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灰影低低說道:“就是你出事兒以後沒多久,大初五的就躺下了,一正月裡老吃藥,可是沒用,連十五都沒過,你弄了那麼個女人,老人家本來就夠傷心就夠氣的,更加上這一驚一急,那麼大年紀了,叫他怎麼受得了?”
黑影道:“他老人家誤會了……”
灰影道:“不管誤會不誤會,反正你賃了房子跟那個女人住在一塊是實,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人家簡直就拿你當他親生的兒子一樣,那一回你往外頭跑,一跑幾年,連個信兒也不往回捎,你回來之後老人家說什麼了,可是這回這件事兒不同,老人家心眼兒裡把你當成女婿,秀姑自己也願意,你偏偏在外頭弄那麼個女人,別說老人家難受生氣,就是我們這些街坊鄰居也沒一個不罵你的……”
“進福哥。”黑影道:“我不再說什麼了,你告訴我,秀姑是什麼時候走的?”
灰影道:“我記得那一天是二月二日,溝裡的雪還沒化了呢,誰也留不住她,提起秀姑來真可憐,原來就多少日子臉上沒笑容,可是她還能忍,老人家一死她可就忍不住了,多少日子不吃不喝直哭,到最後連淚都哭幹了,人都哭傻了,兩眼發直,看見誰都跟不認識似的,要不是這個照顧,那個照顧,恐怕她也躺下了……”“別說了,進福哥。”黑影道:“可有人知道她上哪兒去了?”灰影道:“不知道,誰間她也不說,其實,她只這麼一個爹,還能上哪兒去,出了‘葫蘆溝’,她認識哪一個……”
頓了頓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黑影道:“我想找找她。”
灰影道:“你還找她幹什麼?既有現在找她,當初你何必……”倏然住口不言。
黑影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灰影才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你還是從後山走吧,你既然是越獄跑出來的,最好別讓溝裡的人瞧見你,你知道,有多少人為老人家難受,有多少人代秀姑不平,說不定會跑到衙門裡告密去!”
黑影道:“我知道,謝謝你帶我到這兒來,你先回去吧,我這就走!”
灰影遲疑了一下,轉身走了,剛走兩步他忽又回過身去道:“你知道每年到溝裡來賣東西、順便歇歇腳的駱駝隊的,秀姑是跟他們走的。”
黑影一怔,旋即說道:“謝謝你,進福哥!”
灰影擺擺手道:“別謝了,快點兒走吧,待會兒讓人看見是大麻煩”
他轉身走了。
灰影走得看不見了。
黑影轉回身衝著那座墳緩緩跪了下去!
“承德”是個大地方,雖然是在朔漠荒野之區,可是因為是“行宮”的所在地,所以也相當繁華,相當熱鬧。
“承德”的繁華熱鬧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是“行宮”的所在地,另一方面也因為皇室的圍場在這一帶。
這個大圍場在“老哈河”上游,離“承德”三百多里,規模宏大,環植柳條,聯以木柵,場周圍達七百多里,計橫三百里,縱二百里,內又分小圍場六十七所,由京城起,凡四十二里設一站,築以行宮,以為皇上駐曄之所。
皇上每年到“承德”來避暑,經常到這個大圍場來打獵,帶的人自是不少,“承德”不繁華也得繁華,不熱鬧也得熱鬧。
“承德”城南大街有個酒館兒叫“十里香”,在“承德”可以算是數得上的,生意好,人頭兒也挺雜!
這天晌午,正是上座的時候,“十里香”門口到了一人一騎,人是個高高個子的黑衣客,頭上戴頂大帽遮住了半張臉,沒讓大帽遮住的都是鬍子,馬是匹潑了墨似的黑馬,一身的黃塵,似乎跑了一段很遠的路,但仍不失神駿。
一人一騎到了“十里香”門口,黑衣客翻身下馬,把馬往門口拴馬樁上一拴,提著馬鞭進了“十里香”。
夥計迎上來了,滿臉賠笑一哈腰,剛要開口。
黑衣客抬手一攔,道:“我找個人,有位‘裕記商行’的駱掌櫃可在這兒?”
夥計忙點頭說道:“在,在,他老剛來……”
轉過身去衝著裡頭角落裡就要叫。
黑衣客道:“不用叫了,我自己過去吧。”
他攔住夥計邁步走了過去。
裡頭角落裡有付座頭,坐著個四十來歲近五十的白胖子,人長得很體面,穿著也很講究,長袍馬褂,頭上還帶了頂小帽,帽頂那顆珠子既紅又亮,別說行家,外行也看得出准值不少。
黑衣客到了桌前,道:“請問,尊駕可是‘裕記商行’的駱掌櫃?”白胖子詫異地瞪著黑衣客,微一點頭道:“不錯!在下正是駱某人,尊駕是……”
黑衣客道:“我姓費,從‘遼東’來。”
駱掌櫃道:“原來是費朋友,請坐。”
他拉過了一把椅子,舉手肅客。
黑衣客沒客氣,一聲“打擾”當即坐了下去,摘下大帽放在了桌上。
駱掌櫃打量了黑衣客一眼,道:“我讓夥計添付杯箸。”
他揚手要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