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是來救我的!
【412寢室信條:甯為申冤張千嘴, 不做悶錘傷己人】
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二醫院精神科, 副主任醫師,魏建華醫生診室。
「你母親知道你大老遠飛過來掛我的號嗎?」魏建華坐在焦梔的對面, 像是對待哥們一樣笑了笑。
「不知道。」焦梔坐在診室的沙發上,用雙手拄在膝蓋上,頭微微垂著, 纖長的睫毛在他的眼底投下新月形的陰影。
「我很抱歉, 」魏建華說,「孩子,你看起來非常糟糕, 是不是因為我和你母親將要結婚的消息影響了你的心情?」
焦梔依然面無表情地搖搖頭:「和你們沒有關係,我睡不著,我想知道,是否可以再開一些思諾思給我。」
「我說過, 思諾思和美時玉你不必再吃了,如果睡眠不好的話,褪黑素可能會讓你更容易入睡。」
「不管用的, 我試過了。」他把手指陷在緊促的眉梢間。
魏醫生審視了一下他的憔悴,悄悄歎了口氣, 表情故意裝作輕鬆起來:「或許你不必把我當做你母親的老同學,追求者, 或是你未來的繼父,試著去排除對我的敵意,對我袒露心扉, 你知道,後面有多少人等著看我這個心理醫生,你魏叔叔我在哄人入眠這方面可是很厲害的。」
「魏叔,我媽她真的答應跟你結婚了嗎?」焦梔緩緩地抬起頭,問。
「是的。她答應了,孩子。」
「可她是愛我爸的。」焦梔堅定地說:「我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明明她就是愛著我爸,卻一定要分開。」
「你說說你認為的理由?」
「我不清楚,我以前覺得她是因為我爸的農場不行了,所以才帶著我來找你,可我和我爸這些年把農場經營得很好,我們現在有很多錢,她還是選擇嫁給你。」
「她為什麼不願意留下?」焦梔抬頭,目光懇切而天真。
「每個人都有難以啟齒的原因,不是嗎?」
他不說話。
「你也有嗎?孩子?」
「沒有,我沒有。」
「如果一個人的肺部感染了,但他拒絕拍X光,那麼醫生也不會知道怎麼治療他。」
「我可以配合。」他突然堅定地說:「我可以。」
「只要能讓我不再那樣,我願意配合。」
「你先靠在椅子上,找到最舒服的狀態,閉上眼睛,想像一個最舒服的場景,孩子,你看到了什麼?」
「藍天,小河,牛在吃草,我躺在草地上。」
「孩子,陽光曬在臉上很暖和吧?」
「很暖。」他躺在椅子上,閉著眼睛,睫毛抖動著,臉頰上的線條鬆弛下來。
「你聞到了什麼味道?」
「刷奶瓶用的洗碗精的味道,還有青草的味道,牛糞的味道。」
「你看見了誰?在做什麼?」
「媽媽,爸爸,他們都在幹活。」
「你跑過去仔細看看媽媽在幹什麼?」
「她在指責爸。」
「為什麼指責他?」
「我聽不清楚,但她總是很強勢,爸聽她的,不會反駁,但是爸越是不說話,她就越生氣。」
「你爸爸看起來心情很不好,他心情不好在做什麼?」
「在抽煙,他在抽煙,我聞到煙味還有牛奶酸臭的味道,爸為賣不出去的牛奶發愁,媽在大聲跟他吵架,她說我們要倒閉了。」
「你要不要去勸勸他們?」
「不,他們不會聽我說話的,他們太忙了,沒時間理我的。」
「那你試著躲開他們,去一個最安靜的地方,你來到了哪裡?」
「牛棚裡。」
「牛棚裡就只有你一個人嗎?」
「就我自己……有人,有幾個人在偷牛糞。有一群小孩,還有賴昌發。」他的眉頭開始皺起來,突然緊緊地抿住了嘴。
「你會把他們趕出去嗎?」
「不,他們我都認識,他們只是想要一些糞去種地而已,我可以幫他們。」
「你突然來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方,你到了哪裡?」
「我不知道我在哪裡,這裡很黑。」
「再仔細看看,屋子裡有什麼?」
「有灶台,有門檻,有盆,還有一口鍋。」
「你看見有一個人來了,他是誰?」
「賴昌發……」
「他來幹什麼?」
「他把褲子脫了,他站在我面前,他讓我摸他,他把舌頭伸進了我的喉嚨,我想吐,可是我的嘴巴被他堵住了,全都是口水。」
「你要不要反抗?或者逃跑?」
「我不能跑,他會給我家的牛下毒,他會讓我爸破產。」
「屋子裡突然變亮,你突然變成了巨人,你要幹什麼?」
「我要把他踩在腳底下,踩成肉泥,我要殺了他。」
「你從巨人又變小了,你變回了幾歲的樣子?」
「我12歲了。」
「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我感覺我的喉嚨裡有一根舌頭,我的眉毛很酸、鼻腔很酸、我的舌根好累,我想嘔吐。」
「你再看看你在哪裡?仔細看看?」
「我在田裡,這裡長滿了玉米杆,他沒穿褲子,他強迫我去摸他。」
「他也在?就你們兩個人嗎?」
「還有媽媽?我媽媽怎麼會來這裡?那個人沒穿褲子。」他突然哭了起來。
「先別哭,別怕,你媽媽來了。」
「不要!不要打我!」他激動地哭了起來。
「誰在打你?」
「她在打我。」
「誰?」
「我媽,她用棍子打我,好多孩子在看我。我快站不住了。」
「你有什麼話想對她說?」
「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也不想那樣!」
「我倒數四個數,數到0的時候,你就回到先前那個你最害怕的有灶台的黑屋子裡去,3、2、1、0……你回去了嗎?」
「回去了。」
「這裡變成了白天,或者有一盞特別明亮的燈照亮了整個屋子,你看得清這裡是哪裡嗎?」
「看清了,是賴昌發的家。」
「你看到了什麼?有人嗎?」
「我媽和賴昌發在裡間,我媽坐著,她很生氣,賴昌發跪在地上磕頭。他的妻子就在我面前,她的眼神很絕望,手裡拿著一瓶農藥。」
「她想做什麼?」
「她喝下去了,她倒下了。不行!我得離開這裡,我不想讓她倒在我的腳邊,她吐血了!我的鞋上全是血!可是我的腳動不了!」
「現在有一個能夠救你出去的人,你想到了誰!」
「她。」他忽然慢慢沉靜。
「她……」他喃喃地說。
「形容一下TA。」
「她很溫暖。」
「很好,現在你嘗試著讓她去你被賴昌發欺負的現場。」
「我不能,我做不到。」他的眼淚滾落下來。
「好的,她來救你了,她就站在你身邊,你們在哪裡?」
「在學校的樓道裡。」
「她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煙粉色,煙粉色的禮服。」
「她在幹什麼?」
「她抓住了一個猥褻女孩的壞人,她在喊人,圍過來好多人,她要報警。」
「她在幫誰報警?」
「在幫我,她在幫我。她是來救我的!」
「她是來救你的,她現在就在你的身邊,讓我告訴你不要怕。」
「她在哪裡?我看不到她。」
「她沒來嗎?」
「她沒來,她走了,她上了火車。」他忽然緊緊地抓住了扶手,痛哭起來。
「沒關係,孩子,你盡可以哭出來,很好很好。」
醫生停頓了一會兒,給他痛苦的時間。
「除了這個女孩,還有誰能救你嗎?我是說,你可不可以想到哪個男孩?」
「他。」
「他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校服,我們高中的校服。」
「東陽二中的校服對嗎?」
「是。」
「你們兩個在哪裡?」
「在籃球場上,我們在打球,配合得很默契。有個女生走過來說我們兩個像一對,我討厭聽這種話。這個人不算,不能讓他來救我,我沒辦法和他做朋友。」
「為什麼不?你能想起他,就證明你們兩個是很好的朋友。」
「我喜歡跟他一起打球,買飲料也會帶兩瓶,可以他們那樣說,我就不敢再和他一起,我害怕那不是兄弟情,而是別的什麼感情,我怕我分不清楚。」
「你能想起那個男生的嘴唇長什麼樣嗎?」
「我想不起來。」
「他的小腿上汗毛多嗎?」
「我不知道,我沒注意過。」
「他打籃球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襪子?」
「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很好,那現在,我倒數4個數,數到0的時候你想像一個你認為最性感的場景,最性感的。3、2、1、0……」
「我站在學校的報告廳,她在臺階上。她穿著煙粉色的禮服,胸口露出一半……她在跟一個女生聊天,那個女生在她的胸口抓了一把,她壞笑著,貼在那個女生的耳朵上說了句什麼,我的心跳得特別快,想要變成被她在耳邊說話的人。」
「你愛上了她。」
「是的,我愛上了她。」
「有愛的時候,你的心裡舒服多了是嗎?」
「是的。」
「她就在你的身邊,你能看到她的笑容嗎?」
「我看到了。」
「你現在可以回到診室裡了,慢慢睜開你的眼睛。」
他緩緩睜開眼,身子有些發麻,像是癱瘓了一樣。
魏醫生從紙抽裡抽出幾張紙遞給他。
「臭小子,跟你認識了這麼多年,還以為你性取向是有些問題,所以魏叔連拍你一下都不敢!」
他說完,用大手使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魏醫生並沒有像他想像中的那樣,去同情他,安慰他,這讓他感到無比自在。
他吃痛地打了個冷戰,整個人才好像一下子蘇醒過來!
「我……這就可以了嗎?」
「今天的治療結束了,感覺好些了嗎?」
他驚覺自己的身體如此輕盈,仿佛丟掉了千萬噸垃圾。
「好多了……」他從未想過,自己壓抑多年的心事,竟然這麼輕易就被他剖開,摘除。
魏醫生往杯子裡倒水,問:「你是不是跟那女孩吵架了?」
「比吵架嚴重。」他用紙巾擦在臉上乾涸的淚痕,如同擦在砂紙上,他一邊擦臉一邊回想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麼。
「你現在不要回想,倒出來的垃圾就不要再翻,你現在就應該去找那個女孩,跟她坦白一切。」
「坦白一切?」他詫異地看著魏醫生。
「不,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腦子有點亂。
魏醫生輕鬆而風流的一笑,站起來,像是哥們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你就告訴那女孩,有一個很壞的老傢伙,在你很小的時候玩了你的小雞雞,導致你整個青春期都很迷茫,很自卑,但你現在想開了,想要告別童年陰影,只想跟她在一起。」
焦梔一陣惡寒。
他覺得肮髒至極,污穢不堪的事,從魏
醫生的口中說出來,竟然是那樣的輕鬆,無聊,通俗。
魏醫生把水杯遞給他,收起玩笑的表情,認真地說:
「焦梔你記住,心事也是會腐爛的,長期不傾訴出來,就會滋生細菌,會潰爛,會病變。甯為申冤張千嘴,不做悶錘傷己人。」
焦梔問:「那我現在算正常人嗎?」
魏醫生喝了一口水,眼神斜穿過眼鏡邊去打趣他:
「你一直都是正常人,還是個正兒八經的小色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