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齊王身為天潢貴胄、金枝玉葉,怎麼能跟牛羊吃一樣的東西?牛羊吃草不就得了,還給它們弄這種酥點心……居然還挺香的!
他心中隱隱不快,招手問劉處士:“這些牛馬還吃什麼?也拿這機器做的麼?”
劉學士畢竟是個學工出身的老實人,看不出齊王真正的心事,便實誠地答道:“還吃豆餅、棉籽、菜籽餅、麥秸粉之類的,也拿這機器壓膨了之後喂給它們,吃著便容易消化,不脹氣,長肉也比單吃草料快。”
這廠房一側本就當倉庫,堆著榨油剩下的幹大豆餅,也叫人拿來現在壓了一回,給齊王看做出來的效果。
效果……比羽毛粉棒可香多了,顏色也金黃金黃的,更像周王送來酥點心了。
這回不止齊王有這感覺,連他身邊的將官也看出相似,指著壓出的長條說:“這莫不是咱們吃的漢中酥條?看這黃色跟酥條差不多,聞著也香,不過這是熟豆麵味,那是糧食的。”
劉處士十分嚴謹地說:“與人吃的是好糧食、谷子做的,這些給牲口的都是餘料。那羽毛不必說了,這豆餅也是先榨了豆油,剩的豆渣才拿來作飼料。”
雖然機器差不多,但裏頭用的材料不同,給人吃好的,人吃用剩的才給牲口呢。
這麼解釋過,齊王心裏才安生了些。只是親眼見過那機器做東西,總不免想到他吃雞肉,牲口吃雞毛;他吃豆麵點心,牲口吃豆粕餅子;他吃雪花白麵,牲口吃麥秸杆……
他堂堂一個戰功赫赫的親王,憑什麼老跟牛羊吃一樣的東西?就沒有什麼光只人吃,不能給畜牲吃的?
他腳步一挫,回身問劉處士:“這牛毛羊毛總不能膨作飼料吧?”
不能,沒聽說過,只聽過牛羊皮能鞣了做皮靴、皮帶、皮墊子,羊毛還能做氈毯、織衣褲。
那就好。齊王點點頭,吩咐身邊親衛:晚膳叫廚子宰兩頭牛,多殺幾個大羊,再去城外岱海里弄些水鳥、魚蝦之類,再將漢中送的酒分下去,就說他親王要犒賞三軍!
牛羊都拿錢從牧民那裏換來,用漢中府送的大油筒整只地烤羊,烤牛腿、牛肋排、燉牛肉……連剔出來的牛羊雜碎也洗得乾乾淨淨,用燉羊肉的白湯熬煮,切碎了泡在羊湯裏,再煮些粉絲、撒上蒜苗、青韭,便是一道美味。
烤、燉牛羊肉的香味飄滿了整個軍營,軍士們聞著香氣、看著大廚露天燒烤,操訓的力氣都長了許多,悄悄地問上官:“莫非齊王殿下又要領咱們出征了,不然怎麼不年不節地忽然又給這許多酒肉?”
冬日這場大捷,打得軍中士氣大振,說起西征皆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就連諸位公侯將軍也猜著齊王是久靜思戰,見漢中府這學士建的園子足以安置牧民,就打算再入草原了。
雖然草原裏這時候天氣尚冷,但看這幾日漢中經濟大師起屋鋪路、養牛馴馬的手段;漢中府可載千斤之重的四輪大車,他們再往草原更深處去也不虞斷糧。
如此,那就隨齊王之意,引兵北上便是了!
這一頓晚膳吃得眾人戰意騰騰,觥籌交錯間談的都是如何開疆拓土,一統河山。齊王在座間聽著眾將安排戰事,也聽得襟懷大開,切了幾塊肥瘦相間的牛肋,又險些獨個兒吃了一整只清蒸的小羊羔,當場把自己跟大牲口一樣吃著膨化食品的事都扔到了腦後。
齊王犒軍之後,軍中操訓便緊密起來,有糧官安排糧草裝車運送之事,遇備出行。
齊王想到不久就要離開涼城,心中倒湧起幾分不舍,又往城外新搭的飼養廠走了一趟,看看牛羊馬匹養成了什麼樣子。
他雖是金枝玉葉,不該踏入牧舍的人,但畢竟身在邊關,也沒那麼多太監圍著,想去就去了。管牲畜的本地軍需官本想勸他不要去,但實在拗不住這位皇子,又覺得館舍蓋得好,也不算汙了皇子的尊足,便將他領進了高大寬敞的飼養舍。
那館舍的確乾淨、整齊。簷下一圈窗子都是開著的,底下有木棍支起窗板。窗上蒙著粗硬的麻線窗紗,清風透入,房裏竟也沒太大的氣味,亦無蚊蠅蟲蟻在屋內亂飛。
一間牛羊舍裏養的牛羊有十幾頭到幾十頭不等,都待在水泥築的矮池裏,將頭伸出木欄,靜靜地吃著面前食槽裏的飼料和清水。數日不見,那些被牧民拘束在城外,因為天寒地凍,不能到遠吃草而掉膘的牛羊,竟都長得肥壯了一圈。
齊王記起晚膳上烤肉的滋味,對這些牛羊也多了幾分喜愛,低頭看了看它們的飲食如何。
出乎意料的是,料槽裏堆滿青草,還拌著些紅紅黃黃的乾粉,卻沒有他那天看見的酥條。
既已做出來了,怎麼不給這些牛羊用上?難道他堂堂親王還真能跟畜牲計較,不許它們用膨化飼料麼?
那軍需官便指著食槽解釋道:“那些料需得先磨成粉給牲口吃,才容易消化。這些都是漢中獸醫說的,下官看他們來之後便將這些畜牲管得規規矩矩,比那養了幾十年羊的老牧民都好,萬事就依他們了。”
他前日正愁著牛羊難養,牧民難管,漢中府的處士、醫官到這裏就給他解決了,可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如今他也要跟著大軍出征,在涼城沒什麼可爭競的,更不吝嗇說對方的好話。
“這都是陛下和周王千歲疼愛殿下,千方百計替咱們解了後顧之憂,好叫殿下立下千秋戰功呢。”
他們社區就像座小城般圈住牧民,本地軍士盯著那些牧民出入都方便;牛羊馬匹在城外築水泥舍以貯之,放風時都在圈好的圍欄裏,他們要逃走時都帶不走——
沒有馬匹,便不怕這些牧民叛逃出涼城;沒有牛羊,牧民縱能逃回草原也無處弄吃喝。這不光是養牛馬的善法,定是漢中府的計策,以防這些內附之人重新投奔虜廷!
齊王聽得激動,也把目光從牛身上收回來,淡淡一笑:“這是宋三元教出來、送來輔佐本王的人,背後有他指點,故有這般見識。”
也有……有他大哥幾分捨得給他人才的功勞吧。
齊王殿下重重誇了宋時,輕輕捎了他大哥一句,走到羊欄旁,伸手摸了摸正低頭吃草的綿羊。
羊毛厚實得噓手,摸著亂糟糟的還有些灰塵。齊王還沒嫌棄這羊髒,羊倒晃了晃腦袋,“咩”了一聲,將脖子伸出欄外要頂他。
齊王“呵呵”一聲,頂著羊的怒火在它頭上重重按了一下,輕笑道:“我涼城之安,內附部民之安,倒要看你們這些小東西了。”
說著甩一甩手上羊毛和土沫,廣袖迎風,大步走向初露新綠的草原。
齊王與西征大軍離開了涼城。
這消息與齊王一封家書一併送到漢中,書信中難得添了兩個“謝”字,謝他送人才到涼城,謝他送來的人才用妙法穩住了內附邊民。他做弟弟的身在軍中,也沒什麼東西可送,唯有叫人送些牛羊和牧民做奶點心給兄長嘗鮮了。
牛羊正是他送去的學生養的,催肥了許多;奶點心是牧民自製的奶皮子、乳酪、奶餑餑、酥油……也都好吃,只是有的酸些,吃食要自己加糖。
周王收著家書和吃食,已覺著十分欣慰,又從齊王書信裏看出了宋時禁錮牧民家產、穩定邊城的安排,於是欣然尋兩位舅兄說話,誇讚他們有前知之明,派人去時就做好了安定涼城的準備。
準備……是真沒這個準備。
兩位親家是至誠君子,被誇得臉都有些發熱,不好意思順竿爬,往自己身上攬功。
但齊王如此誠意,周王也是真心誇獎,宋大人推託不過他們的好意,只得托著酥油茶略遮臉,低調地答道:“這是齊王殿下過譽,我不過是教人將漢中所做的事挪到涼城罷了,焉有針對新附邊民之意?只是……若能有幾分靖邊安民之功,也不負我與桓兄我們做臣子的報國之志了。”
原先以為齊王只是個中二少年,想不到還有幾分眼力,挺會透過現象看本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