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
九夫人那帶著顫抖的如柳嬌軀又偎了過來,這回她不但嬌軀帶著顫抖,連心跳喘息都加快了。小屋子裡靜得很,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費獨行心如刀割。
第二天一早,九夫人帶著她的人走了。本來九夫人是要在這兒住兩天的,聽說九夫人人不舒服。費獨行沒有去送行,他一個人躺在他那小屋裡,臉發白,眼都見了血絲。
枕畔香香的,他聞不見。
枕畔也有一兩根長頭髮,他也看不見。
車馬聲遠去了。
一陣輕快的步履聲近了。這是女人的步履聲。這座大宅院裡已不可能再有別的女人了。
是慧香,費獨行跟沒聽見似的,他連動都沒有動。
門上響起了兩聲剝啄:“費爺,是我,慧香。”
費獨行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道:“門沒掛。”
門開了,慧香擰著身子,甩著辮子走了進來,忽地,她一怔,美目瞪得老圓。“喲!費爺,您怎麼了?”
她快步走過來伸手摸了摸費獨行的額頭,嬌靨上跟著泛起了詫異色:“您沒發熱嘛,我還當您的傷……”
費獨行道:“沒什麼,慧香,昨兒晚上沒睡好。”
慧香輕吁了一口氣,道:“嚇了我一跳,您也不早說……”目光一凝道:“昨兒晚上沒睡好?怎麼了?”
費獨行笑了笑,笑得有點勉強,道:“我也不知道,許是昨兒晚上吃多了,越急越睡不著,越睡不著越急,結果瞪著眼到天亮。”
慧香看了他一眼道:“是吃多了麼?”
費獨行道:“許是,肚子直髮脹,要不好好兒怎麼會睡不著?”
慧香道:“您是個會武的人,熬一夜就這樣麼?”
費獨行道:“熬一夜不至於這樣,要熬一夜就這樣我豈不成了面兒捏的了。一夜跑了多少趟茅房,你說會不會這樣?”
慧香“噗嗤”一聲,笑了。
“那是肚子吃壞了,您也是,幹嘛玩兒命吃呀,現在怎麼樣了,待會兒我給您熬點兒稀飯,喝兩頓稀飯難好。”
費獨行由衷地道:“謝謝你了,慧香,你真好。”
慧香道:“您別這麼說了,侍候您是應該的,只您別生我的氣我就知足了。”
費獨行微愕說道:“我生你的氣?我為什麼生你的氣?”
慧香道:“昨兒個的事兒……”
費獨行道:“哎呀!我還當是什麼呢,沒的事兒,你也是為我好,我要是生你的氣,豈不是太不通情理了麼?”
慧香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您真沒生我的氣?”
費獨行道:“騙你幹什麼,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難道還讓我賭咒兒不成?”
慧香笑了,笑得好美,好甜:“費爺,您真好。”
費獨行忍不住也笑了:“六月裡的債,還得可真快,剛誇你一句,你就誇起我來了。”
慧香道:“我說的可是心裡頭的話。”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往上躺了躺道:“是麼,但願你永遠說我好。”
慧香眨眨眼道:“那可不一定。您現在好,所以我說您好,等到將來有一天您變壞了,我可就不會說您好了。”
費獨行笑了,他沒說話。
慧香目光忽地一凝道:“對了,費爺,她走了,您知道不?”
費獨行臉上飛快掠過一絲異樣神色,道:“誰,誰走了?”
“九夫人哪。”慧香說。
費獨行道:“我知道,一早我就聽見吵了。”
慧香道:“您怎麼不去送送?您不怕她挑眼兒?”
“送送?”費獨行道:“我敢麼?我不怕她挑眼兒,我可怕你挑眼兒。”
慧香嬌靨一紅,道:“喲!您幹嗎這麼得理不饒人哪?”
慧香在他這小屋子聊了一會兒之後走了,給他熬稀飯去了。
望著慧香臨走時那天真活潑的姿態,他想起了秀姑。以前的秀姑跟現在的慧香一樣,是那麼天真,那麼純潔。
可是曾幾何時,秀姑變了,變得令人驚訝、令人害怕、令人難以置信。秀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因為受了刺激、是受了環境的影響、還是她自甘墮落?
不管是哪一樣,都在讓費獨行難受,都讓費獨行痛心。
晌午不到,慧香又來了,進門便道:“費爺,杜爺來了。”
杜毅來了,多少日子沒見他的人影兒,怎麼今天突然冒出來了。跟慧香前腳後腳,杜毅進來了,帶著一臉的笑:“費兄,聽說你吃壞了,好點兒了沒有?”
費獨行的目光從慧香臉上掠過,道:“你還聽說了什麼?”
“多著呢。”杜毅笑著道:“慧香說費兄人很好,很老實……”
“老實。”費獨行道:“我睡著了老實。”一句話聽得慧香也笑了。
兩個人落了座,費獨行道:“幾天不見人影,今兒個是什麼風?”
杜毅笑笑說道:“兄弟是來給費兄道喜來的,也是專程來接費兄到府裡去的。”
費獨行聽得一怔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杜毅瞅著他,笑道:“你救了九夫人,有這回事兒吧?”
費獨行心裡一跳,馬上就明白了幾分,道:“我是趕巧了……”
杜毅道:“這個巧趕得好,把費兄你的運給趕來了,九夫人跟前多少人巴結還巴結不上呢,九夫人從這兒回去就交待了姚師爺,馬上讓你搬進府裡去,而且進府就賞個大領班。”
慧香美目閃過一絲讓人難以言喻的光芒,上前一福道:“費爺,婢子這兒給您道喜了。”
費獨行謝了一聲,當即又轉望杜毅道:“大領班?大領班是個什麼差事兒?”
杜毅道:“難怪費兄不知道,兄弟還沒告訴過你呢。是這樣,府裡最起碼的是護衛,當然,那些個做飯、洗衣裳、灑掃、看車、餵馬、侍候各處的下人不算、護衛上頭是護衛領班,也就是領班,普通一個班十個人,十個班由一個大領班帶領,府裡連費兄你這位新上任的大領班在內,共有四個大領班……”
費獨行兩眼一睜道:“那豈不是有四百個護衛?”
“一點兒不錯。”杜毅點頭說道:“那些個掌文牘的管帳的、親隨、下人、雜七雜八的還不算在內……”
“老天爺。”費獨行道:“中堂府裡一共養著多少人?”
杜毅笑笑說道:“這個,留待費兄進府之後自己算吧。”忽然站了起來道:“兄弟今兒個來一為道喜,二為接人,姚老還在府裡等著費兄吃午飯呢,咱們走吧!”
費獨行跟著杜毅走了,江湖人有個好處,除了一個人,別的沒什麼累贅,說定拿起腿就能走。
杜毅騎的是中堂府的馬,費獨行騎的是自己的坐騎。雙騎馳離了什剎海南岸這座大宅院,慧香送到了大門外,她似乎有點依依不捨的。
回到了費獨行住的那間小屋收拾東西的時候,心細的慧香先聞見了起自枕畔的香氣,接著她又發現枕上那一兩根長頭髮,她一雙美目睜得老大,臉色也變了。
跟杜毅到了坐落在內城裡的中堂府,恰好正晌午。
費獨行發現,這座中堂府確是個能養幾百人的地方,佔地之大,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這座中堂府蓋得也很怪,前後左右都有小院子,中堂府的前院眼後院被這些小院子環繞著,中堂府的護衛、親隨、下人都住在這些小院子之中,而這些跨院子,每一個都有什剎海南岸那座大宅院的前院大。
由杜毅陪著從偏門進入,過了一座跨院、進了前院,幸虧有杜毅陪著,不然費獨行會連門都找不著。
在跨院裡碰見了九夫人的護衛領班柳舞陽,前後跟兩個人似的,他對費獨行客氣得不得了,客氣得近乎恭敬。
杜毅帶著費獨行走過幾條走廊,到了一間屋前,屋門掩著。裡頭有人說話,杜毅一到便揚聲說道:“師爺,費爺到了。”
“快請。”姚師爺在裡頭應了一聲,門開了,姚師爺滿面帶笑拱手,他身邊還有個四十來歲的白胖子,也是滿臉帶笑拱著手。
費獨行抱拳欠身,道:“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