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可是, 孟阿姨。」感覺到江晚晴瞬間的僵硬, 嚴天意從江晚晴懷裡跳下來,兩步跑到了孟採薇面前, 給這鬼故事彌漫的氣氛破了個冰, 「其實『德才樓』我去過,這樓前面沒有旗杆, 樓裡面雖然破了點, 但是照明正常,樓梯也是正常上下。」
孟採薇被噎了一下兒:「……所以呢?」
「所以孟阿姨你講故事的水平真高,聲情幷茂讓人如臨其境。」嚴天意深諳「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的精髓,居然還無師自通了欲揚先抑, 「我從精神上支持你炒掉我季叔叔, 憑藉真才實學另謀生路, 擺脫萬惡資本家的壓迫,實現人生的獨立和解放。」
江晚晴和嚴修筠:「……」
季紹鈞:「……」
在場的大人們紛紛陷入了沉思——這一套一套的, 他究竟從哪兒學來的?
在這孩子嘴裡,「講故事水平高」和「你胡扯」明明是同一個意思, 可是由於他毫不留情地貶低了季紹鈞,孟採薇偏偏就吃這一套。聽了他的「表揚」和「吹捧」,孟採薇頓時心花怒放, 任勞任怨的拿出手機, 給他補上了進門就許諾的紅包……還是雙份兒的。
嚴天意兩句話騙回了一個大紅包,回頭朝江晚晴挑了挑眉,心情愉悅地跪安了。
季紹鈞對孟採薇這智商界的馬里亞納海溝無話可說, 抽手點了點桌子。
「關於吳哲茂玄學範疇的科普,就到此爲止吧。」季紹鈞面露笑容,撑起下巴道,「我給你們說點兒現實主義的。」
孟採薇聞言,做了一個「你行你上」的表情,乾脆坐在原地玩起了手機。
季紹鈞懶得跟她理論,在江晚晴夫婦的注視下直奔主題。
「吳哲茂把企業重心轉回內地之後,投資算是一路開挂,但是當年他在東南亞的時候,幾起幾落差點折騰死他,但是他運氣莫名的好。」季紹鈞說著,笑了一笑,看了一眼孟採薇又轉回來,「要我說,他最邪門的地方,絕不是什麽老婆死的蹊蹺或者那空穴來風的『養小鬼』,而是他當年,剛好卡在亞洲金融危機爆發之前,從東南亞撤離資本時候的操作。」
江晚晴再沒經濟學常識,當年的亞洲金融危機也是聽說過的。當年的危機是美國有目標的一次「剪羊毛」——利用外匯匯率爲突破點,操縱了亞洲衆多國家地區的經濟。
這次危機的影響也相當廣泛,這場風暴席捲整個亞洲,造成亞洲大部分經濟體的匯率下跌,股市下跌,外貿受到衝擊,工廠大幅倒閉,失業率居高不下,由此開啓了亞洲許多國家和地區長達十幾年的經濟大蕭條,而有的地方至今還沒有擺脫當年的影響。
吳哲茂如果真的挑在金融危機爆發前撤資,那可不是一般的運氣好。
「金融危機的爆發分幾個階段,而正式進入這幾個階段之前,會有一個非常短的緩衝期,這個緩衝期决定了大部分投資者的成敗,不過當年,很多人對美國的套路不敏感,沒抓住這個緩衝期,市場上有一點風吹草動,也沒引起投資客們的警惕,吳哲茂抓住的就是這一點。」
「當時吳哲茂靠倒賣醫療器材賺了第一桶金,但是做企業和做投資比起來,來錢太慢了,於是吳哲茂轉頭就進入了金融市場。」季紹鈞說,「他不是非常冒進的投資者,而且國人都有一種傳統心理,認爲房子、地這種固定有型的資産是最容易保值升值的,所以吳哲茂當初選擇投資的,是一家房地産公司的股票。他入手時,是這家公司股票價格的最高位,而當年又是金融危機爆發前夕,股票價格不可能高歌猛進,但是也沒立刻下跌,於是他買完股票後,就立刻套住了。」
嚴修筠聞言笑了一笑:「他需要一些『非常手段』解套。」
「當然了……然後他就開始操作了。」季紹鈞聳了聳肩,「當時,吳哲茂剛剛在東南亞一帶小有名氣,又正趕上他太太的生日,他以給他太太祝壽的名義,在當地最大的一家豪華酒店大擺宴席,遍請名流。」
孟採薇聽到這裡皺了皺鼻子,忍不住插嘴道:「不得不說,雖然吳哲茂跟他老婆關係可能確實不怎麽樣,但是在外面的姿態做的可是真好——海濱那邊兒油膩的老一輩企業家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懷——認爲男人無論在外面怎麽樣,但是回到家裡必須得是個孝子,還得和老婆舉案齊眉,才不叫人渣……」
她對「人渣」這個話題有至少有一個《資本論》那麽長的意見要發表,結果一抬眼,正看到季紹鈞瞪她。
「橫什麽橫……」孟採薇心虛地嘟囔了一句,隨即接著玩兒她低級趣味的「跳一跳」,「行行行……我不說話了您繼續。」
「……」季紹鈞順了順氣,「剛才說到吳哲茂給他老婆辦生日宴……他在宴會上故意喝的『酩酊大醉』,被幾個交情還不錯的企業家摻去房間休息的時候,他就故意說胡話,故意說『我高興』,『我幹完這一筆,我就能退休了』,『剛剛X總給我打電話,這次就行了』……生意場上的人,無利不起早。聽到他這麽念叨,又想到他給老婆辦生日宴會辦的這麽積極,排場布局無一不奢華,都猜他肯定是在什麽方面撈到錢了才這麽有心氣兒。所以幾個人一過眼神,就故意賴在他的房間裡,等著他『酒後吐真言』。」
江晚晴一臉槽多無口:「他說什麽這些人就信什麽嗎?」
「當時的情况是很微妙的一個處境,金融危機前肯定有一些信號,這些信號的釋放,注定會讓很多做企業的人不好過,人有一種趨利避害的心思,越是在艱難又不至於過分艱難的處境中,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就是要尋找一個『突破口』借此翻身達到巔峰……吳哲茂選擇的就是這個時機,而在場的很多人,都是憋著一口氣等著翻身的主兒。」季紹鈞笑了一笑,「而且人心是很複雜的,如果吳哲茂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們,XX股票要賺錢,這些人肯定會精明地多想一想……可是吳哲茂故意把自己弄得衣衫不整,酩酊大醉,關鍵消息還說一半藏一半兒,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起來的同時,這些人只會覺得——這個消息不得了。」
江晚晴啞然。
季紹鈞搖搖頭:「人不怕不够聰明,只怕自作聰明……反正那天晚上,很多人費了很大的勁,終於得到了吳哲茂的『酒後真言』——吳哲茂自稱,他持有股票的房地産企業最近會獲得大筆的投資和項目利益,股票在兩周之內價格注定翻倍,他會爲此大賺一筆。」
嚴修筠:「這些人信了?」
「信了,不僅信了,還準備搭一下股票暴漲的順風車。」季紹鈞說,「第二天一早,當地股市開盤後,一大批不明身份的投資人涌入當地交易市場,大量買入了該股票,致使這支股票接連幾天漲停板。所有人看到股票價格暴漲,都紅了眼一樣,覺得自己押對了寶。而吳哲茂掐著時間,低調分批拋售了自己的股票,致使股票價格下跌却沒暴跌。這些舉動一開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畢竟股市有風險,漲跌都正常,可等到這些人發現吳哲茂所說的兩周時間將至,而這隻股票的跌幅還在擴大,幷且根本沒有拉升的可能時,才發現异常……可是不知道該說吳哲茂運氣好還是其他投資者的運氣不好,總之,金融危機在這個時期悄然而至,全綫股市暴跌,無數上市公司跌停至退市,無數人在這場金融危機裡血本無歸。當地金融監管部門處於按下葫蘆浮起瓢的尷尬之中,根本查不過來各家問題,於是這次虛假交易因爲缺乏證據不了了之,而吳哲茂帶著巨額財富,全身而退,借此機會重回了國內。」
江晚晴瞠目結舌:「這……是運氣?」
季紹鈞聞言,扔過來一個名爲「真單純」,實爲「真愚蠢」的眼神。
嚴修筠顯然比季紹鈞耐心很多:「這當然不是運氣……如果我沒猜錯,這家所謂的房地産公司和吳哲茂其實是一夥的,聯手做局掏空了資金,坑了投資者,又借金融危機的機會徹底銷聲匿迹。」
江晚晴終於找到一個翻譯:「這是怎麽操作的?」
「具體我也不太懂。」嚴修筠倒是坦率,「不過大哥之前給我講過一些,如果這個所謂的上市房地産公司本身就是一個空殼,利用股市、上市公司和相關投資客的操作,完全可以爲一些來源不明的資金洗錢,唯一的重點,就是涉及這一套運作的人員,務必要是『自己人』——如果把吳哲茂的經歷朝這個方向理解,總比『運氣』更合理一點。」
季紹鈞挑眉,剛要說「沒錯」,却被孟採薇搶了話頭。
孟採薇立刻對嚴修筠發出了聲情幷茂的誇贊:「嚴教授你料事如神啊!只聽人這麽一說,就能猜透背後猫膩!幸好您專心去搞科研了,如果您投身金融市場,某些人大概會被你擠兌的沒飯吃!」
無端「沒飯吃」的某些人:「……」
孟採薇却啖瑟地把目光移開了,一邊說著,十分果斷地無視了「某些人」要殺人的眼神,伸手去捏果盤裡的西瓜吃,結果一不小心「手滑」了,那塊兒遭瘟的西瓜直奔季紹鈞的西裝而去……
結果可想而知。
江晚晴一家三口步調一致,紛紛露出「畫面太美不忍直視」的表情。
季紹鈞的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