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驅逐她」

　　「讓她離開這裡。」

　　羅琦不知道的是，在山洞洞口處，篝火重新燃燒的地方，有兩個人也正在討論她。

　　山洞洞口守夜放哨的人一般一整夜都不能休息，守夜的主要工作就是看護火種不熄滅和當野獸來時示警。為了不損失勞動力，一般會選擇無法承擔採集或捕獵勞動的人來守夜，比如老人，比如因為月份大而無法去野外採集食物的孕婦。

　　當然，那是在環境算不上危險的情況下。現在，遠方草原的白耳豹流竄到石洞周圍，守夜的人員也有所增加。

　　老祖母和她最大的女兒相對而坐，身邊擺放著石矛，提防著可能隨時折返的豹子。

　　剛才這句話就是出自老祖母最年長的女兒。她有著和母親最為相似的容貌，但是更為年輕，更為有力，當然也更為雄心勃勃——有時候她不免覺得自己更加正確，相對於她的母親。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麼這個名字叫做「青石」的女人將會在未來——老祖母過世之後——成為這個石洞新的領導者。而基於這一點，她相信自己對於石洞的現狀有著相當的發言權。

　　「我們需要將她趕出石洞。」青石再一次重複了自己的觀點，為了說服自己的母親，她加上了論證：「自從她來了以後，我們就連連遭遇了很多壞事情，她用『火水』（石洞人給開水起的名稱）燒傷了我們孩子的手……」

　　「如果他將手放進長牙虎的嘴裡，當然會被咬傷。」老祖母終於說話了。當時的情景大家也都看到，當看到那種奇怪的危險的水時，大多數人都選擇了回避，只有冒失的林雀將手伸了進去。

　　「可是她沒來之前，白耳豹可沒有從山那邊的草原過來啊。」青石加重了語氣：「水鹿，最好的獵手，曾經一個人獵捕了一頭鹿，可是現在卻被豹子給咬傷了，看看他身上的傷口，我敢說他肯定見不到今年的大雪。」

　　越說越激動，青石站了起來：「我們為什麼還要留著她？她給我們帶來了這麼大的災禍，我們為什麼不把她趕出去，還給她那麼多食物？」

　　「那麼多、那麼好的食物……」說到食物，青石也不得不對羅琦分到的那一份表示嫉妒：「還有刺蝟的血，她留下的那一份可是兩個男人的分量！」

　　最後都浪費在了一個什麼事情都不會做的小崽子身上！

　　當然，最後一句只是腹誹，她知道老祖母可不會喜歡這樣的話！

　　老祖母抬頭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可是你也看到了，她是帶著閃電從天上下來的人。」

　　青石當然看到了那樣的情景，但是這並不能動搖她的決心：「可是她什麼都不能帶給我們。她沒有給我們帶來任何食物，沒有動物，沒有蟲子，連能吃的草也沒有。她也沒有給我們做任何的事情，她沒有打磨石斧，也沒有製作獸皮衣服，連乾燥的木頭都沒有幫我們撿拾。除了白耳豹傷害了我們最好的獵手，我看不出來她來了後，我們的生活有任何改變的地方！」

　　「可是你也見到了，她是帶著閃電一起出現的，她也能夠將火放到水裡面。我們不能觸怒她。」老祖母並不同意女兒的觀點。

　　青石是和她最相像的女兒，繼承了她的聰明，但是遠比她更為尖銳。如果沒有必要，老祖母也不希望和女兒發生衝突。

　　對於老祖母的解釋，青石卻一點都不在意：「不錯，她確實很奇怪。但是今天晚上我們都看見了，當白耳豹撲向她的時候，她閃躲的還不如一個剛會走路的羊羔，要不是我們救了她，這個『帶著雷電從天上下來的人』可就要成了豹子們的食物了。」

　　誠然，之前羅琦出現的時候，她也感到驚訝和懼怕，當羅琦將火藏到水裡的時候，她也感受到那種面對未知力量的恐懼。直到剛才——

　　「如果她真的擁有雷電和火的力量，那剛才豹子出現的時候，她為什麼不用這樣的力量來對付它們！如果她無法打敗豹子，那麼打敗了豹子的我們又為什麼要懼怕她？」

　　老祖母臉上的神色終於開始鬆動，但是她依然有所顧慮：「我們見過很多別的地方的人，很多部落的人，但是你有看見過像她一樣的人嗎？除了嬰兒，你還見過誰還會有那樣的肌膚嗎？除了水裡的水草，你還見過哪裡還有那麼柔軟的頭髮嗎？還有她身上的衣服……」

　　「她有著和樹林裡面的鳥兒一樣的羽毛，但是那些鳥兒只會是我們的食物。」青石說道。

　　嬰兒一樣嬌柔的肌膚只會讓她更加容易受到傷害，水草一樣柔軟的頭髮也不能讓她捕到獵物，更不用說她那簡直如同羊羔一樣的腿腳，在野外，既無法攀登樹木和岩石搜尋食物，也無法閃避野獸。

　　而她那好像春天綠葉和天邊晚霞的衣服又能幫助她做什麼呢？每一個石洞人都知道，長得越漂亮的鳥兒越容易抓到，因為長長的尾羽讓它們根本不利於奔跑，而且它們總是不敢跑的太快，經常跑一會兒歇一會兒，擔心那些石頭和樹枝刮傷那些美麗的羽毛。

　　或許那個外來人和那些有著絢麗顏色和長長尾羽的鳥兒一樣，雖然看上去非常美麗——她們經常用這種鳥兒的羽毛來裝飾自己——但是除了將那些羽毛豎立起來嚇嚇無知的野獸，幾乎全無用處。呵，那個「帶著雷電從天上下來的人」也是如此，只會用這些奇怪的東西來欺騙人！而青石，這位石洞人未來的領袖，已經看穿了她的伎倆！

　　為了更好的說服自己的母親，青石將老祖母最憂心的事情給說了出來：「而且，我們也沒有足夠的食物來多養一個人。」

　　身為部落裡面第二重要的人物，青石對部落的現狀了如指掌。她說：「樹葉已經黃了，以前樹葉黃了的時候我們總能夠得到比現在多得多的食物，那時候小夥子們還能扛著比他們還重的獵物，那些羊啊鹿啊還有小牛，能夠讓我們整個石洞的人都吃的肚子飽飽的，我們也都能找到比現在多得多的植物，那時候我們撿到的果子甚至能每個人都分到一個。」

　　追憶了一下美好的以前，青石對於現在的情況更是痛心疾首：「可是現在葉子黃了，我們只能找到兩隻刺蝟和幾片草葉子。等到下大雪的時候，我們能找到的食物將會更少，打不到獵物，我們也沒有足夠的獸皮做衣服，上一次大雪的時候我們已經死了好多人，如果再這樣下去，這一次大雪我們只怕都要活活餓死。」

　　「食物不夠了，又失去了一個好獵手，我們沒有辦法養活更多的嘴。」青石瞅準時機，給出了最後一擊：「火石，我的女兒，她就要給我們帶來一個新的生命，可是我們沒有辦法多養活一張嘴了，等孩子出生，我們還是將小傢伙放到山洞外面吧。」

　　在食物匱乏的情況下，石洞人會不得不做出捨棄，他們會將剛出生的孩子放到石洞外面，一夜過去如果孩子還沒有被凍死或者被野獸吃了的話，他們才會將孩子重新抱回石洞裡撫養。

　　當然，如果情況更糟糕的話，他們也不得不做出更殘酷的犧牲來。但是這些已經不用再說，青石知道，自己已經完全的說服了部落的領導者，自己的母親。

　　老祖母當然清楚女兒說的都是事實。實際上，部落的情況比青石所說的還要更糟糕一些。她是整個部落裡面活的最長久的人，當然察覺到每年的大雪來的越來越早，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而小河裡的河水，卻越來越少，以前能夠淹到一個男人腰的位置，現在連小孩子的腳背都無法淹沒。

　　當事情無法解決的時候，人類不免求助到精神層面上。而就在那個時候，羅琦從天上一頭栽了下來……

　　說實話，羅琦並不等同於石洞人對於強大的想像：她的體魄並不健壯，無法和野獸搏擊；她的腿腳並不有力，無法長途奔跑直到累死獵物；她的身體並不靈活，無法攀爬到最細脆的樹枝上採摘果子；她的耳朵也並不敏銳，無法察覺到石頭下面蟲子的攀爬……

　　但是老祖母依然對她存有幻想，希望她或許有別的力量，能幫助他們解決眼前的困境。但是……

　　正如青石所說的，一個連自己都無法保護的人，又怎麼能幫助他們呢？

　　或許我真的老了吧！

　　老祖母曾經帶領著部落度過一個又一個難關，也曾經在悲痛中送走了一個個親人：父親、母親、丈夫還有自己幾個早逝的孩子。但是她現在卻越來多的感覺到了疲憊。

　　看向自己的女兒，老祖母知道她是對的。

　　但是一點微弱的希望，縹緲如一點飛濺而起的火星，讓她最終做出了選擇。

　　她伸出了三個手指：「再等太陽落下去三次吧。」

　　如果那時候她依然不能證明她的價值，不能為石洞帶來食物，那麼——

　　「我會親自將她驅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