淮拿著一摞書的手腕滯了一瞬, 隨即淡聲道:「你想說什麼?」
顧三道:「你就只是看在沈二的份上去的?」
顧淮聲音發冷:「不然呢?」
顧三一笑,道:「你知道我說的哪個沈二嗎?你就答應。」
顧淮冷哼一聲,道:「你想多了,說正事,不說就滾。」
顧三撇撇嘴道:「好!知道你不是重女色的人。」他又正色道:「這世上你最重視的事,不該是女人。」
顧淮抬起頭,道:「你知道就好。」
顧三總是被顧淮噎回去,他起身拂袖,沒好氣道:「得了,不打攪你了,等你明年高中。可千萬要連中三元啊,給咱們顧家長臉。」
顧淮瞪他一眼,問道:「沒事你上我這兒來?」
顧三哼笑道:「這不是來給你醒醒神兒嗎?」顧淮臉色不大好看,他連忙改口,道:「逗你玩兒的,家裡從蘇州買了一批好綢緞和瓷器,我讓人放你庫房去了,還未上冊,你自己盯著些,我走了。」
顧淮點了點頭,撿了一本注疏看,面容寡淡地道:「不送你了。」
顧三微微頷首,從書房出去之後,也不怎麼笑了……顧淮真的是一個對外人很冷心冷性的人,他想起小時候去顧淮住的莊子上小住時發生的一件事,莊子上有戶人家養了一條小黃狗,莊子上跟他同齡的孩子都很喜歡小黃狗,獨獨顧淮不怎麼喜歡在人群裡湊合鬧,也不怎麼跟狗玩耍,有一天小黃狗掉進水田裡,它又不知道自己會游泳,在水裡嗚咽著直叫喚,顧淮走過去跟沒看到似的。
顧三當時還說了顧淮見死不救,顧淮的語氣他一輩子的都記得,顧淮受了指責沒有惱怒,只是很平靜地道:「不是我家的狗,何況又淹不死。」
和顧淮沒有關係的事,他從來不會上心,沈家就一個沈正章跟他關係好,但他卻不至於連沈家三老爺過生辰也要跟過去。
顧三勸不動家裡的那個,顧淮他就更勸不動了,權衡再三,他還是覺得,勸自己妹妹早些死心比較好。
顧淮無意,十頭牛都拉不回。
他若有意,想方設法也會得到手。
——
九月丹桂香氣襲人,沈家園子裡丹桂叢叢,將整個沈家都熏成了香窟,吳氏遠在自己的院子裡,都聞得到花香。
沈世興生辰的第二天,吳氏與吳鴻飛兩個在房裡說話,她絞著帕子恨恨地道:「怎麼會成了贗品!怎麼會是贗品!莫非當真我們誤買了真品,月姐兒買了贗品,這一換就換壞了?」
吳鴻飛扯了扯嘴角,道:「姑姑你有腦子嗎?」
吳氏剮了吳鴻飛一眼,道:「你給我閉嘴!」她沉著嘴角道:「看來是冬雪騙了我們!她怕是假意投誠,跟月姐兒兩個合夥換了贗品給我們。」
吳鴻飛道:「正是如此!姑姑你快把冬雪叫來,讓我好好審她!」
吳氏眯了眯眼,道:「不好,這會子就審她,我在她身上的銀子就白花了。」
吳鴻飛眼睛一亮,本來生得清秀,肩膀一縮,一下子就露出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他道:「姑姑又有什麼主意?不過姑姑你可再別出餿主意了,我瞧姑父倒是很中意顧先生,要是真讓顧淮得了手,月表妹嫁瞭解元郎,未來指不定還是狀元郎,妍表妹要被壓一頭不說,康哥兒這輩子可都別想出頭了。」
吳氏心裡焦急,啐道:「你閉嘴!顧淮都中瞭解元,月姐兒出身不好,名聲也不好,他不會看上她的!」
她是這樣說,可她也不確定……畢竟昨兒水榭上,沈世興看顧淮的眼神,簡直就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喜歡。
吳鴻飛哼了一聲,道:「我看未必,他那麼巧也送了道山真人的畫,指不定月表妹和他私下就有來往呢!」他又很不甘道:「淨裝出一副溫順樣子,也不知道裝給誰給看。聽說她之前總是跟在張軒德後邊兒,可她見了我怎麼還故意躲避,姑姑,難道我不比張軒德生得好看嗎?」
吳氏懶得搭理吳鴻飛,她只道:「既然她故意放了冬雪迷惑咱們,咱們乾脆順勢而為……哄她出來,生米煮成熟飯,不嫁也得嫁!」
吳鴻飛一喜,伸頭瞪眼問道:「怎麼生米煮成熟飯?」
吳氏掃了他一眼道:「別想那些,我是說讓她名聲毀在你手上就行了,沈家人多眼雜的,沒地方讓你動真格!」
吳鴻飛還是高興,他擠眉笑著道:「姑姑你快說,到底什麼主意?」
吳氏叫吳鴻飛過去,附耳跟他低聲說了。
雁歸軒。
雖然吳鴻飛贗品的事兒傳開了,可沈清月還叫冬雪和夏藤在屋子裡伺候,她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冬雪也拿不住主意,左右沈清月沒提,她就假裝不知道……萬一是沈清月懷疑上了誰,正在暗中查探,她若表現異常,反而容易露出端倪,她便一切如常,不言不語,乖巧做事。
但是經了此事,冬雪還是收斂了很多,她怕,怕被沈清月抓個現行,吳氏這幾日想法子給她傳話,她都沒去。
羅媽媽將這些都盡收眼底,她悄聲告訴了沈清月,沈清月猜到冬雪是怕了,便叫小廚房備了一碗紅棗桂圓粥,她送去了萬勤軒。
不加把火,吳氏和冬雪不知道著急。
沈清月送粥過去的時候,沈世興正在欣賞顧淮的畫,她正好順著這幅畫道:「父親很喜歡這幅畫?」
沈世興鬍子一動,笑了笑,道:「是啊,造詣很高,值得深究。」
沈清月淺笑道:「顧先生真有心,把女兒對您的孝心都比下去了。」
沈世興揚唇笑道:「哪有,你的心意爹都知道的。月姐兒這是酸顧先生嗎?」
沈清月嬌哼一聲,道:「女兒這是在誇顧先生,父親聽不出來嗎?」
沈世興哈哈一笑,隨即想到了顧淮頭上,他真的很不錯,學問做得好,人品也好,飛黃騰達之後不忘舊情。
其實沈世興他心裡,顧淮比吳鴻飛好得多,現在沈清月也主動提了顧淮,還說他的好話。
沈世興試探著問沈清月道:「咳咳,月姐兒,你覺得顧先生怎麼樣?」他視線有些閃爍,道:「爹不是叫你背後議論人,只是、只是咱們父女兩個說一說話,父親有意結交他,又覺得這樣不好,因為爹年紀不小,在官場上也沒有建樹……你覺得呢?」
跟女兒說這種事,他還是不大好意思,這些事兒本該是由妻子跟女兒將的,只可惜他沒娶到一個好繼室,這樣的話還要由他來說。
沈世興的話問的很奇怪,邏輯也說不通,傻子也聽得出來他的意思。
沈清月唇角彎彎,道:「父親您只是交個朋友,有什麼要緊的,何況顧先生看起來也不像是嫌貧愛富、趨炎附勢的人,是個值得結交的人。」
沈世興笑著捋鬍子,道:「你也……覺得顧先生品行很好?」
沈清月毫不吝嗇地讚美道:「自然。我聽舟姐兒說,他教她下棋十分認真盡責,有一次我去找伯母的時候,正好碰到顧先生教舟姐兒下棋,但是下棋之法和他平常的路子好像不同,他當時解釋說,教不同的學生,就用不同的方法。他在沈家族學又教出了好幾個舉子,替咱們族學揚了名,想來他對學生是極負責的。」
她語速不快,但是說起來沒個停,她繼續道:「我還聽二哥和周家表哥說,顧先生待人很大方,他不藏私,這樣的人,心胸寬厚,品行肯定不會差。再則父親請他來府裡吃酒,本是一句話客套話,他也往心裡去了,並且送了厚禮,可見是知恩圖報的人。」
沈世興喜上眉梢,不住地點頭,道:「月姐兒你說的對,有些事你不說,我還不知道呢,原來他是這樣好的人。」
沈清月說完也有些愣了,她竟不知不覺洋洋灑灑說了這麼說……原來顧淮在她心裡,是這樣的人。
不過她今日來,就是要說顧淮的好話,說就說了罷!
沈世興忖量片刻,道:「你先回去吧,我要出去一會子。」
沈清月點了點頭,福身告退。
沈世興越想越覺得顧淮很好,闊步往永寧堂去了,他實在是沒那麼喜歡吳鴻飛,看沈清月的態度,好像也是更喜歡顧淮一些,倒不如定下這門親事,只不過顧淮家中沒有父母,這倒是不大好辦。
到了永甯堂,沈世興將來意簡明扼要地說了,老夫人皺著眉頭,道:「……顧淮沒有雙親,是個福薄的人,何況他馬上要參加會試,現在哪裡會上心婚事?你現在提這個,豈不是讓他分心了?再則,想跟他結親的恐怕不止我們一家,顧淮就一定會答應?他若是拒絕了,沈家的臉面往哪裡擱?」
老夫人又補了一句:「他家世不好,不如吳家風光。」
顧淮是家世不好,可他勝在前途無量。
沈世興很發愁,一方面老夫人說的有道理,沈家先開口,顧慮重重,可拖到顧淮萬一中狀元的時候,他哪裡還看得上沈家!
老夫人半垂眼皮道:「你別想一出是一出,且回去吧,我要歇了。」
沈世興只好告退,回萬勤軒的路上,他就一直琢磨著這事,要不要去探探顧淮的口風呢
吳氏很快也得到了消息,果然發了急,逼著冬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