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敲敲打打的鑼鼓、嗩呐聲彰顯喜慶， 四處張燈結彩一片紅， 整個天陽城的人們都沉浸在喜慶之中。

　　百姓們歡歡喜喜地穿上最體面的衣裳， 走到街上，逢人便道幾句吉祥話，從始至終，他們臉上的笑意就沒消下去過。

　　要問是何天大的喜事，才令得他們如此歡喜？

　　「話說當日在倭寇戰場之上， 倭寇奸詐， 竟想用劇毒謀害我們陛下，幸得榮安郡主及時帶兵趕到相救， 諸位皆知，榮安郡主與陛下本就有山盟之約， 經此一事，彼此間情感更勝望昔……今天下太平，也全都得益於陛下與榮安郡主之功， 而今日便是陛下大婚， 舉國同慶……」

　　茶樓酒肆間的說書聲不絕， 聽衆哪怕對於陛下與未來皇后之間的事兒早聽過千百回，此時再聽一次， 也依舊聽得津津有味， 全神貫注地絲毫不敢分神。

　　外頭喜慶熱鬧，此時的錦陽郡王府內只會更加熱鬧歡喜。

　　前錦陽郡王歐陽靖宇已然戰死沙場， 而老王妃因受不住喪子之痛， 一病不起， 纏綿病榻沒多久，也跟著撒手歸西。

　　而被留在府中的繼王妃也因此早産加難産，身子大不如前不說，生下的孩子還跟個討債鬼一般日日折騰於她。

　　短短不過半年時光，竟是將好端端一個人折磨得沒了人樣！

　　可有歐陽嫻吩咐的好醫好藥養著，她就是想死也死不了，只能繼續這麽煎熬地活著受罪，深刻地詮釋了什麽是生不如死！

　　畏懼於榮安郡主的殘酷手段，如今整個錦揚郡王府都被其掌握在手，新的錦陽郡王又是與其一母同胞的嫡親弟弟，且過了今日，她便是整個華國除了太后之外最爲尊貴的女人，鋒芒之盛，誰都不敢輕易得罪。

　　喜房之內，歐陽嫻正端莊地端坐於梳妝檯前，任由家中父母公婆具在，兒女雙全，家族和睦的全福夫人來給自己開臉。

　　絲綫混雜著□□，在臉上一刮一刮地有些細微的疼，可這一切都擋不住她心中的喜悅。

　　想起那個對外人總是裝出一副冷漠的模樣，對著自己就動不動總是害羞的人，她那顆噗通亂跳的心就跟浸了蜂蜜一樣，甜滋滋的。

　　此時的歐陽嫻，完全就將自己當做一位即將出嫁的新娘。

　　她懷著忐忑又嬌羞的心，面上還得强裝鎮定，等待著婚禮流程一項項地展開，期待著與那人再次以新身份的見面。

　　終於，在繁雜又累人的婚禮前期儀式之後，歐陽嫻由歐陽家的一位堂哥背著，弟弟在旁送著，總算坐上前往皇宮的花轎，亦或者說是鳳輦更爲恰當。

　　當今陛下大婚，爲了讓百姓們一起歡慶，也爲了彰顯皇家威嚴，皇后的鳳輦是需要在天陽城內饒一圈之後，才會送入宮中與皇上舉行成婚大典與封後大典。

　　在街邊百姓們的歡呼聲中，奢華精緻的鳳輦緩緩由二十八位轎夫抬著，無數帶刀護衛保護著，一點點地前行。

　　鳳輦的四邊幷無封壁，而是垂落了許多修了精緻龍鳳紋路的大紅綢緞。

　　紛飛的綢緞不斷隨風飄蕩，透過綢緞間的間隙，許多人還能隱約見到其中端身坐著一位身著大紅嫁衣的絕色女子，她的頭上哪怕蓋著蓋頭，也不影響其端正抬頭，目視前方，昭顯傲骨。

　　無數百姓紛紛跪拜，一爲對皇族的畏懼，二也爲皇后對華國江山安危的付出，故而誠心尊敬。

　　歐陽嫻坐在一搖一晃的花轎之內，同樣透過蓋頭與綢緞的間隙偷偷地觀察著外界的一切，眼看著百姓們對她的恭敬愛戴，眼看著四周這紅紅火火的喜慶場面。

　　此時的她，心底突然有些茫然。

　　入了宮後，她的未來會如何？季博源會不會一如既往地對她好？她的……妹妹呢？

　　我有妹妹嗎？

　　原本捧著東珠的手不由自主地又撫上了心口，感受著其中平穩的跳動，歐陽嫻再次如此自問自己。

　　不知爲何，『妹妹』一詞之於她，似乎已然成了眸中執念，她總是覺得自己應當還有個妹妹的，有個跟自己一樣大，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性子却又南轅北轍的雙生妹妹。

　　可在她的記憶中，她分明之記得母妃就生了她與弟弟兩個，那來的妹妹？

　　前世孫雨柔生的那個嗎？

　　嗯？什麽前世？！

　　腦中突然閃過一絲什麽，速度太快，歐陽嫻沒來得及抓住它，可那雙原本被蒙上一層灰霧的雙眼，却徒然亮起了一絲光。

　　接下來的一切便猶如突然被人用手撥動了時間一般，突然快進了不少。

　　巡街完畢，歐陽嫻就隨著花轎被送入宮內，莊嚴肅穆的金鑾殿內，也已然化爲了一片紅色的海洋。

　　身爲未來的後宮之主，這是歐陽嫻第二次踏進這間代表著天下權勢的大門，也是最後一次。

　　後宮不得幹政，成了皇帝的女人，就意味著她需要放下手中的一切權利，隻爲他一人而……活。

　　踏進殿門的脚步徒然一頓，歐陽嫻原本堅定的心又開始動搖了。

　　她真的願意，放弃手中的一切，今後的人生隻爲了一個男人而活著嗎？如此一來，重活的這一世，又究竟有何意義？

　　重活？！

　　蓋頭之下的眉心再次懷疑地蹙起，她停下了脚步，前頭牽著紅綢引導她的喜婆自然也走不動了。

　　瞬間，殿內頓時一靜，所有原本還在笑著的人都凝固了表情，紛紛疑惑地向歐陽嫻望去，不明白她突然鬧得這一出是怎麽回事？

　　「嫻兒。」一聲溫雅朗悅的嗓音響起，緊接著歐陽嫻就感到自己的龍鳳蓋頭被人掀起，她不由得抬眼向著眼前人望去。

　　他與自己一樣，身中一襲大紅綉金龍喜袍，頭戴帝冠，通身喜慶的紅色更加襯得其面如冠玉，俊美清隽，此人不是季博源又是誰？

　　原來是季博源見歐陽嫻停住在殿門口，等候不及，便不顧禮部大臣的阻攔，親自走下來迎接她。

　　溫柔深情的目光凝視在歐陽嫻身上，季博源對著她伸出了手，柔聲道：「嫻兒，來。」

　　略微垂頭，看著那伸到自己面前的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歐陽嫻指尖動了動，想抬起手將自己交付出去，可身體不知名的抗拒却又阻止了她的動作。

　　似乎看出了歐陽嫻的遲疑，季博源絲毫沒有不耐，反而用更加溫柔寵溺的目光看著她，輕聲哄道：「不怕，有我在。」

　　得了這句保證，歐陽嫻似乎被觸動了什麽心弦一般，眸中的霧氣越發濃重，她抬起了手，緩緩地將自己的手搭在季博源的手上……

　　「姐姐！」

　　就在季博源正準備欣喜回握歐陽嫻的手之時，一聲突如其來的慘叫聲驟然驚得歐陽嫻睜大了雙眼。

　　「姐姐，姐姐救我！」

　　「哈哈哈……沒用的，這裡的人都被我姑母支走了，表妹今日便從了表哥吧。」

　　「滾開，畜生！有沒有人啊！姐姐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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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聲女子的慘叫震得歐陽嫻腦袋劇痛，那些聲音都如同最深刻的恐懼一般，死死地纏繞著她，令她不得安生。

　　她不由得雙手捂住頭，神色痛苦，口中下意識地呢喃道：「放開我妹妹，別碰她！混蛋，我殺了你！殺了你！畜生通通都該死！」

　　「嫻兒？嫻兒……你怎麽了，別嚇我！」歐陽嫻身前的季博源被她突然的模樣嚇了一跳，連忙雙手扶著她，神色關切地問道。

　　他試圖安撫歐陽嫻的清晰，可此時已然陷入了混亂之中的歐陽嫻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麽。

　　「嘭！」有什麽東西狠狠地撞上梁柱的聲音。

　　「滴滴答答……」緊接著，是一片淋漓的滴水聲。

　　「死……死人了啊！」還有男子驚恐的尖叫聲。

　　歐陽嫻突然安靜下來，雙目無神地直視著前方，臉色瞬間失却了血色。

　　季博源正想上前抱著她安慰之時，周圍景色徒然變換，從大紅的喜堂換成了蒼白的靈堂，他驚愕地轉頭，却見那靈堂之上所供奉的靈牌之上的名字，赫然就是——歐陽嫻！

　　可令他驚悚得幷不是親眼見到妻子的靈位，而是那個倒在靈堂梁柱之前，與妻子長得一模一樣，却身著一襲純白孝衣，衣裳散亂，臉色慘白得毫無血色，雙目緊閉，額際冒血的女子。

　　那於靈堂之前尋死的女子自然是用了全力了，這一撞，她不僅將自己的額頭都撞凹了下去，涌出的鮮血還將這素白的靈堂都染成了一片血紅。

　　只一眼，季博源與歐陽嫻都能輕鬆斷定，她已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靜兒！」

　　「歐陽靜？」

　　幾乎是同時想起的聲音，可一個是驚怒，另一個却是遲疑。

　　但接下來的一切也無需再繼續下去了，衝天而起的狂暴怨氣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原本宛若仙境的裂谷地底毀成了一片廢墟。

　　無數藏身於谷底的鬼物們都受不住這可怕的力量，倉皇逃竄而出。

　　可那發瘋的厲鬼根本不管不顧，竟是喪心病狂地見物便毀，見鬼就殺，濃如血的煞氣將此番天地籠罩，竟是引動得無數鬼力汹涌而來，呈螺旋之勢倒灌而下！

　　「這是什麽存在，發個瘋居然還能晋級！」某位心智比較高的鬼物震驚地望著身後不遠處聲勢浩大的進階動靜，嫉妒得想駡娘的心都有了。

　　正是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鬼比鬼得亡，沒活路了還。

　　外頭如何，歐陽嫻幷不知曉。

　　此時的她，正雙目赤紅地緊盯著那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阻止自己繼續發瘋亂攻擊的高大男子，滿心的戾氣慫恿著她去殺了這個『人』，可對方强悍的威壓却又將她死死地壓制在原地，動彈不得。

　　「你是何人？」她聲音沙啞地詢問。

　　掙扎許久，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反抗不了對方，歐陽嫻總算稍微恢復了幾分理智，目光森冷地盯著那容色妖孽的俊美青年。

　　聞言，對方妖媚上挑的鳳眸慵懶地斜視了歐陽嫻一樣，紅唇微勾，輕笑一聲，啓唇道：「冥王，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