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在宋校長的斡旋下,紅袖添香還是沒了,但是學校預備給這批畢業的研修生弄個畢業典禮。
請全校學生和府城宿耆、名儒、名士、才子參加的那種。
“諸兄今日是完成聖上交待的學業,圓滿功成而離開,桓兄與我是必定要為諸位辦一場‘畢業宴’慶賀的。諸兄便算作我漢中這學院的第一屆畢業生,往後每年招一次學生,每年送一批學生畢業離開……”
以後年年學生課業期滿,都仿照今日辦一場畢業宴,賀那些學生學業有成,可以離開學校自成一番事業。若有取中舉子、進士的,則另辦小宴單為他慶賀。
剛被僉都禦史教訓到險些審視自己為國為民的公心的大人們頓時又從肅殺寒風中感受到了漢中學院的溫暖,臉龐頓時明亮舒展了幾分。
漢中學府這學制好,學生——就如他們——在校艱難苦讀,體驗盡工農之難,一朝畢得學業,是該辦個宴會獎勵!
工部那三位員外郎聽到“畢業宴”這三個字的反應最為激烈,將那“畢業”二字品了又品,無比欣慰地說:“宋大人說得有理,學生們年年苦讀,哪一日學有所成,是該辦個畢業宴給他們慶祝,慰勞他們的辛苦。”
原先他們還只學數理化和設備製造,自打京中又有聖旨過來,要他們學著如何佈局規劃一個經濟園,他們的學業便又跨到了產業佈局、科學管理……
幸得宋時這裏有經濟園的佈局圖,還要分一批流民中的工匠跟他們回京建園子、蓋廠房、火窯,造器械、管理工人,不然他們今年都沒法兒跟著同僚們回朝。
他們這一年受的無數辛苦和壓力,回到京中後眼見得要做的更艱難,這場宴會可是他們難得的放鬆時機了……三人喟歎一陣,主動請纓,要為這場大宴盡一分力。
宋校長拱手答禮,鄭重地說:“諸位賢兄是朝廷使者,身份不凡,又是我這漢中學院第一屆畢業生,這畢業宴務必要辦得圓滿。宋某與桓兄也是第一次辦畢業宴,唯恐有不到之處,正要請諸位幫忙籌備。”
他們漢中學院是一座現代化的、健康陽光不受封建社會酒色財氣低俗風氣污染的職業技術學院,畢業宴會上自然也要學生自己準備才藝,自己下場表演,師生同樂!
宋校長以身作責,首先為慶祝本校第一批學生的畢業,親手製作畢業證——畢竟大家都是同朝為官的,就省了結業考試這一步,直接給發畢業證便是了。
如今他手裏硫酸充足,印刷技術又可以再上一檔,不搞油印,直接搞石版印刷。
當初他在翰林院教學生刻臘版時就曾在木板上塗臘,讓學生雕透臘層而不傷木板,鍛煉學生雕刻的分寸。石版印刷也是差不多的技術,只是把木板換作細膩的石灰板,其上薄薄塗一層臘,臘層上反鋪底稿,雕出字畫,再用硫酸蝕掉沒有臘膜防護的部分即成石版。
被硫酸腐蝕過的凹陷石面粗糙不平,能吸住油墨。擦掉石板面上多餘的油墨,再將紙貼上去,用刮版輕輕一刮,凹陷處含著的油墨便轉印到了紙上,印出一張清晰整齊的畢業證。
這法子比油印略複雜一點,但石版不似臘紙那樣容易刻壞,稍有破處就會滲墨,也更容易雕出複雜的圖樣。所以他雕臘版時都是極纖細的筆觸,石版則可以仿毛筆字,邊緣再加些紫薇、雲紋圖案,暗含祝這些人登雲而上,步入台閣之意。
宋時回憶著自己當年畢業證的樣式,買的粉紅的薛濤箋印製,尋畫匠描了花草圍邊,親筆書寫題名,褒其學業成績。還要訂做一個包綢墊棉的大紅獎狀殼,鎏金燙字,弄得比過年給上官拜賀的帖子還漂亮。
林方、常申兩位庶起士被他拉了壯丁,幫著總結眾人在學成績,往印好的獎狀下方抄寫宋校長和桓副校長事先撰好的短評,順便也最早得見了他們的畢業證書。
十分驚喜,十分滿意。
林方一面往畢業證上抄寫學業總結,一面充滿欣悅地跟另一位苦力常庶常說:“原只想臨別時咱們自己題詩作賦紀念這段時光,今竟還能得宋三元親作文章、親手印製這樣風雅的彩箋留念,實在是意外之喜。”
常申也不以為苦,欣然道:“這畢業證只有咱們見過,且先不告訴何兄他們是什麼樣子的,叫他們到畢業宴上見了,才得驚喜。”
當然,不說內容,還是可以誇一誇他們對這畢業證的觀感,吊吊眾人的胃口。
這“畢業證”做得精緻,狀元的文章亦字字珠璣,來日收在書房裏玩賞,或拿與親友共觀,都是一樁樂事。回到京裏做事時,若遇有人質疑的,還可將這份宋三元親手印的文書拿去給他看,方可叫他知道,他們在漢中府可是苦心研習了數月的!
說來……宋大人特地制出此證,莫不就是為了讓他們有個憑證能證實自家有真才實學?
若真如此,可要多謝他肯替他們這群人考量了。
兩人不由得同時去看宋時,卻欲言又止,轉回頭看見對方也和自己一樣的神情,彷彿心意相同,不禁微微一笑,各自低下頭接著抄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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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校長日常得在府裏辦工,只能帶著兩名庶起士印印畢業證;桓副校長卻是只要周王不動,都可以自由安排時間,便帶著剩下的幾位天使和漢中學院研修班的學子們佈置校園,準備畢業宴會。
這些學生不管入學前是纖纖弱質,還是多愁多病,又或是自幼驕惰、四體不勤……入學之後每天都是一趟健身拳法,隔幾天就要到農田、工廠下基層實習,一年多來都鍛煉得體魄強健,眼裏有活計了。
因已是深冬天氣,這場畢業大宴就設在學校禮堂中。本地的學生們在教官指點下,在教室裏張燈結綵,鋪設桌椅、靠枕、屏風,將一個光禿禿的大堂安排得花團錦簇。
來進修的官員也沒能跑得了,被副校長拉著給學生們寫些激勵人上進的留言。一人一幅條幅,寫完了好裱裝起來掛在各教室裏。
連同學生家長們都被漢中學院要辦畢業大宴的消息驚動,連夜趕制新衣袍,備下禮物、銀兩給朝廷要員們送行,又聚在一起開了個家長會,商議要不要送萬民傘,再請幾個老人給他們“脫靴遺愛”。
脫吧,這些大人不是親民官,只是到府城來跟著宋大人念書的;不脫吧,怎麼好讓人家天使白在漢中府做了一年多的工,種了一年多的地?
眾人各有各的道理,爭執了一下午,最終決定還是尋他幾十個耆老,臨行時都給他們扒一隻靴子留下。
……
數日後,漢中學院的畢業宴就在禮堂中正式拉開帷幕。全校老師與將畢業的十一位學生共同參加,漢中府兩位佐貳官與南鄭縣令作為本縣領導列席,更有還沒畢業的學生趴在大門外,透過上方玻璃窗歆羨地看著滿堂官員,遙想自己畢業時的風光。
各位庶常、禦史、員外郎都備了自己擅長的才藝,準備在宴會上娛賓娛己:有的彈奏琴曲、有的吟誦新制的詩詞、有的現場援筆而作書畫……
來陪宴的老師們也紛紛下場獻技。
這些兼職老師都還是在學的生員,以風流放達為榮,不似已入了朝的官員那麼拘束。他們不光敢吹彈奏唱,還有幾位附學生下場搬演了宋校長供稿、今科優秀畢業生們親自編寫、桓副校長為滿足一家之主愛好特地從妹夫周王府請了樂工配樂的新雜劇:
多收了三五鬥。
雖說這劇寫得極早,收麥前後就在鄉間搬演過許多遍,可如今他們即將畢業,得看一場自己親自參與編寫的雜劇,感觸自又比平常不同。這本短劇演罷,不知又觸動多少詩心情腸,離愁別緒,勾出多少錦繡詩篇。
新詞妙句,堪配美酒。
正當眾人以為宴會之樂已至極處時,宋時忽然站起身來,朗聲對眾人說道:“今日是眾賢兄畢業之期,日後兄長們各位回京,自有遠大前程,卻是再無機會回這校園中做同學了。既是如此,今日且容我與桓兄多喚幾聲同學——”
他朝身後揮了揮手,便有幾名侍者端上了疊得整整齊齊的畢業證書。
常、林兩位庶起士朝那紅錦緞的封皮上看了一眼,臉上便浮現出神秘的笑容。他們身邊坐著的幾位禦史、員外郎都有些醉意朦朧,沒發覺他們笑得異樣,都只盡力睜開醉眼看向那盤子。
宋時邁出坐席,向桓凌隔空遙伸出手,而後走到禮堂講臺上。桓凌隨著他同時起身,上臺後就在他身邊站定,對下方學生說:“今日同學們正式從漢中學院畢業,我們做老師的別無所贈,便送一張‘畢業證’,以證各位在漢中學院與經濟園、試驗田間的辛苦努力。”
他取了一張證書,一半兒遞到宋時手中,一半兒自己拿著,並不放手,與他一起低頭看上面印的名字,含笑念道:“漢中學院第一屆畢業生林方上請上臺。”
兩位庶起士是幫著填了畢業證的,必須有特權先領證。
林方心跳微亂,滿身酒意都醒了一半,按著小桌起身,從側面矮梯上快步上臺,到兩位校長、副校長面前行了一躬到地——
平日大家都是同僚,早不必日日行大禮。但此時此地,他卻忽然留戀起了這個做學生的身份,留戀起了只消讀書做題、隨宋三元和桓大人做試驗的日子,認認真真地施了一回大禮。
宋、桓二人各自答禮,他也只受了半禮,扶著那兩人的手臂,頗有些動情地說:“我雖是受朝廷之命而來,但咱們有緣師生一場,兩位先生既授我學問,便該受我師禮。”
他從兩位校長、老師手裏接過畢業證,打開來細細看了一遍,捧著證書便要下臺。這回卻輪到兩位校長攔住他,含笑勸他:“林同學是漢中學院第一屆畢業生,哪里有這麼輕易就走的?下頭的師弟們還等著你給他們講些治學經驗呢。”
他略略疑惑,台下卻忽然爆起一片極熱烈的掌聲。林方回頭看去,卻見大禮堂內不知何時湧進了許多學生,都是他們熟悉的,曾與他們一道在廠房、田地做活的學生,如今正為他鼓掌,滿面羡慕欽佩地看著他。
這恐怕是他平生能教導最多學生的一回了……
林庶常心中泛起一股熱流,雙手合起證書,清清嗓子,朗聲說道:“既是宋先生與桓先生要求,那我就給大家稍微講講治《易》的要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