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鈺伸出手一把將少年拎了起來, 環視四周, 道:“他我帶走了。”
眾人十分意外,有人遲疑的開口, 道:“加百列大人,您這是……”
寧鈺戴著銀色面具, 聲音嘶啞緩緩道:“他身份很重要, 我要親自拷問處置他,你們對此有意見嗎?”
“沒, 沒有。”
“他是加百列大人您的了。”
“您做事我們是放心的。”
“就該給這些貴族一點顏色看看!”
寧鈺微微頷首, 徑直帶著紀凌離開了這個基地,為了避免萊克托反應過來從中作梗,還是盡快從這裡離開比較安全。
他迅速的來到停在基地外的飛船,開啟了自動駕駛程序,然後才將紀凌扔在地上。
少年身軀微微顫-抖, 牙齒打顫, 瑟瑟發抖的看著他, 色比之前還要驚恐的多, 好像他是個什麼食人飲血的妖魔鬼怪般。
寧鈺心道帝國這些年沒有白白抹黑自己, 看來成效卓絕, 以至於讓小傢伙看到自己嚇成這個樣子, 不過有些事沒有也不能和紀凌解釋。甚至於寧鈺看著少年害怕的樣子,想起他之前在自己面前的諸多囂張威脅, 反而生出了一絲逗弄的心思。
小傢伙恐怕不知道風水輪流轉會這麼快。
銀色面具遮擋了他上揚的脣角,寧鈺上前一步, 垂眸望著少年,用嘶啞的聲音陰沉說:“你知道落到我的手裡,會是什麼下場嗎?”
他只是想要嚇一嚇他,誰知道,少年忽然‘哇’的一聲哭了。
哭的毫無形象,涕淚橫流,上氣不接下氣。
少年打著哭嗝說:“嗚嗚嗚嗚你不要殺我,求求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嗚嗚嗚嗚……”
寧鈺:“……”
這是他見過的最不經嚇的人。
片刻後……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念頭,他伸出手,用帶著冰冷金屬手套的指尖,輕輕拭去了少年眼角的淚珠,他凝視著少年被淚光浸染的藍色雙眸,那剔透的眸子中,是一覽無余的恐懼、脆弱、絕望……
分明是個囂張跋扈、弱小廢物、沒有骨氣、惹人厭煩的紈褲。
他應該是最討厭這種人的才對。
有權有勢的時候可以肆無忌憚的作踐傷害別人,一旦面臨死亡威脅,卻又沒有一點氣節的哭泣求饒……
這種人啊……
為什麼自己此刻竟然會有一點點的憐惜、不忍。
為什麼自己在得知他被擄走之後,會冒著可能暴露身份的風險也要親自出來一趟?
為什麼在以為他遇害的時候,會覺得心中好像空落落的……
他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其實也不至於。
雖然他死了是有些麻煩,但問題總有辦法解決的。
可自己還是毫不猶豫的來到了這裡,將他帶走,歸根結底,大概只是不想看到這個看似紈褲卻又會時而流露出狡黠、可愛一面的少年那樣慘烈的死去吧。
他不該得到那樣的下場。
寧鈺胸腔起伏了一下,他深呼吸一口氣,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看著雙目呆滯的少年,失了繼續嚇唬他的興趣,這孩子今天的經歷已經夠糟糕了。
寧鈺轉身拿了一盒營養速食食品放在桌子上,然後轉身出去關上了門。
………………網上外界都是關於紀凌被反抗軍抓走的消息,有的還一板一眼的傳出了紀凌的死訊,寧鈺知道紀凌沒有事情,但是他卻不打算現在就把紀凌交出去,因為他認為這是一個將計就計算計卡洛斯的機會。
背負著無數人的生命,無數人的唯一期望……他從來都沒有任性的資格,習慣於步步為營汲汲算計。
他每做任何一件事,都必須考慮到後面的無數步,考慮到可能產生的無數後果,並爭取利益最大化。
現在大家都以為紀凌死了,卡洛斯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營造輿論逼-迫景隋對反抗軍和平民出手,等到爭議達到白熱化的時候再放紀凌回去,便可以打卡洛斯一個措手不及,讓他騎虎難下。
於是寧鈺就帶著紀凌在宇宙中飄蕩。
寧鈺知道自己在貴族中的名聲不太好,少年太過害怕他,所以他並沒有經常出現在少年面前。但是讓他意外的是……少年比他以為的要勇敢一些。
雖然前兩天顯得十分疏遠……
但第三天的時候,小傢伙開始試著小心翼翼的和他說話,說:“我餓。”
敢提要求是個好跡象,寧鈺於是給他加餐。
第四天的時候,小傢伙開始可憐巴巴的和他撒嬌:“這裡很悶,我可以出去轉轉嗎?”
反正這個飛船沒什麼不能看的,寧鈺於是打開了屋子的門。
第五天的時候,小傢伙似乎已經不太害怕他,還試著討好他,說:“營養餐不好吃,我做了幾個菜……”
寧鈺直直的看著他,最後還是試了試,居然可以吃也沒下毒。
第六天的時候……
第七天的時候……
寧鈺漸漸看到了一個全不同的紀凌,和帝星上的那個囂張跋扈的紀凌截然不同,眼前的這個少年紀凌,放棄了所有的屬於貴族的偽裝,表現的就好像只是一個單純的小孩,他為了生存絞盡腦汁,偏生會的又不太多,只好小心翼翼的圍著自己打轉,笨拙的討好著自己。
卻意外的可愛。
寧鈺看著這樣的少年,有句話在舌尖盤旋,到底哪一面才是你真實的一面?
現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還是這一切僅僅是為了生存而作出的偽裝?
為了活下去作出的妥協?
可惜這都不是他應該問的問題,而且寧鈺覺得他竟有些喜歡上現在的相處模式,既然如此就當做現在的小傢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吧。
十幾天的時間轉瞬即逝。
帝星的紛爭已經進入了關鍵時刻。
儘管有些不捨,但寧鈺知道他們該分別了,他不能讓衛真一直冒死替代他,也不可能一直留下紀凌。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這天晚上寧鈺最後來到少年的房間,他看著熟睡的少年,伸手輕輕拂過他額前的發絲,凝視少年恬然安靜的睡容……希望你這次回去能好好的吧,別再捲入我們的漩渦了,有些事情不是你可以承受的。
你最好離我,離景隋,離卡洛斯都遠遠的……
知道嗎?
寧鈺定定轉身,將飛船設定好回程的路線,然後駕駛著機甲一個人悄無聲息的離開。
………………
寧鈺潛入回去的時候,衛真正待在他的寢室裝病,見到他回來感動的差點痛哭流涕:“大人你終於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真的扛不住了!”
寧鈺沉聲道:“這些天辛苦你了。”
衛真雖然抱怨歸抱怨,但他是個主次分明的人,又緊張的道:“對了您找到紀凌了嗎?現在外面都說他死了,卡洛斯說要讓反抗軍血債血償!”
寧鈺拍拍他的肩膀,勾了勾脣角,意味深長的道:“怎麼,現在不盼著他死了?”
衛真色尷尬。
寧鈺道:“放心好了,他沒事,卡洛斯不會得逞。”
衛真這才安心。
………………
幾天后,貴族們因為強烈的不滿再次來到皇宮,要求景隋必須對反抗軍出兵,掘地三尺也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還要讓那些該死的反抗軍知道挑釁貴族權威的代價!
但就在這時,紀凌回來了。
他看起來似乎有點狼狽,但並沒有收到什麼傷害。
他對別人說反抗軍抓走他又放了他,沒有真的傷害他。
群情激憤的貴族們瞬間啞了火,出兵的事情被景隋一力壓下,卡洛斯據說當天臉色很不好看。
寧鈺當時並不在場,但是他的眼線將一切都毫釐不差的告訴了他。
寧鈺想,也許這個孩子也不希望戰爭爆發,不希望血流成河。
所以他什麼都沒有說。
這一次,他沒有讓自己失望。
寧鈺自顧自的笑了笑,把這件事放在了腦後,開始了自己下一步的計劃。
他當時救走紀凌之後,並沒有放過萊克托,暗中讓人搜集了萊克托將軍和卡洛斯屬下來往的證據,雖然這些證據沒有直接指向卡洛斯,但卻足以讓卡洛斯無法擺脫嫌疑。
這些證據隨即被匿名放到了網上,引起軒然大-波!之前卡洛斯信誓旦旦的要對反抗軍趕盡殺絕,要替紀霆大公報仇雪恨,但事實這一切都可能是他的自導自演,他要殺死紀凌的目的就是逼景隋出兵!景隋當即訓斥了卡洛斯並且派出了調查組調查卡洛斯的家族產業和相關手下,以鏟除叛徒為由趁機狠狠重創了卡洛斯。
這場鬧劇最後以卡洛斯的退讓而告終。
同時景隋也決定加快步伐,他來見寧鈺,第一次提起了婚約的事情。
兩個人都不覺得彼此之間存在什麼愛情,但是對於這個婚約卻樂見其成。
很快人們都知道,帝國即將迎來第一位平民皇后。
這個消息剛剛出來的時候,外面的人們沸沸揚揚興奮不已,但寧鈺的手下總覺得怪不自在的,衛真就經常用詭異的目光看著寧鈺。
如果加百列大人真的和景隋結婚,到底誰上誰下?都是SSS級強者沒動過手也不知道到底哪個更厲害一點,等等,加百列大人現在偽裝成S級,難不成他還真的願意去做景隋的皇后?畫面簡直美麗的不敢想象……
衛真被自己的想法給嚇呆了!
太可怕了。
太驚-悚了。
不敢想象!
有一天衛真實在沒忍住,硬著頭皮問寧鈺:“大人,您真的打算和景隋結婚嗎?”
寧鈺意味深長的看著他:“你應該去問問景隋,他真的打算和我結婚嗎?”
衛真愣愣的說:“應該是真的吧……”
寧鈺淡淡道:“真不真假不假不重要,反正有人相信就好了。”
衛真:???
他覺得自己怕不是個傻-子。
但寧鈺卻很清楚,這個婚不見得結的成,他們都只是想要通過這個婚約達到改革的目的而已。只要卡洛斯被鏟除,婚約是否還在其實意義不大。
………………
寧鈺忙於和卡洛斯鬥爭,一邊扮演著偶像平民英雄,一邊暗中給卡洛斯使絆子,而且他知道那位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平民議長,卻並非一個心系平民的悲憫之人,在他溫和無害謙謙君子的外表之下,是比誰都更無情冷酷的心,是一個絕對的利己主義者,而且他早已到了卡洛斯的陣營。
卡洛斯一定許諾給他足夠的好處,才能讓文彥為他做事。
但是他許諾給了文彥什麼?
沒多久寧鈺就知道了。
他面臨了一場刺殺,一場莫名其妙,來得快去的也快的刺殺。刺客失敗後被抓-住,很快供出了幕後主使――紀凌。
理由是紀凌得知他和景隋的婚約之後,出於嫉妒派人殺他。
而且對方拿出了鐵證,此刻有著紀凌親自發布命令的影像,影像中的少年蒼白脆弱,眼木然的說:去,殺了寧鈺。
這一刻,寧鈺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作何想法。
他覺得這不是少年會做的事情,少年不是這樣的人,可是他卻又真的這樣做了,還留下這樣無可辯駁的把柄。
網上再次輿論嘩然,這次誰也保不住他。
看起來就是一次沒有懸念的失敗尋仇而已……
但事情其實不僅僅這樣簡單,少年命令的對象不是那個刺客,而是文彥。影像經過巧妙的剪輯之後隱去了文彥的身影,寧鈺在多番調查過之後終於發現了這一點,文彥才是那個暗中操縱一切的人。
文彥來到帝星後一直依附於紀家,哪怕成為議長之後也不改謙恭,人人都說他是個知恩圖報的忠誠之人。
可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也只能糊弄糊弄那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了。
因為就是這個人們覺得忠誠可靠、謙謙君子般的人,不動聲色的將紀凌推-到了風口浪尖,他不僅僅要將紀凌從貴族的壇上拉下來,讓他失去一切跌落塵埃,他還要讓整個紀家都覆滅在他的手中,他就像是一條不動聲色的毒蛇,悄無聲息的隱藏在黑暗中,伺機給他的敵人致命一擊。
紀家――就是文彥和卡洛斯的交易內容。
可惜景隋並沒有去探究真-相的念頭,他不是不能夠知道,而是不願意去知道,他並不在乎真-相到底如何。在這種群情鼎沸的情況之下,將紀凌推出去是最簡單的事情,何況這件事也沒冤枉紀凌,紀凌命令的是文彥還是那個刺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確實下達了這樣的命令。
紀凌犯了錯。
一周後,景隋以謀害平民英雄、未來皇后的罪名,親口剝奪了紀凌的貴族身份,將他驅逐了出去,命令他永遠不得回到帝星。
以此來平息民眾的怒火。
維護皇室尊嚴、帝國律法。
紀家也為此付出了不少的代價,才讓紀凌是被流放,而不是被直接處死。
事情前因後果簡單的一目了然,結束的也絲毫不出人意料,那個該死的紈褲終於得到了教訓,當然如果他死了就更好了,網上的罵聲持續了很長時間。
那天寧鈺待在家裡,外面聚集了無數的媒體記者,都想採訪一下他的想法。
可是他沒有出去。
因為他沒有什麼可以對那些人說的,去說他很高興紀凌得到了懲罰嗎?去感謝陛下的英明嗎?
他只想知道紀凌為何要下達那樣的命令。
寧鈺反反覆復的觀看那一段影像,看著影像中蒼白的少年……然後他不得不正視一個事實,那就是紀凌看起來真的很愛景隋,愛到失去理智,愛到不惜一切,甚至為此想要殺死自己,他看起來這麼的恨自己啊……
可這不是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理由呢?
寧鈺扯了扯嘴角,想,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我去死,但你這次信錯了人,你知道嗎?
衛真過來看寧鈺,唏噓的說:“紀凌被景隋親口驅逐了呢,也算是報應不爽吧,這次是再也沒有機會在帝星蹦Q了,他不在帝星,帝星都清靜了不少。不過這傢伙真是傻啊,竟然會以為文彥會真心替他做事,多少貴族都被文彥坑死了,文彥一直都只是利用紀家而已,就是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說起來他為什麼要對紀凌和紀家出手,難不成是在紀家受辱了懷恨在心?”
寧鈺抿了抿脣:“我不知道。”
衛真一怔,撓撓頭:“說起來以紀凌那口無遮攔的囂張性子,怕是早就把文彥得罪死了都不知道吧……算了管他文彥怎麼想的,反正我們又不會和他合作,這種人利益至上兩面三刀,說不定什麼就會反捅你一刀,不值得信任,看看紀凌的下場就知道了。”
寧鈺忽然有些心煩,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沉聲道:“景隋準備對卡洛斯出手了,最近可能會有些一些動盪,你先離開帝星避一避吧。”
衛真連忙道:“那您一個人留在這裡沒關係嗎?沒有我幫忙沒關係嗎?”
寧鈺淡淡道:“當然沒關係,你以為我是你嗎?”
衛真:“……求別打擊。”寧鈺無情的將衛真趕走了,他覺得這個傢伙最近越來越聒噪了,話都說不好。
………………
很快,卡洛斯在離開帝星前往視察礦脈的時候被襲擊了。
景隋和布蘭登聯手出擊重傷了卡洛斯,但最後還是讓卡洛斯給逃走了,這個老奸巨猾的老狐狸隱藏的後招著實不少,想要殺死他必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寧鈺始終冷眼旁觀。
雖然他也很希望除掉卡洛斯,但是不介意先讓卡洛斯和景隋鬥個兩敗俱傷。
為了追殺卡洛斯,景隋布下了天羅地網,搜尋了好幾個星系。
可也許是老天幫忙。
消失了一段時間之後,卡洛斯好無損的回來了。
然後對寧鈺出手了。
寧鈺被截殺的時候不是那麼意外,看來卡洛斯是打算徹底撕破臉,孤注一擲了。
卡洛斯知道景隋和寧鈺只是政治聯姻,但是沒關係,從某種程度來說,政治聯姻比所謂的愛情更可靠,因為愛情虛無縹緲,再深情也可以輕易背叛,但聯姻卻不可以,背叛捨棄的代價往往很大。
景隋必須來救寧鈺,不來就說明他根不在乎所謂的平民,他的愛民如子和深情都是表演而已,他對寧鈺的生死毫不在意,這一定會引起平民的憤怒和反噬。
所以他會來的。
卡洛斯想到的寧鈺也都想到了。
寧鈺當然不想被卡洛斯抓-住用來威脅景隋。
但卡洛斯是個很謹慎的人,他動手的時候可不像是紀凌會留下那麼多的破綻,哪怕寧鈺表露的只是一個S級強者,但卡洛斯也出動了一大批高手,勢必讓他插翅難逃,不對――一定要逃的話,他其實是可以逃的。
10個SS級強者,寧鈺甚至可以全部殺了他們。
但那便意味著他會暴露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身份,以景隋的高傲是絕對無法容許自己活著的,不需要卡洛斯的挑撥,景隋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滅殺自己和反抗軍,之前的大好局面都會付諸流水。
可是如果選擇被卡洛斯抓-住同樣十分危險,現在逃還來得及,但面對同為SSS級強者的卡洛斯和他的手下們,寧鈺沒有把握在遇到危險的時候能成功逃生,相當於賭上自己的性命。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但是他只有不到幾秒鐘的時間來做決定,轉瞬間,寧鈺作出了決斷。他選擇假裝被抓-住,雖然十分冒險,可是巨大的利益往往建立在巨大的風險之上。
他有可能就此賠上自己的性命徹底失敗,但也有可能聯合景隋徹底鏟除卡洛斯,並且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獲得景隋的信任,徹底打開全新的局面。
要得到就要有付出代價的準備。
寧鈺被卡洛斯的人帶到了一個基地,現在開始他必須萬分小心,因為他不敢保證卡洛斯不會先殺死他,一切都是未知的。
在這個基地,寧鈺再次見到了卡洛斯。
這個隱藏在幕後操縱一切的保守派貴族領袖。
他強大、冷酷、無情,又矜貴優雅。
他為了達到目的可以算計一切,可以犧牲任何無辜的人,平民乃至於那些貴族,在他眼裡都是無關緊要的螻蟻。
此刻的卡洛斯掀開了優雅的偽裝,露出他殘忍冷酷的一面,他像是一個從黑暗中走出來的遠古血族,對寧鈺說:“你知道,為什麼你必須要死嗎?”
寧鈺平靜的說:“因為我是陛下需要的人。”
卡洛斯微微笑了,然後又搖搖頭,他說:“那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你若是死了小天使一定會高興的。”
寧鈺難得有些意外,他心裡似乎有了某種猜想,但是又不太想承認,緩緩道:“誰會高興?”
卡洛斯望著他的眼睛,薄脣勾起淺淺弧度:“小凌,你的存在令他傷心了。”
是嗎?
他真的覺得前所未有的荒謬。
寧鈺覺得他們其實沒有那種深仇大恨,就連那所謂的感情糾葛,在他看來都有種恍惚的不真實感,是被強加在他身上的,可是他驀地又再次想起那段看過無數次的影像,少年蒼白著臉,眼木然的說:去,殺了寧鈺。
如果這是偽裝的話,那麼寧鈺不得不承認,這個看起來傻傻的孩子,其實也有演技很好的一面。
騙過了所有人,也騙過了他。
寧鈺扯開嘴角,發出一道緩慢低啞的笑聲:“他讓你來殺了我?”
卡洛斯點點頭。
寧鈺驀地眼變的銳利,他的脣動了動,想要說什麼,但是最後沒有說。
他其實想要質問卡洛斯,出賣紀凌的人是你,讓他去死的人是你,拿紀家和文彥做交易的是你,你現在這幅樣子又是做給誰看?不覺得虛偽和可笑嗎?今天遇到的所有的事情,都讓他覺得無比的荒謬和可笑。
可是這不是他應該說的話。
身為‘寧鈺’的他,不應該知道這些事情。
寧鈺看著卡洛斯離開,看著房門在他面前關上,他慢慢閉上眼睛,表情沉穩沒有絲毫變化。
他不能讓這麼一個小小的意外亂了他的心,他告訴自己,就算沒有紀凌的要求,卡洛斯也一樣會這樣做的……
可是他又控制不住的回想起過去,回想起少年一次次高傲張揚的來到他的面前,故意挑釁他,卻又心慈手軟的慫慫樣子,還有那時不時流露出來的不屬於紈褲的忐忑眼……
還有他以加百列的身份和少年飄蕩在星空中,那相處短暫的十幾天,所看到的少年截然不同的可愛一面。
他以為自己看的透,看的多,但兜兜轉轉回到最初,這些其實什麼都不是。
因為他要殺了他。
寧鈺微微揚起脣角,很抱歉,我不能用我的死亡來換取你的歡心,因為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大概……我們真的註定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至於曾有過的片刻心動,就當從來不曾存在過吧。
………………
寧鈺被關在那裡,始終保持冷靜,至少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卡洛斯並不打算在景隋來之前就殺-人滅口,如果卡洛斯真的要用自己威脅景隋,他還會再來的,那時候――就是他唯一的機會。
時間一分一秒,一點一滴,過去。
忽的,輕輕■嚓一聲響,厚重的金屬門從外面被推開。
寧鈺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每一個經都在頭腦炸開,他做好了隨時戰鬥的準備,可是當他驀地抬眼,對上的卻是雙乾淨澄澈的藍色雙眸,一如最開始的那一場意外相見。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少年看起來比以前憔悴了許多,臉色泛著不正常的蒼白,似乎也瘦了一些,他穿著一身很普通的淺灰色衣服……是了,他被流放了,再也沒有成群的僕人沒有無數的美食沒有精緻的衣物,定然是不如以前過的好的。
按理說他根不該出現在這裡,可是他還是出現了,但這除了應證了卡洛斯的話以外,不能再代表什麼。
他能夠來到這裡,只會是卡洛斯允許的。
卡洛斯沒有騙他。
所以你是想要在我死之前再最後羞辱我一次嗎?作為一個勝利者來我面前炫耀嗎?
寧鈺眼底浮現一絲譏誚之色,但是他依然沒有開口。
他一向不是個喜歡多話的人,之前對於少年,他已經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做了很多不該做的事,現在就應該回到最初該有的樣子。
少年定定看著他,果不其然,開始破口大罵。
沒有絲毫新意,寧鈺都聽膩了。
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沒有時間在這裡聽紀凌發表他無趣的感想,於是冷冷道:“你走吧。”
少年罵了一通之後累著了,用泛著水光的眼睛看著他,似乎有些生氣有些焦急,那淺粉色的嘴脣動了動,忽的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打他,然後因為走的太急噗通一下直接面朝下摔在他的面前。
這一下摔的著實有點狠,少年痛的眼淚直冒,淚汪汪的從地上爬起來,因為這一摔,兩個易容裝置剛好滾落在寧鈺的面前……
寧鈺:“……”
罵人的時候帶這個幹什麼?一個就算了,還帶兩個?
少年也看到了,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眼珠子一轉,氣急敗壞的說:“別動!那是我的東西,你休想從這裡逃走!”
他雖然說著這樣的話,卻動作慢吞吞的,半晌沒去撿,瞪著大大的眼睛盯著寧鈺,似乎在疑惑寧鈺怎麼還不去搶。
兩人四目相對。
大概是他半晌沒有動的緣故,少年急的眼睛都紅了,腮幫子都氣的鼓了起來,像是一隻委屈的要抓狂的小動物。
半晌,寧鈺忽的發出一聲低笑,喉嚨中輕輕吐出一口氣。
還好,你還沒有變。
還是我所以為的那樣子。
我很高興……你不想要我去死,你今天來其實是想要幫助我的對嗎?無論出於什麼理由,無論真-相到底如何。
謝謝你今天來到這裡。
讓我知道,眼前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寧鈺輕易的掙脫了手上的鐐銬,然後撿起地上的易容裝置起來,抬眸的瞬間,他沒有放過少年鬆口氣的眼,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揚了揚,一步步走到少年的面前。
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他按在墻上,寧鈺對上少年重新裝作憤怒的眼,戲謔的低笑:“你這麼想要我死嗎?可惜你這次又失算了。”
少年哼哼道:“你以為你能逃走嗎?現在外面都是卡洛斯的人!”
寧鈺道:“我只需要偽裝成你的樣子,然後讓你留在這裡替代我就可以了,這樣卡洛斯就不會發現我逃走了。”這是你一早就幫我設計好的逃亡方案不是嗎?
少年嘴硬倔強:“你休想!”
寧鈺抬起手,指尖輕輕掠過少年的臉側,溫柔的將易容裝置黏在他的耳後,聲音低沉沙啞:“你就待在這裡。”
等我一會兒。
等我解決了卡洛斯再回來接你。
你當初為什麼要命令文彥來殺我?你真的有那麼愛景隋嗎?你其實沒有那麼討厭我對不對?
還有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你真正的樣子又是什麼?
我有很多問題,想要一一問你。
寧鈺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掩去了眼底那絲可能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眷戀不捨,然後轉身拿起易容裝置,離開了這裡。
雖然不知曉中間發生了什麼,但現在看來紀凌確實很受卡洛斯的重視,他利用紀凌的身份一路暢通無阻的離開了這裡。
寧鈺打算先找到景隋會和,中途他偷偷打暈一個士兵奪取了一個通訊器。
但嘗試了好幾次都無法聯繫上景隋,於是他開始練習布蘭登,這次很快接通了,布蘭登得到他的消息非常意外驚喜,並且告訴他景隋就在剛剛已經對卡洛斯的基地進行了突襲。
寧鈺微微一怔,然後臉色驀地一變,他和景隋剛剛錯開了!
等他再次回到基地的時候,那裡已經打的天昏地暗,無數機甲從天空墜落,兩個SSS級強者的戰鬥餘波,似乎要將整個星球都踏平!
也許是陰差陽錯。
寧鈺來到的時候,戰鬥已經接近了尾聲。
他就那樣遠遠的無能為力的,看到紀凌陡然掙脫卡洛斯的束縛,毫不猶豫的擋在了景隋的面前,那脆弱的身軀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但又轉瞬即逝,像是一張紙片一般,輕飄飄的落了下來,當少年露出真實面目的時候,卡洛斯終於意外了一瞬,露出驚愕的色。
也就是這一瞬間的錯愕,讓卡洛斯輸在景隋的手下。
寧鈺在那裡,沒有動彈,他的腳步像是被什麼凝固在地面上。
為什麼?
為什麼不告訴卡洛斯你的真實身份?
為什麼要這樣衝出來?
你可以不必死的……
我知道了。
你想要保護景隋,也想要保護我,你在保護我們……可是卻沒有想過要怎樣保護你自己。
你錯了,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景隋也不需要。
可是你總是這麼傻。
寧鈺閉上眼睛,垂在身側的手慢慢的握緊,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一點點鑽入他的胸腔。
隨著一切的落幕布蘭登也趕過來了,他同樣表現的非常意外震驚。也不知道具體過了多久,景隋抱著少年的屍體離開了那裡,寧鈺則轉身走入墜落的天幕廢墟之中。
他走了很遠很遠。
然後張開手掌,手心是一個小小的易容裝置,是少年留給他的。
當他把少年留在那裡的時候,以為只是短暫的分別,卻不想是永恆的訣別。
以至於那一句“你就待在這裡”,成了他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但這不是我想要和你說的。
最後一句話。
………………
隨著卡洛斯的死亡,保守派貴族潰不成軍,文彥則迅速轉變風向轉而支持景隋。
改革進行的十分順利。
基因進化劑的開放讓平民們為之歡欣鼓舞,可以預見很多年後帝國會是全不同的另一種模樣。
幾個月後,景隋向寧鈺提出解除婚約。
這場有名無實的婚約現在確實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而且寧鈺知道,他們彼此都不想繼續下去。
他平靜的接受了景隋的提議。
那一天他淡淡看著景隋,這個向來最是寡淡無情的男人,好像有一點不一樣了。
寧鈺平靜的處理和景隋的解除婚約事宜,目送景隋的背影離開,然後發出一聲輕輕的自嘲笑聲。他的口袋中還裝著一個易容裝置,是少年最後留給他的東西,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
你看,你終於打動陛下了,可惜太晚了。
後來又過了很多年。
寧鈺解散了反抗軍,他繼續扮演著他平民英雄的角色,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不再是唯一耀眼的那個人,甚至他在刻意的慢慢淡出人們的視線。
因為一個又一個的平民天才應運而生。
他不再是所有人唯一的希望。
不需要背負那麼沉重的東西。
這種感覺輕鬆了很多。
這個世界也已經變的很好,就像他所希望的。
只不過已經少有人記得,那個曾經耀眼奪目的少年,世人總是健忘的。
但是他不會忘記。
不會忘記那個如同驚鴻流星般,在他如夜空般沉寂的黑暗中,一閃而逝的少年。
但也,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