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
第八章 豪傑胸懷
金二奶奶這間香閨那可是沒話說,數遍張家口也找不到第二處像這麼豪華,這麼香的。
沒瞧見金百萬,屋裡只金二奶奶一個。
瞧瞧,香冷金猊,被翻紅浪,一對發亮的銅鉤鉤著紗帳,床頭兒繡花枕一對,要多動人有多動人,想想每天晚上,可真讓人為這位一朵花兒似的金二奶奶叫屈可惜。
怎麼著金二奶奶枕畔也不該是那麼一顆腦袋。
老天爺可真會作弄人。
真的,連金二奶奶心裡都直抱怨,平日裡還好點兒,今兒晚上這種抱怨就更強烈,就跟塊大石頭丟進了本就不太平靜的湖心似的,那就不能叫漣漪了,浪濤一個比一個高。
金二奶奶人也累了,坐在妝台前面對著大鏡子,就那麼沒精打采,連抬手拔簪都懶。
慢慢的抬手摸了摸臉,她打心底嘆了口氣。
命啊!怎麼這麼薄,廿多年了,今兒晚上頭一回碰上,卻只是那麼一會兒,以後不知道還見著見不著了。
對了,他不是說要來拿四百兩銀子的麼?唉!不會,人家哪看得上這四百兩。
金二奶奶突然目光一直,一雙鳳目睜得老大。她看見他了,在鏡子裡,一點不錯,真的是他。
真是啊,心裡想什麼眼前就會現什麼,可知想得有多麼厲害,這樣下去非害相思病不可。
“二奶奶,恕我打擾。”
咦?背後怎麼還有話聲,難不成耳朵也……
金二奶奶霍地轉過了身,天!不是眼花,不是耳錯,真是他,就站在窗前。
金二奶奶一陣難言的驚喜站了起來,一顆心不用提跳得有多厲害了,她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
“二奶奶別見怪。”
“不。”終於衝口說了一聲,說完了臉好燙,怎麼“不”,這是自己的香閨,怎麼能隨便讓別的男人闖進來?
她知道不該說,可是她並不後悔,一點也不,這不是老天爺可憐麼,喜都來不及,怎麼會後悔?
“你,你坐。”二奶奶紅著臉,好不自在地低低說了一句。
“謝謝二奶奶。”他沒客氣,走過來坐在不遠處一張椅子上。
“二奶奶也請坐。”
二奶奶想坐卻沒坐下,她道:“我去給你拿銀子去。”
他笑了:“二奶奶別誤會,我不是為區區四百兩銀子來的。”
瞧!沒錯吧,人家哪會把微不足道的這四百兩銀子看在眼裡。
他不是為四百兩銀子來的,那是為……
二奶奶的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他接著說道:“我來跟二奶奶打聽兩個人。”
金二奶奶聽的一怔,訝然抬眼,道:“你……你要跟我打聽兩個人?”
他道:“是的,還請二奶奶幫個忙。”
金二奶奶心裡禁不住有點失望,她沉默了一下道:“你要跟我打聽誰?”
他道:“二奶奶可知道趙麻子跟丁禿瓢兒?”
金二奶奶道:“知道啊,你要打聽他們兩個……”
“不。”他道:“我要打聽的是被他兩個賣到綠雲班的一個姑娘。”
金二奶奶“哦”地一聲道:“你要打聽的是那被他們倆賣到綠雲班的一個姑娘?是哪一個啊?”
他目光一凝道:“聽二奶奶的口氣,似乎他們倆經常往綠雲班裡賣人?”
金二奶奶道:“這個……對了,你怎麼不去問他們倆……”
他道:“我問過他們倆了,他們倆也已經承認把我要找的這位姑娘賣進了綠雲班,可是後來綠雲班散了,他們倆不知道我要找的這位姑娘現在在什麼地方。”
金二奶奶道:“那麼你怎麼跑來問我?”
他道:“他們倆告訴我,二奶奶當日在綠雲班待過。”
金二奶奶紅著臉低下了頭,低聲羞語的道:“是的,我以前是在綠雲班待過,我是這麼個出身。”
他道:“二奶奶,看人要看後半截,這種出身並不丟人。”
金二奶奶猛然抬起了眼道:“真的?你,你不會輕看我?”
他道:“那怎麼會,俠女輕常出風塵,風塵之中也有奇女子。”
金二奶奶看了看他道:“謝謝你,你打聽的這位姑娘姓什麼,叫什麼?”
他道:“姓解、叫秀姑,二奶奶知道麼?”
金二奶奶鳳目一睜,訝然道:“原來你打聽的是秀姑啊……”
他忙道:“二奶奶見過她?”
金二奶奶道:“何止見過,她進了綠雲班後跟我最要好,我們倆跟姐妹似的,你不知道,秀姑好可憐,你不知道,她……”目光忽地一凝,道:“對了,我還沒問你呢,你是她的什麼人,找她幹什麼?”
他道:“不瞞二奶奶,我是她的鄰居,自小跟她一塊兒長大的,在我們那兒,我是個孤兒,她爹把我看得跟自己的兒子一樣……”
金二奶奶忽然說道:“你是不是姓費?”
他一怔道:“不錯,我是姓費,難不成秀姑……”
金二奶奶嬌靨上的神色忽然變了,變得讓人難以言喻,她緩緩說道:“她跟我提過,她說你是個孤兒,自小受她爹照顧,她爹把你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而你卻是個沒良心的人,要不是你,她不會離家,也不會落得這麼一個下場。”
姓費的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抽搐,道:“二奶奶,這是一個誤會。”
金二奶奶道:“是麼?秀姑冤枉了你?我從她的話裡,可以聽出她對你的感情,一個女人淪落到那種地方,那是女人之中最悲慘的,要是為個男人淪落那種地方,那更是這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我是個女人,我知道這種感受。”
姓費的臉上又掠過了一絲抽搐,道:“金二奶奶,我是個孤兒,自小在秀姑的爹照顧下長大,他把我當親生的兒子,我也把他當成生身之父,我們之間的感情就是親父子也比不上。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把他的家跟他的女兒都交給我,這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我不願意一輩子待在葫蘆溝裡種莊稼、打獵,我只有咬著牙離開了他們,我想到外頭闖一闖,過個三年五載等有點成就後再回來奉養老人家。我走的時候,老人家跟秀姑都沒說什麼,我知道他們心裡夠難受,夠失望的,我沒跟秀姑說什麼,秀姑也沒跟我說什麼,我一直把秀姑當成我的妹妹,根本沒留意她對我的感情……”
金二奶奶道:“就因為這,她說你沒良心。”
姓費的搖搖頭道:“我在外頭混得不怎麼好,在一般人眼裡,我是個響馬……”
金二奶奶嚇了一跳,輕叫說道:“響馬?”
姓費的道:“是的,響馬。江湖上有人要殺我,官府到處捉拿我,我不敢回去,我怕連累了他們,我人沒回去,可是消息會傳回去,葫蘆溝經常有駝隊經過,那些人整天在江湖上跑,跟包打聽似的,什麼都知道,他們自然會談起江湖上出了個大響馬,這是第二樣讓他們傷心失望的……”
金二奶奶要說話……
姓費的已然接著說道:“有一年,我救了一個女人,她無家可歸,我把她安置在我住的地方,她感恩圖報,要跟我,我不能為這要她,沒答應。我時常出門,她一直住在我那兒,把她自己當成了我的人。那一年大卅兒晚上我趕回去過年,進門就看見有個人抓著她要污辱她,我趕過去伸手抓起了那個人,那個人心口已插了一把刀,那是我的刀,就在這時候,進來了幾個捕快,人抓在我手裡,心又插著我的刀,試問,我還有什麼話好說……”
金二奶奶忙插嘴問道:“她……那個女的難道沒說……”
姓費的淡然笑笑道:“金二奶奶,我是個響馬,人抓在我手裡,心口又插著我的對,即使她告訴那幾個捕快人不是我殺的,誰肯信?何況她根本沒吭氣兒。”
金二奶奶聽得一怔道:“怎麼說?她沒吭氣兒?”
姓費的道:“二奶奶,害你的人會幫你說話麼?”
金二奶奶猛然睜大了一雙鳳目,道:“她害你?這怎麼會,你不是救過她麼?”
姓費的道:“二奶奶,這是江湖上的仇怨,你不會懂的,這打始至終根本就是個圈套,除了用這種方法,他們根本沒辦法奈何我。我吃了官司,判了死刑,他們滿意了。”
金二奶奶道:“你跟那幾個捕快走了?”
姓費的微一點頭道:“不錯,我跟那幾個捕快走了,一句話都沒說。”
金二奶奶道:“你,你怎麼這麼傻,既然明知道是她設的圈套害你,你為什麼不說話?”
姓費的淡然一笑道:“二奶奶,人抓在我手裡,那人心口上插的又是我的刀,尤其我是個官府到處緝拿的響馬,誰會相信我,即使那幾個捕快相信我,他們也不會放了我這個響馬是不是?何況她跟那幾個捕快事先已經勾搭好了。”
金二奶奶道:“她跟那幾個捕快事先已經勾搭好了,你怎麼知道?”
姓費的道:“要不然官府不會知道我住在哪兒,更不會來得那麼巧,我前腳進門,他們後腳就到了。”
金二奶奶道:“你既然這麼明白,為什麼還跟那幾個捕快走,你會武,為什麼不反抗?”
姓費的淡淡地笑了笑道:“二奶奶,有些事一時是說不清楚的。”
金二奶奶道:“這有什麼說不清楚的?”
姓費的沒答話,逕自轉移話鋒道:“這消息傳到了葫蘆溝,這是第二件讓他們傷心失望的事。老人家氣得生了病,沒多久就去世了。最傷心的是秀姑,她料理了老人家的後事之後,跟著趙麻子跟丁禿瓢兒的駝隊離開了葫蘆溝。就為這,秀姑說我沒良心。”
金二奶奶道:“真是這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