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夏安怡
夏凱凱和穆淵靠在走廊的牆邊,注視著醫生護士跑進病房裏,等著走廊安靜了,他們才悠然地朝著電梯走去。
醫院的電梯最是難等,每個樓層都有人上上下下,兩人一時無事,便對視了一眼。
夏凱凱沒在穆淵眼裏看見得意,穆淵也沒在夏凱凱的眼裏看見愧疚。
無論是雨果還是夏凱凱,與夏家都幾乎沒有感情基礎,用親情、道義根本無法強迫他就範,最多也就是把錢算清了了事。
夏凱凱今天會過來,不是怕別人說他什麼,僅僅是為了當面把話說清楚,最好是能夠一次解決,各走各路。
但是……
夏凱凱說:“這件事估計沒完。”
穆淵說:“人到窮途末路的時候,臉皮都可以論斤來賣。”
夏凱凱說:“死纏爛打,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如若不從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
穆淵說:“……”
一連串的成語冒出來,穆淵這個半吊子沒聽懂。
夏凱凱睨著他笑:“不是說可以看華文檔了,這樣以後還怎麼溝通啊。”
穆淵急忙開口:“再給我些時間,我辭彙量每天都在增加。”
夏凱凱失笑,抓著穆淵的手,拇指按了按他的掌心:“好啊,背好了給你獎勵。”
穆淵笑道:“什麼獎勵?”
夏凱凱說:“你想要什麼啊……”說著這話的青年聲音很輕,尾聲拉的格外的長,在男人的耳邊吹著氣,意味深長。他血氣方剛的,兩輩子活了快四十年了,才學會品鑒人間最美妙的事,正是有點食髓知味的時候。不用穆淵開口,他就會把人往床上引,雖然不至於日日笙歌,但只要心思繞到那一塊兒,他就會開口邀請。穆淵向來配合的格外積極。
穆淵被誘惑,垂眸,低頭,去找夏凱凱的嘴唇,但還沒碰上,電梯這個時候卻響了。穆淵只能不情不願地分開,冷冷地看向了這不識時務的電梯。
這是從樓下上來的電梯,醫院的電梯因為要推病床,所以又大又深,但電梯裏依舊擠滿了人,一個胖子從人群的最深處正艱難地往外擠。
“讓讓!讓讓!我在這一層!麻煩讓一下……”
擁擠的電梯裏讓開一條縫已經不容易了,更何況這人要比其他人占更多的空間,一時間傳來抱怨聲,那人卻依舊寸步難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電梯在自己的眼前關上,發出了一聲無奈的歎息聲。
下一秒,電梯門被按開。
站在門外的夏凱凱隨手按下電梯按鈕,望著電梯裏的慘狀,尋摸著走樓梯下樓行不行,同時對著電梯裏的人露出了一個笑容。
醫院走廊的燈光徹夜通明,站在電梯外的男人笑的眉眼明麗,電梯裏的胖子呆了足有三秒,才回過神來,吭哧吭哧地擠進來,然後在夏凱凱的面前,紅著張臉,說了聲謝謝。
這胖子道完謝,也不敢多看一眼,低頭彎腰的走了。
無論從正面看,還是側面看,都是一副自卑懦弱的長相。
但就算是這樣,醋精穆淵也很不高興,用英語抱怨了一句:“怎麼哪兒都有你粉絲。”
“到現在還沒習慣?”夏凱凱收回了按著電梯按鈕的手,視線的餘光追著那胖子離開,若有所思。
穆淵“哼”了一聲也沒解釋。他能夠接受見到夏凱凱“啊啊啊”叫的粉絲,哪怕興奮地叫著他“老公”到暈倒也行,但最不喜歡的就是在這種一副悶騷到了極點的模樣,這種人表面看著羞澀,背地裏不知道會有些什麼噁心人的幻想,據說大部分私生飯就是幻想過度到變態的。
夏凱凱卻在這時收回目光,說:“這人我認識。”
穆淵看他。
夏凱凱說:“最近經常去俱樂部,有點印象。”
穆淵瞪眼:“所以真是私生飯?”
夏凱凱搖頭,肯定地說:“不是。”
這胖子經常來,之前會看見他抹眼淚,現在倒是看不見了,但是那目光很奇怪,期期艾艾的望著他,但是視線一對上又狼狽地逃開。
夏凱凱有點在意,所以就把人記住了。
其實要不是穆淵說出了那些討厭他的話,他說不定會跟上去看看,總覺得有些放不下。
電梯來的時候,穆淵在說:“你要小心一點,要不我給你安排兩個保鏢。”
“可別了。”夏凱凱擺手失笑,“沒到那個份兒上。”
說話間,兩人進了電梯。
電梯裏依舊有不少人,兩人也就不再聊了。
又過兩天,到了週三。
週三是國家隊來進行委培的日子,也是夏凱凱去國家隊指導訓練後的第一次委培。委培是自願的,老師照常上課,來多少都上,國家隊員也是自己趕車過來,大的帶小的,教練就不過來。但是今天,卻是一輛大巴車直接開到了金鑫俱樂部的大門口,從車上魚貫下來了將近二十號人。
那天夏凱凱過去看見多少人,今天就來了多少人。
也就是說,沈中和江從南也來了。
熟悉的隊員下了車走在前面,自顧自的就往金鑫俱樂部去了。沒來過的站在路邊上心情多少有些複雜,最後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沈中臉皮扛不住,好幾次想要轉頭離開了,但是小青小白的成果歷歷在目,也實在是逼得狠了,讓他知道自己要是不努力,就會真的被超越。
今年的比賽名額,他依舊不想放手。
最後深呼吸一口氣,走了出去。
這個時候,一輛計程車停在了大巴車的後面,從車上下來一個年輕人,懷裏抱著個紙袋子,快走幾步,就匯入到了人流裏。
他很奇怪這個場面,視線掃來掃去地看了,直到看見走在最後面的沈中和江從南,眼睛一亮,認出人來了。
沈中再腦殘,畢竟也是華國有名的冰舞選手,就算在國際上沒什麼成績,國內偶爾也能夠聽見報導。而作為冰舞圈子裏的人,就算再邊緣,也不可能繞過沈中和江從南。
所以年輕人到了俱樂部裏,往護欄邊上一靠,就喊了一聲:“夏凱,沈中他們怎麼過來了。”
夏凱凱才上冰,身體還沒活動開了,聞言轉頭看去。
是夏知州。
夏知州和金鑫簽下合約,負責制作花滑的比賽服,每個月都會過來幾次。金鑫的簽約選手身上穿的統一花滑服裝就是他設計的,除此以外,他也會為一些會員定制,服裝價格一千到兩萬不等,倒也賺了一筆小錢。
當然了,賺這些錢,遠沒有他當夏公子時候瀟灑,但夏知州是個有志向的孩子,願意從無到有的去奮鬥,每次看見都樂呵樂呵的。
今天他過來,就是來送一套花滑服的。
夏凱凱滑過去,視線落在他的口袋上,夏知州笑著將衣服揮了一下,說:“眼熟不?”
雖然這衣服已經疊好塑封好,夏凱凱還是一眼確認了衣服的款式,說:“和我那套一樣的?”
“對啊,粉絲的真愛無敵,點名就要這套露背裝。夏凱,你看你現在成績這麼好,粉絲多的數不清,完全可以做些周邊來賣,只要稍微宣傳一下,我的比賽服肯定能賣出去很多,這個……我做了兩套,你掛一套幫我賣一下好不好。”
夏凱凱失笑,點頭也就同意了。
他滑《知了》的露背裝確實對粉絲影響很大,也不缺有錢的粉絲買來收藏,夏凱凱也不是吃獨食的人,夏知州想多賺點錢他也願意支持。
夏知州得了准信,眉開眼笑,喜滋滋地將衣服放回在口袋裏,這才說:“國家隊的人怎麼過來了。”
“今天週三吧,今天有委培,他們過來上跳舞課。”
“我知道啊,我的意思是,沈中他們也過來了。”
夏凱凱揚眉,想了想,說:“又可以多賺一份錢了。”
“嘖!你知道我和你說的不是這個。沈中啊!在微博裏各種酸你,現在不酸了,跑過來,他不要臉了?”
夏凱凱看他:“要不不要臉,要不退役,你猜他選哪個。”
夏知州想想也對,一臉唏噓:“誰還不是掙扎活著呢,算了,不說了,你訓練吧,我約的人九點到,東西先放服務台,我找地方吃早飯去了。”
“好。”
等著夏凱凱再想起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這個時候是上午九點半,陸陸續續的又有人來“刷”王上組合,照舊是看一會兒,錄一會兒視頻,然後再看一會兒,就走了。
現在搞得金鑫俱樂部跟網紅一樣,都跑過來打卡簽到。
今天更離譜。
一群人聚在二樓看臺上,頭頂還帶著紅色的小帽子,每個人耳邊帶著藍牙耳機,前面還有個導遊揮著小旗子在說著什麼。
說的差不多了,這群人幾乎同時把手機拿起來,劈裏啪啦的一通照,還有人開了閃光。
原來連旅行團都過來打卡了。
周悅珊被閃光閃了眼睛,腳下一偏,撞在了夏凱凱的身上,夏凱凱使勁摟著她,才沒有兩個人一起摔在冰上。
夏凱凱蹙眉抬頭看了一眼,叫來前臺的趙薇,說:“你打電話叫矛經理下來,讓她問一下那些旅行團的什麼情況。”
“好。”
既然訓練被打斷,就乾脆休息。
夏凱凱確定周悅珊沒事,就一起滑到了進出口的地方,套上冰刀套的時候習慣性的往二樓看臺看了一眼,然後夏凱凱就看見了那個基本每天都來的胖子。
但這次,胖子不是一個人,他面前還站著另外一個人,那人竟然是夏知州。
也不知這兩人在說什麼,夏知州下巴微微地仰著,單手插在兜裏,姿態倨傲。胖子低著頭,脊背也躬著,那模樣好像要把腦袋塞回到胸口裏。
說話間,夏知州突然抬腳掃了那胖子一腿,指著夏凱凱的方向疾言厲色地說著。
胖子被掃了雙腿打彎,竟然連抬頭看人的勇氣都沒有,只是緩緩的將腿繃直了,繼續垂頭聆訊。
夏凱凱蹙眉,電光火石間,好像想到了什麼,他順著這靈感往下巴拉,漸漸就被他串在了一起。
這胖子來找自己。
又在夏振強住院的那層樓下了電梯。
今天就連夏知州都認識他。
三方印證,身份呼之欲出。
“自己”,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叫做夏安怡。
小了四歲,“自己”母親去世的時候,他第一次出現在“自己”眼前,已經兩歲了。
那時候也才六歲的“自己”,還算不清這筆賬,只覺得自己突然多了個粘人的弟弟,總是追在後面流著大鼻涕喊著哥哥,讓“自己”陪他玩。
六歲的獨子,一直在蜜罐裏長大,雖然方才喪母,但是地盤意識很濃,高興了就把自己看不上的玩具給那個鼻涕蟲,但大部分時候都是不高興的,就可勁地欺負這個軟包子,把找不到母親的恐慌,和對陌生人的警惕,都發洩在了鼻涕蟲的身上。
於是,一開始只是抱著自己的孩子躲開哭的李晗,後來漸漸在夏凱凱的面前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從恐嚇到動手,並沒有過度很久。
之前甚至都沒人罵一句的夏凱凱,身上漸漸就多了一些青紫色的痕跡,作為唯一依靠的父親卻視而不見,甚至斥責他對弟弟的欺負,心簡直偏的沒了邊兒,終於夏凱凱再也無法忍受離開了那個家,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童年的記憶斷斷續續,但大約對於“原主”而言太過深刻,所以倒也難得記憶連貫。
夏凱凱試圖將記憶裏的小孩和那個胖子聯繫在一起,但是最後宣告失敗。
畢竟時隔那麼久,長相變化實在太大,也很難想像,被李晗當成寶貝疙瘩寵著的兒子是怎麼變成了這麼一副懦弱的性格。
夏凱凱有點在意,乾脆就換下了冰刀鞋,準備去二樓問個究竟。
可等他上了二樓,卻發現已經人去樓空,而匆匆趕來的矛青正在和旅行團的導遊爭辯。
導遊一張鐵嘴,巧言令色:“你們這裏是公共區域,開放的區域也不讓走,你們是不是太霸道了。而且這上面不都是人嗎?你們還搞歧視怎麼的?覺得大爺大媽就不能看看運動員啊?我們遵紀守法,不吵不鬧,你看我們都戴著耳機的,我這是在進行體育科普,有錯嗎?”
矛青公事公辦:“我們這裏沒有接到過任何的旅遊合作,你們確實影響了我們的訓練,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希望你們以後別再帶人過來。”
導遊沉著張臉,說:“不帶就不帶,牛氣什麼。”然後一轉頭,露出笑容,說,“大爺大媽,走,我們到下一個點兒去。”
但大爺大媽卻不高興了。
這群華國群眾的中堅力量戰鬥力多強啊,當時就沒一個人動彈,不高興地看著導遊說:“來金鑫是你們旅遊行程上寫好的地方,說變就變,你們這是違約啊,今天不拿出個說法,我們不走!”
“對!不走!”
“要不退錢,要不履行合約。”
導遊頭上的汗水都出來了,打了個電話之後,就調整了五官,笑眯眯的走到矛青面前說:“經理,你也看見了,要不讓我們轉一圈,什麼都不做,也不會到打擾訓練,看完就走,好不好?”
矛青也笑眯眯是說:“不行啊,這是你們的工作問題,我們也有我們的原則,你看要不讓你的旅行團領導與我們進行一個官方接洽,我們儘快把這件事處理了?”
導遊咬著嘴唇,說:“好吧。”
夏凱凱見矛青能夠處理,也就不管了。他繞著二樓的看臺走了一圈,想要找到夏知州和夏安怡,但是一圈轉完也沒找到人,結果還被人拍了一路,也有攔下要簽名的。
夏凱凱擺手婉拒,眉心蹙著,難得有件事無法完全放下。
他拿出手機,編輯短信,發給夏知州:“哪兒呢?”
夏知州打了個電話說:“外面呢,就快回來了。”
夏凱凱問:“我之前看見你在和人說話,是誰?”
夏知州沉默了幾秒,然後說:“夏安怡。”
夏凱凱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心落在地上,說道:“他在你身邊嗎?把人帶過來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