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擾一下？」

　　他慢慢抬起目光，看著站在借書台對面的女孩，努力保持著愉快的笑容。愉快。這是他們翻來覆去說的字眼。盡量愉快。「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嗯。」這個女孩看上去很緊張，有些臉紅，好像她鼓起很大勇氣才接近他。「我要找一本書。」

　　他揚起眉毛，忍住了想嘲笑的衝動。「想像一下吧。」他在保持愉快的前提下，盡可能諷刺地說。「在圖書館裡找一本書。」

　　女孩紅了臉，拂去了眼前的一縷紅髮。「我要找一本指定的書。」她俯向前，瞇眼看著他的胸口；他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是想看清他的名牌。「湯姆．瑞斗。」

　　「我錯了。」他折起頁腳，把書放下了。「你要找哪本書？」

　　「我不知道。」

　　這次他沒忍住嘲笑。「你要找一本指定的書，但是你不知道是哪本？」

　　女孩繃緊了下巴。「你知道嗎，對於一個圖書館實習生來說，你一點都不樂於助人。」

　　「你似乎很驚訝。」湯姆壞笑道。「你一定是新生。」

　　「從你所表現出的成熟來看，你一定十三歲。」

　　湯姆嘆了口氣。「我能怎麼幫你呢，新生小姐？」

　　「金妮。」她摘下紅色雙肩書包，將它放在借書台上。在文件和書本中翻找了一會兒之後，她拿出一本記事簿。「我需要為一篇論文做研究。」她給他看了記事簿，十月三十一日那裡用綠色圈了起來，凌亂地寫著「麥的論文截止日」。「還有兩週。」

　　「麥教授。」他揉著下巴。「所以是她的心理學課程囉？」

　　她點了點頭。「我是心理學系。」

　　他微微揚起了嘴角。「他們都那麼說。」

　　「我——當然很多人那麼說了。這是最受歡迎的科系。」

　　「所以你才選了它嗎？」湯姆輕輕撓了撓太陽穴。「你才做了六個星期的大學新生。你會改變主意的。相信我。」

　　金妮緊緊抓著記事簿，指關節都泛白了。「別說得好像你了解我一樣。」

　　「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她將記事簿塞回了包裡。「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他笑了。「我是心理學系的。」

　　金妮開口想要說話，但是顯然覺得他不值得。她轉身朝圖書館的電腦區走去。

　　「噢，等一下。」湯姆離開借書台，跟上了她的紅髮。

　　金妮沒有停下，一直走到了一台電腦前。「為什麼？」她重重地坐了下來。「好讓你繼續攻擊我？」

　　「這不是攻擊，而是友好的戲弄，雖然是最糟糕的那種。」湯姆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我能幫你。」

　　金妮盯著電腦螢幕，輕敲鍵盤，輸入她的學校郵箱帳號和密碼，然後點了登錄。

　　「衛斯理。」他說。

　　她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姓什麼？」

　　「我和你說了。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她睜大了眼睛，他哈哈大笑。「噢我的天啊，金妮，我剛才看見你輸入你的郵箱了。GM衛斯理。」

　　金妮的臉紅了。「哦。」

　　「你經常那樣嗎？」湯姆問。「我是說臉紅？」

　　如他所料，她的皮膚更紅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做一些研究。」她握住滑鼠，將它滑到IE瀏覽器的圖示上。

　　「等等。」在她點擊之前，湯姆抓住了滑鼠——和金妮的手。

　　他的觸碰令金妮微微瑟縮，但是她沒有將手拿開。「怎麼了？」

　　「別用IE。」他將滑鼠挪到了螢幕右側。「用Chrome。它更快，也不會崩潰。」

　　他們一起點了滑鼠。

　　「謝謝。」金妮最終說道。湯姆將手拿開了。「還有其他建議嗎？」

　　「噢，現在你想要我幫忙了？」

　　「我走進來時就想要你幫忙了。」金妮看上去很懊惱。「你是圖書館實習生。你在這裡就是幹這個的。幫忙。」

　　「哦，也對。」湯姆撥弄著一根倒刺。「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其實你是第一個詢問比『影印機在哪裡』或者『我去廁所時你能幫我看一下包嗎』更複雜問題的人。」

　　金妮的手指懸在了鍵盤上。「聽上去很無聊。」

　　「無聊透頂。」

　　「那你為什麼在這裡工作？」

　　他聳了聳肩。「能給我時間讀書和寫作。」

　　「你是作家？」

　　「我寫了幾本日記。」

　　金妮在螢幕上方的搜索欄中輸入了幾個關鍵字。「湯姆．瑞斗，既然你是一位作家，或許你會願意幫我寫心理學論文。」

　　他嘆了口氣。「你需要全面的幫助。」他從她的手中拿過滑鼠。「你輸入的是心『裡』學。」

　　金妮正要合上筆電時，來了郵件通知。

　　M代表著什麼？

　　她看向郵件落款：湯姆．瑞斗，不由露出了笑容。什麼M？她在回覆框裡打道。

　　回信立刻就來了：你中名裡的M。GM衛斯理。金妮……瑪莎？瑪麗？馬農？

　　她笑著打出了回覆。茉莉。是我母親的名字。

　　很不幸，我是以我父親命名的。

　　不幸？

　　無賴，湯姆在回信中寫道。從來不管我或我的母親。我也不想和他扯上一點關係。但是我擺脫不了這個名字了。

　　你總是可以改名的。

　　幾分鐘都沒有回信，金妮開始擔心他是不是睡覺去了，這時：你開始寫那個心「裡」學論文了嗎？

　　金妮克制著湧上臉頰的紅暈。我知道這個詞怎麼寫。

　　隨便你怎麼說。如果你想讓人幫你校對的話，我每天十點到六點都在圖書館。

　　她的臉頰湧上了一種新的紅暈。我可能會接受你這個提議。

　　她在十點半出現了。

　　「我已經寫完了大綱。」她說，將手寫筆記從借書台上遞給湯姆，他頭也不抬地看著書。

　　「表現突出。你確實是一個新生。」

　　「你曾經也是新生。」

　　他抬起頭，在書後面揚起了眉毛。「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現在更加成熟和睿智。」她又把大綱朝他推了過去，他嘆了口氣。「淡定，金妮。我今天早晨還沒喝咖啡呢。」

　　「你能不能看一下，然後告訴我，我的思路對不對？」

　　湯姆嘆了口氣，拿起了她的筆記。「至少你這次把『心理學』寫對了。」

　　她的臉紅了，又見到她臉紅，他莫名心滿意足。

　　「我發現你還沒有寫出完整句子。」他從桌上的杯裡拿出一支紅筆。「這裡說『你』，這個詞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我們不在學術寫作中使用第二人稱。」

　　見到她的皮膚變紅，他的內心有些激動。

　　「你的大綱只有六段的內容。就這些嗎？你應該有六頁才對。這不再是高中了。」他翻到她的作品引用部分。「我的天啊，有人是維基百科的粉絲。」

　　她盯著地板說：「這只是一個大綱。」

　　聽到她屈辱的聲音，他的心口敞開了，他覺得有些同情她。「我知道，別擔心，我會幫你的。」

　　「我完蛋了。」

　　湯姆愉快地說：「你才沒完蛋呢。」

　　她抬起頭，對他露出了猶豫的笑容，他十分失望地發現，她的紅暈褪去了。

　　「給你一杯咖啡！」

　　湯姆從書上抬起頭，正好看見金妮將一杯冒著熱氣的液體放在借書台一摞搖搖欲墜的書上。它們全部掉在了地上，熱咖啡灑在了湯姆的書上，差點弄濕他的筆電。

　　「你這個傻瓜！」湯姆將書拿到一旁，用力甩動，咖啡甩得到處都是。「你在想什麼啊？」

　　她又臉紅了——她總是臉紅，從頭髮根紅到腳趾頭，她真討厭自己這樣。「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你不能把飲料帶進圖書館。」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給你一個驚喜，而且——」

　　「沒關係。」湯姆閉上眼鏡，捏了捏鼻樑。「沒關係，別擔心。」

　　她咬住了嘴唇。她認識湯姆已經兩個星期了，似乎她每天都要在他面前出醜。「對不起。」

　　「我知道了。」

　　她不能令他高興。她總是做錯事。「我的論文今天就要交了。」她說。她避開灑出來的咖啡，將一疊裝訂整齊的紙放在借書台上。「在我提交之前，你能最後幫我看一眼嗎？」

　　湯姆看上去好像根本不想待在這裡，但是他還是接過論文，仔細看了一遍。「看著挺好的。」他看完最後一頁，然後說道。

　　她快喘不過氣了。「真的嗎？」

　　他點了點頭。「畢竟大部分是我寫的，好也是應該的。」

　　她的臉紅了。

　　「但是你添加的部分也很好。其實是相當好了。」

　　她笑著說：「那部分是我自己寫的。」

　　「我知道。」湯姆將論文放回了借書台上。「既然你的論文已經寫完了，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嗎？」

　　她搖了搖頭。「我會再來的。石內卜教授剛剛佈置了一篇化學歷史的研究論文，所以我還有論文要寫。」

　　「好吧。」湯姆仍然將手放在她的論文上，她想要拿回論文時，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很涼，但是那種穿透血管的戰栗令她感到愉快，她頭一次意識到，這就是她每天來到圖書館的理由，雖然他似乎很喜歡羞辱她，可她很想屬於他。

　　「如果你告訴我，我再也見不到你臉紅了。」湯姆湊到她面前說。「我會很失望。」

　　金妮渾身發燙，她只來得及輕聲說一句「湯姆」，他就隔著借書台，吻上了她的嘴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