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北渙海域， 某處偏僻海溝深處的一處礁石洞窟內。

　　「咳咳……」壓抑的低弱咳嗽聲從黑暗裡傳來，隨即便是一陣細微的水流聲，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在水裡移動。

　　「還好吧？」一聲被壓低到只剩氣音的男聲小心地響起。

　　而回應他的又是一聲被刻意壓低的咳嗽聲：「咳咳……無事。」

　　「你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得出去找大夫。」氣音男聲見同伴氣息越見微弱，聲音中不由得帶上幾分急切。

　　「不……咳咳……不可，咳咳咳……他們還在…外頭…我們……咳一起，咳……跑不掉的。」一句話，那人說得極爲艱難， 可他却依舊强忍著身體上的痛苦， 一點點地對著同伴說道：「你…不要……咳咳……管我，自己…咳……快走。」

　　「不行，我絕對不會拋下自己的兄弟！」氣音男聲的主人，也就是歐陽姐妹苦尋不到的弟弟歐陽書緊擰著眉， 對著重傷的墨祈肅然道。

　　他歐陽書不是個遇到危險就拋下同伴獨自逃生的人，「要走，就我們一起走！」

　　「唉～咳咳……你這咳……又是何必呢？」

　　墨祈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不過少年模樣的歐陽書，似乎從這一刻起， 他的內心深處才真正接納了這一位生死至交的兄弟。

　　「別擔心……咳咳……我出事了，我咳……兄長自然會接到傳信， 咳咳咳……此時， 他應該已經在趕來就我的路上了。」

　　既然真正地承認了歐陽書，墨祈也不在隱瞞自己的底盤。

　　他身爲魔族， 本性便帶有幾分孤傲自私，自然不會全然將自身安危都放置在自己身上， 會有底牌是理所當然的。

　　甚至於，剛剛讓歐陽書走，雖有爲他考慮之情，但也未嘗沒有幾分試探之意。

　　如今，既然確定歐陽書可當自己真正的兄弟，他自然也就不再藏私，將自己最大的一張底牌告知於他。

　　「我兄長……咳咳……乃是魔界三大魔尊之一，區區人魚族罷了，咳……他還不放在眼裡。」

　　這句話，是墨祈爲了安歐陽書的心才多說的。

　　聞言，歐陽書也沒有被兄弟試探的憤怒，反而對著墨祈咧嘴一笑：「真巧，我姐姐們應該也快趕來了。」

　　「你小子！咳咳咳……」墨祈笑錘了歐陽書肩頭一拳，結果樂極生悲，扯動了傷口，頓時咳嗽得更加劇烈。

　　「悠著點，我也是前兩天才感知到姐姐們到來的。」歐陽書伸手扶住墨祈，還順口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消息來源。

　　之前姐姐們留在他身上的分神在那場爆發救了他們之後，便不見踪影了。

　　他原本還滿心期待姐姐們會即刻趕到來救自己，可一直等他帶著墨祈東躲西藏狼狽地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便明白，自己恐怕沒辦法依靠姐姐們的相救了。

　　歐陽書倒也沒有什麽埋怨之意，因爲他明白，以姐姐們對自己的疼愛程度，若非實在不得已，她們一定會立馬趕來相救的。

　　所以他在餘下的被人魚族追捕的日子裡，一直都很堅强，努力帶著重傷的墨祈一起逃生，就爲了不讓姐姐們爲自己而擔心。

　　可惜他身體上的傷勢雖然在二姐姐分神的治愈之力的作用下痊愈了，但是神魂上的傷勢却仍然不樂觀。

　　至少他此刻依舊沒辦法打開自己身上的儲物戒，只能勉强開啓那些隻裝著常用之物的低級儲物袋。

　　否則若有了儲物戒裡的那些寶貝，他和墨祈也不至於過得如此凄慘。

　　好在萬幸的是，修士修爲達到一定程度之時，能在一定範圍內感知到血脉至親的情况。

　　所以早在幾日前歐陽姐妹抵達北渙海域之時，歐陽書便若有所感，知曉是自家姐姐們終於趕來了！

　　那一刻是什麽心情歐陽書完全不知該如何形容，反正當天他嘴角的笑容從挂上去後就沒再消退過。

　　只是這海溝裡太過漆黑，所以同行的墨祈沒看到罷了。

　　***

　　這一頭的歐陽書能感知到歐陽姐妹那頭，那邊的歐陽姐妹自然也能大致知曉弟弟的情况，否則她們此時也不會表現得如此從容。

　　不然若是歐陽書真的出了什麽事，恐怕都不用墨祈他那位魔尊兄長來了，單單是一位歐陽嫻就能生吞了整個人魚族。

　　別懷疑，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那種『吞』！

　　能修煉到高階的惡鬼每一位均是能吞噬萬物的存在，他們可不單單隻吞噬同族，否則就算多來幾倍鬼族，恐怕都不够他們吞的。

　　所以，越是群居的種族，其實越是不願意隨意招惹上一只高階惡鬼，不然誰知道那凶殘的鬼怪會不會將自己整個族群都給吞了！

　　「還需多久？」歐陽嫻眉心微擰，略有不耐地問道。

　　在通過傳送陣抵達北妄海域之後，她們姐妹便在羅宥的帶領下在茫茫大海中游了四五日，可目標之地却還遙遙不可見。

　　不怪一心牽挂弟弟的歐陽嫻會開始不耐煩了。

　　「不應該啊。」可羅宥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幷未回答歐陽嫻的問題。

　　他茫然的目光在周圍四處掃視，意圖從這熟悉却又陌生的海底景色中尋出正確的道路，却依舊只能在原地像無頭蒼蠅一樣胡亂打轉。

　　「怎麽了？」到底還是歐陽靜細心，一瞧羅宥那副樣子，她頓時就意識到事有變故，不由得上前詢問道。

　　「此地……原本是我與歐陽書他們一起遭受人魚族圍攻之地。」羅宥話沒說盡，但是歐陽姐妹已經意識到問題所在了。

　　照著當初羅宥跟她們訴說的戰况，此地應該早就在她們留在書兒身上的分神爆發之時，被毀得差不多。

　　可此時不過才過去短短一月多，此地居然就恢復成如此模樣！

　　且照著羅宥話中的意思，貌似還是恢復得跟當初一模一樣，若說沒點猫膩誰都不會相信的。

　　「興許有幻陣？」歐陽嫻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

　　「我沒有看到有幻陣痕迹啊。」

　　歐陽靜雖然不算太精通陣法，可看著姐姐研究陣法久了，也有一定眼力，至少一個地方究竟有沒有幻陣存在，她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你沒看到不代表它不存在。」抬指輕刮妹妹鼻頭，歐陽嫻含笑道：「讓你平日多看點陣法書，這下丟臉了吧？」

　　「姐姐別得意，你且先指出那陣法所在，不然我可不認這個罪名。」雖然知曉自家姐姐從不會無的放矢，但是爲了自己的面子，歐陽靜還是强撑著嘴硬道。

　　「哦，那你可看好了。」

　　眼見著自家妹妹一副不見棺材不落泪的樣子，爲了不讓她失望，歐陽嫻少不得得親自將那棺材打開讓她瞧瞧，跟姐姐嘴硬是要不得的。

　　話音一落，歐陽嫻便抬手早出血櫻，然後看似隨意地將血櫻隨手一拋，血櫻輕鳴一聲，槍。身瞬間如離弦之箭一邊，飛快向著某處擊去！

　　「轟隆！」伴隨著一聲巨響，那被血櫻。槍所擊中的岩石瞬間四分五裂。

　　而周遭的景象，也在這一生巨響之中，開始逐漸變化起來。

　　斷裂的碎石掉落滿地，周圍的水域中還漂浮著無數的殘骸，這些殘骸都是原本生存於此地的海底生物與部分人魚族的碎屍。

　　經過一月多的發酵，此地的海水早已變得污濁不砍，令身處於其中的歐陽嫻等人都極爲不適。

　　「大海不都是活水嗎？爲何此地的殘骸那麽久了還不散去？生生悶在這裡，都腐爛發臭了。」難受地捂住口鼻，歐陽靜不由得又往後退了些，試圖遠離一塊向著自己漂過來的碎肉。

　　若是你仔細一點觀察，定然能看得出來，這塊早已被海水泡腫的碎肉其實是……半顆頭。

　　這顆頭已經看不大出原樣了，但從其大致的輪廓來看，還是能看得出那是一顆長得非常像人，却又帶著魚類特徵的頭顱。

　　呃……

　　好噁心。

　　又往後退了退，歐陽靜內心後悔不已，自己幹什麽要作死去那麽用心地觀察一顆死人頭？

　　「不舒服？」轉個頭的功夫妹妹就快要跑出百里之外了，歐陽嫻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心中了然。

　　照著她妹那麽愛乾淨的性子，能忍受得了此地的贓亂才怪。

　　這麽想著，歐陽嫻便轉頭對著身側同樣一臉菜色的羅宥說道：「你往後一些，去靜兒那裡。」

　　「好。」羅宥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依舊很聽話地轉身游到了歐陽靜身側去。

　　剛剛抵達，便見這位白衣姐姐伸手掏出了個珠子便往前一拋。

　　隨著一道完美的抛物綫，那珠子之上逐漸亮起了一道璀璨奪目的光芒，然後光芒逐漸放大，化爲了一個牢固的圓形保護屏障，將她自己與他一起籠罩在內。

　　「姐姐，好了。」昨晚這一切，歐陽靜才邀功般地對前頭的歐陽嫻報告道。

　　「好。」歐陽嫻接到妹妹的信號，當即就翻手召出一團艶紅似血的火球。

　　那火球在她白晰的掌心間清靈躍動，絲毫不受周遭海水的影響，甚至還隱隱有要將大海點燃的趨勢。

　　事實證明，歐陽嫻將其召喚出來，還真的是要點燃大海的，不過只是限定在這一片海域罷了。

　　僅僅是在一個心念電轉間，火球便從歐陽嫻掌心中脫離而出，躍入海中。

　　瞬間，猶如烈火澆油一般，熊熊的烈焰燃燒而起，將這一整片蔚藍的海域都染成了血紅。

　　擱著保護屏障，羅宥震撼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在烈火與海水的包圍之下，那紅裙似血的女子張揚而艶麗，强大而霸氣，那是都屬强者的姿態，令他……心生嚮往。

　　「我記得此地距離人魚族不遠吧？」歐陽靜突然問道。

　　之前羅宥說過，他們四人還沒逃出多遠就被人魚族追上，所以這片區域應該距離人魚族地不遠。

　　而現在周圍的海水被她姐姐這把火一放，徹底給煮沸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那群人魚也一起給煮熟了？

　　腦子裡不著邊際亂想的歐陽靜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猜測雖然不准，但這邊的動靜，還真的驚動了人魚族。

　　人魚族地中心，人魚皇族所居住的海底宮殿內。

　　新上任的人魚皇卿宣正端坐於皇座之上，享受著這得來不易的權力快／感。

　　可還未等他沉浸於快樂中多久，他便明顯地感覺到周圍的溫度熱了起來。

　　他當即狠狠地皺起眉心，沉聲喚道：「來人！」

　　「屬下在！」守在殿門之外的人魚侍衛立即出現，俯身恭敬地對著新皇行禮。

　　「爲何突然變得這麽熱了？」卿宣不悅道。

　　「回禀陛下，屬下不知，還請陛下容許屬下前去調查……」

　　人魚侍衛話還未落，殿外突然傳來一聲接一聲的尖利驚呼。

　　「陛下！陛下！……」

　　緊接著，一條通體銀白，長著長尖嘴的帶魚精便一下子從殿門外滑了進來。

　　「你又來幹嘛？」一見到這帶魚精，本就被擾了好興致而有些惱怒的卿宣這下是真的怒了。

　　可是一想到現在還不是動那人的好時機，他還是只能深吸口氣，勉强自己忍下怒火，冷聲道：「有事快說。」

　　「太后娘娘說她不舒服，想要請巫醫大人過去瞧瞧。您看這……」帶魚精被卿宣的威壓壓得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可却還是膽戰心驚地小聲道明瞭自己的來意。

　　「去去去，她愛讓誰過去就讓誰過去，不用來回禀本皇了！」不耐煩地衝著帶魚揮揮手，此時的卿宣只想將其打發走。

　　自從父皇死後他順利登上皇位之後，他那位嫡母就總是想給他找麻煩。

　　若非此時人魚族剛剛經歷朝代更替，皇室成員不宜再死了，且嫡母背後的家族也令他忌憚。

　　他又還遍尋不著卿冥那傢伙的踪迹，還需要留著嫡母當誘餌，他才不會如此容忍一位總是接二連三挑戰自己耐心的老女人！

　　「多謝陛下，陛下仁愛孝順，小的一定會好生回禀給太后娘娘的。」

　　帶魚精扭著長長扁扁的身子在地上磕了幾下，隨後又像是被卿宣的帝王威壓所震懾了一般，轉身呲溜一下就跑了個沒影。

　　「呵，蠢貨。」一句同樣的輕蔑話語，却是出自兩個不同人之口。

　　一位自然是那高高地坐在皇座之上，看著帶魚精倉惶逃走的身影的卿宣，而另一位……却是那離開卿宣所在的大殿後，躲在無人拐角處的帶魚精。

　　「等著吧，等太子殿下回來，有你這弑父害弟的雜種好看！」帶魚精一邊小聲地念叨著，一邊往人魚巫醫的所在地游去。

　　在太子殿下還未回來之前，他得替其好好照顧太后娘娘才是。

　　如此，方能稍微報答幾分殿下當初的救命之恩。

　　在帶魚精離開不久之後，前去查看水溫突然升高的人魚侍衛也倉惶趕了回來。

　　一入殿門，他還未喘勻一口氣，便直直地跪倒在地上，高聲喊道：「報！回禀……呼……回禀陛下，前頭十里之外，有人在海底放火！」

　　「什麽？海底放火？」聞言，卿宣先是不可思議地反問了一遍，隨即他又突然意識到，能在海底將烈火點起的人物，該是怎樣厲害的存在？

　　頓時，他心下一緊，突然閃過幾絲不詳的預感，可還未等他細想，殿外接二連三的禀報便打斷了他的思路。

　　而這一次，前來禀報的人，却已經不是那些人魚侍衛了，而是衆位人魚大臣們！

　　「啓禀陛下，因水溫的驟然升高，我族內有不少城民已然出現了難受之像，有些甚至已經受傷了。」

　　「啓禀陛下，因水溫過高，我族內地底冰窟融化，導致其上屋樓坍塌，造成數十位族人損傷。」

　　「啓奏陛下，我族藥田內的靈藥受水溫影響，開始出現枯死迹象！」

　　「啓奏陛下……」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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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雪花般一下襲來的各種難題瞬間砸得卿宣頭暈眼花，他忍耐著性子聽著諸位大臣們的爭執許久，才終於忍無可忍一般，猛地站起身大喝一聲：「够了！通通都給本皇閉嘴！」

　　四周頓時一靜，大家齊齊轉頭望向已然身處暴怒邊緣的新皇。

　　「請陛下息怒。」

　　「來人，點齊人手，隨本皇前去查看！」頂著諸位大臣的目光，卿宣咬著牙說道。

　　他此時皇位還不穩，不僅指揮不動這些一心向著先皇，向著他那位好弟弟的大臣們，許多事情還都得自己親自去做。

　　不然一個不好，恐怕皇長子果然不如皇三太子的傳聞恐怕就得傳遍朝堂了。

　　他可無法容忍此等傳言的出現！

　　不論過程如何曲折，在歐陽嫻所鬧出的這一番動靜之下，終於，群居於不遠處的人魚們這才忍無可忍地顯出了身影。

　　「閣下爲何要在此地放火？」卿宣領頭來到『火海』邊緣，隔著無數烈焰與沸騰的海水，遙望著其中那道隱約可見的紅色身影，揚聲道。

　　可惜，無人搭理他，甚至火苗還逐漸向著他說在之處蔓延而去。

　　大驚之下，卿宣連忙帶著背後的人魚族們接連後退，等到終於推到火焰不再過來之地，他這才咬咬牙，繼續喊道：「不知閣下是何人？爲了要來我族地鬧事？」

　　他的耐心已經差不多告急了，打定主意若是那人再不答，他便要命人出手反擊了。

　　他們人魚族可不是軟弱好欺之輩，若非他不願手下之人傷亡太過，如何會在此好聲好氣地跟那不知是人是鬼，是妖是魔的傢伙周璇？

　　好在這一次，他的問話得到了回應。

　　「你是人魚族現任之皇？」一道清冷嬌媚的女聲從火海深處傳來。

　　「正是。」卿宣矜持地昂首。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周遭烈焰突然如海潮退却一般飛速退去，最終凝結成一小團，被虛虛握在一隻纖纖玉手之上。

　　而卿宣的視綫，也對上了一雙遙遙望來的冷冽鳳目。

　　「本王前來此地，是爲找人。」伴隨著這一句話，歐陽嫻身上的鬼王威壓瞬間如泰山壓頂一般，沉重地壓在了諸位人魚族的頭頂之上！

　　這下子，不僅是卿宣與其身後的衆人魚族們齊齊變了臉色，連被歐陽靜護住，沒遭受到這股威壓直接衝襲的羅宥，臉色仍是忍不住白了一白。

　　原因無他，實在是那堪比合體修士的鬼王級別的威壓實在是太過可怕，而且發出這股威壓的還是以殘暴著名的惡鬼，那其威壓中所帶的攻擊性更能帶給他人震懾與恐懼之感。

　　至少，此時跟在新皇背後的人魚大臣們，就忍不住膽戰心驚地顫抖道：「陛下……對方是……是高階惡鬼！」

　　高階惡鬼，群居種族最怕招惹上的存在。

　　他們報復心强，還喜歡吞噬他人以增强自身實力，是諸多種族中令其聞風喪膽的存在！

　　「別慌。」這一刻的卿宣，倒是展現出了一族之皇的穩重。

　　他僅是化神修爲，在合體强者的威壓之下也感到難受，可却依舊强撑著挺直了背脊，對著歐陽嫻請求道：「懇請閣下收回威壓。」

　　「哦，憑什麽？」歐陽嫻淡淡地反問。

　　卿宣一噎，隨後想起她剛剛的話語，連忙道：「閣下不是想來此地尋人嗎？對於這片海域我人魚族不說瞭解地一清二楚，可也還算熟悉，閣下若不嫌弃，我們自願相助您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