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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奸雄的日子》第107章
第107章 瘋了

  東林寺僻處京郊,又不算名勝古刹, 來這兒進香的多是周遭百姓, 偶爾有幾撥到隔壁山頭射獵觀玩的途徑, 香火不算旺盛,却也不冷清。如今天氣轉寒, 城內富戶高門自重陽後便甚少出游, 只能初雪時再來賞玩, 原本沒多少游人。

  誰知今日凑巧,魏天澤竟碰見了兩撥?

  數年歷練,曾管著傅煜麾下的小半數暗綫, 魏天澤聽聲辨位的本事甚是高超。

  方才哨聲來自這方向,周遭又無旁人,那麽吹哨之人,多半就是眼前的魏攸桐。

  ——他跟傅煜相處十年,極清楚那位的性情,也見識過傅煜婚後的種種轉變,那樣心高氣傲的鐵面悍將, 會爲一介女子退讓和離, 可見用情頗深。和離之後還能留著傅煜的銅哨,亦可見此女在傅家仍有些分量。且那哨聲來得突兀, 若不探問清楚,終究令他難安。

  魏天澤心思微動, 瞧著左近無人, 身影微晃, 輕易翻墻過去。

  攸桐原本緊張走路,猛然見一道黑影越墻而來,手掌掃過時,春草烟波悶哼著倒在地上,那人迅如疾風,頃刻間便到了她的跟前。不等她開口驚呼,稍稍粗糲的手掌伸過來,便緊緊捂住她口鼻,力道過重,撞得她鼻頭悶痛。

  她瞪大了眼,駭然抬眸,便對上一張男人的臉。

  劍眉之下星眸如電,頜下長著頗濃密的絡腮鬍子,幾乎遮住下面的半張臉。他身上穿著不起眼的灰布衣裳,頭上一頂氈帽,有些陳舊。這打扮陌生之極,但那雙目光鋒銳的眼睛却十分熟悉,她楞了一瞬才猛然想起來。

  「魏……」驚愕之下嘴唇微動,却立時被對方緊緊捂住。

  攸桐剩下的聲音化爲嗚咽,只見了鬼似的盯住對方,眼睛瞪得溜圓。

  魏天澤?他不是關在牢裡的嗎?怎會忽然跑出來出現在東林寺?

  確認他身份的一瞬,滿心的擔憂也頓時尋到了方向——在這齊州地界,敢對傅家人下手,還能得逞的怕是沒幾個。剛才報信時,她絞盡腦汁,想著是誰對傅昭動手,待看到這張臉,原本深深的疑惑立時有了頭緒。

  綁走傅昭的人跟魏天澤必定脫不了關係,那麽她方才報信求救的事,他知道嗎?

  攸桐剛落回腹中的心高高懸起,便聽那位惡狠狠地道:「敢發出半點聲音,她倆必死!」

  說話間,左手袖中明晃晃的匕首晃了晃。

  攸桐趕緊乖覺地點頭。

  魏天澤這才稍稍鬆手,見她確實沒膽子喊人,才回身兩步,提起春草烟波,扔向墻內。他一身的緊實肌肉,能拉開幾十斤的重弓,拎姑娘時輕而易舉,丟沙袋似的。旋即環住攸桐翻身入內,而後掀起墻根的濃密茅草,將兩人輕易蓋住。

  抹平痕迹抬眼時,攸桐仍站在那裡,像是嚇傻了。

  魏天澤橫目示意,帶著她往近處僧捨走。

  僧捨閒置,翻窗進去時裡頭灰塵嗆人。

  攸桐上回險些被刺喪命,如今冤家路窄狹路相逢,瞪著魏天澤時,眼底藏著驚恐慌亂,却也有隱隱憤恨。這般複雜的神情落入魏天澤眼裡,他隻冷笑了聲,道:「方才那銅哨是你吹的?」

  見她幷沒否認,便盯緊她的眼睛,探問,「是爲何事?」

  「與你何干。」攸桐聲音冷淡,一雙杏眼裡帶著仇人相見的恨意,又藏幾分畏懼,譏嘲道:「去年派人刺殺失手,今日無緣無故,還想清算不成?傅煜竟拿你這種人做朋友,還留著重用,當真是瞎了眼!」

  「別跟我提傅煜。」魏天澤呲牙冷笑,匕首抬起,徑直抵到她喉嚨。

  「在這兒做什麽?」

  氈帽之下眼神鋒銳冰寒,帶著亡命之徒的狠辣。

  攸桐心驚膽戰,忙往墻根縮,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到了這地步,她當然不能提傅昭兄妹,否則一旦魏天澤起疑,猜出她吹哨是通風報信搬救兵,狗急跳墻時,難保不會撕票重傷傅昭。但若理由太過搪塞,也瞞不過魏天澤這種久練成精的老狐狸。

  心念電轉之間,想起東林寺後山那幾位和尚,便面不改色的胡謅。

  「是來打探一件事。」她遲疑了下,答得不情不願,却似迫於淫威不得不開口,「東林寺近來有幾位僧人游學而來,據說行迹很可疑,傅將軍派人來問住持,却沒問出端倪。想著我如今跟傅家沒瓜葛,還勉强能談論幾句佛法,若以信女身份請教,或許能摸出綫索,便來旁敲側擊地打聽。剛才是將探聽的消息遞回去,傅將軍若有吩咐,晚點我再接著打探。」

  這事兒倒跟魏建的屬下拿假度牒冒充和尚,前來接應的事吻合。

  魏天澤目光如刀劍鋒銳,冷然審視。

  攸桐縮了縮腦袋,一副滿心害怕却强撑著不露怯的模樣。

  終究是個女子,想來刀鋒之下,她沒膽子騙人。

  魏天澤顧慮稍去,沒空再過問此事,扯下一段衣衫,將她雙手縛在身後。而後目光往她身上掃了一圈,逼問出那枚銅哨的所在,拿到手裡,取下一枚顯眼的髮簪權當信物,撕了段衣襟揉成團,就想往她嘴裡塞。

  看這樣子,顯然是打算丟她在這兒當人質。

  攸桐推測這會兒營救傅昭的人恐怕正往後山摸,若魏天澤出去,憑此人的機敏本事,沒准會壞事,總得盡力拖延一陣才好。顧不得對方凶悍,趕緊往旁躲開,怒聲道:「魏天澤,你這忘恩負義的王八蛋!傅家教你本事、重用提拔,傅煜父子兄弟都拿你當袍澤兄弟,哪怕知道你了奸細的身份,也捨不得殺你,留著性命,你却如此報答嗎?傅煜拿你當朋友,你難道瞧不出來嗎!你如今恩將仇報,對得起誰?」

  不高不低的聲音,疾言厲色,戳到魏天澤最隱秘的痛處。

  魏天澤動作微頓,忍了忍,却仍强道:「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這不叫朋友。」

  「是你背叛在先!先前傅家對你可有半點薄待?傅輝兄弟戰死,西院夫人病故,每年去金昭寺進香時他們都帶著你,拿你當半個家人來對待!如今,你却要拔劍相向嗎?」

  魏天澤不想理她,但這些言語落入耳中,却仍能勾起舊事。

  傅家待他很好,甚至可以說是恩同再造,別說旁人,有時連他都忍不住這樣想。以至於哪怕捉了傅昭,也不忍下殺手,隻命人嚴加看守,挾持做人質,離開前還特地吩咐不許傷及對方性命。

  此刻攸桐專挑著要害責駡,勾起的是舊情良知。

  是攸桐勸諫責駡,也是內心天人交戰。

  但情勢所迫,他已沒有退路。

  魏天澤冷然轉身,「傅家提拔重用,是爲軍務,將我打磨成利劍爲他所用,是爲私心。男兒昂藏立於天地間,建功立業,各有所求,豈能困在這些許舊事!恩怨是非,朝政家事,你能懂得什麽!」

  聲音不自覺地拔高,像是說服攸桐,也像是說服自身。

  ……

  東林寺外,傅煜父子策馬如風,面沉似墨,正疾馳趕來。

  攸桐那封求救的信遞出去,信使還沒入城,便碰見了傅煜父子——軍牢裡魏天澤越獄沒多久,牢頭便察覺不對,驚怒之下也不敢隱瞞,當即遣人報往城裡。父子倆聞訊,便忙趕往查辦,誰知才出城沒多久,便碰見了信使。

  漆封拆開,紙條上字句簡短,內容却叫傅德清赫然色變,當即遞予傅煜。

  傅煜豈能認不出那熟悉的筆迹?

  驚怒之下沒再耽擱片刻,問清楚遞信的情形,得知攸桐無恙後,稍稍放心,便命杜鶴往軍牢去,他和傅德清帶幾人趕往東林寺。

  因攸桐信上將位置寫得細緻,傅煜父子帶人摸過去,輕而易舉,負責看守的兩個僧人措手不及,被斬殺在當場。却有位在外圍盯梢的,瞧見勢頭不對,忙將鳴鏑箭射出示警,待傅煜察覺時,那箭已射往雲霄,尖銳的嘯聲響徹周遭。

  這響箭是魏家所用,與傅煜的孑然不同。

  魏天澤遙遙聽見,心知傅德清已然趕到,臉色驟變。

  方才攸桐攸桐滿口責備,咄咄相逼,將罪責盡數推在他身上,才忍不住駁斥兩句,而後將她困在僧捨,倉促出門。誰知就耽誤了片刻功夫,傅家救兵竟已趕來事已至此,單憑喬裝已不足以渾水摸魚,須造出更大的混亂。

  魏天澤再不遲疑,按著方才的計劃,親自縱火。

  寺裡屋捨佛殿皆是鬆木所築,各處供著燈油,更是怕火。

  魏天澤專揀著要害處動手,不過片刻之間,幾處殿宇相繼走水,乾燥的鬆木嗶嗶啵啵,火舌迅速蔓延而上,舔舐殿角飛檐。熊熊火光裡,濃烟滾滾而起,寺裡僧人香客皆慌了手脚,有人忙著救火,有人忙著逃命,頓時亂做一團。

  驚慌尖叫的人堆裡,魏天澤渾水摸魚,仗著那身喬裝,迅速往外轉移。

  路上撞見幾位明顯是傅家眼綫的漢子,都沒認出他,誰知才出山門,猛然一支鐵箭疾射而來,挾風帶雷,卷著森然寒意,直奔他後腦。魏天澤驚覺躲閃,只覺頸側一凉,那箭簇貼著脖頸擦過,錚然一聲,射到石砌的山門,尾羽劇顫。

  這般力道,若非傅德清親至,沒人射得出來。

  魏天澤驚懼回頭,看到鷹鷲般從天而降撲向他的身影時,神情霎時僵住。

  ——竟是傅煜!

  那位左臂彎弓,右手已抽劍在手,在魏天澤驚愕楞神的功夫裡,已然撲到他跟前。

  長劍森然襲來,搭在他脖頸上,隨後趕來的幾名護衛則彎弓搭箭,齊齊將箭簇對準了他。

  逃亡的路陡然被阻斷,魏天澤萬萬沒想到,遠在京城的傅煜竟會出現在這裡!

  他這般喬裝,混亂中瞞得過旁人,却瞞不過有生死交情的傅煜,難怪突襲來得如此精准!魏天澤一顆心幾乎跌倒谷底,想傅昭和攸桐時,才恢復了底氣。旋即轉頭抬眼,正對上傅煜的目光。

  沉厲鋒銳,冰寒帶怒,藏著責備失望,落在他臉上時,如有刀劍剮過。

  那一瞬,魏天澤腦海裡劃過許多念頭,連同攸桐那些責備的言辭,鋪天蓋地般涌過來。一種近乎羞愧的情緒涌上心頭,令他幾乎想扭頭躲避那目光。他却生生忍住,扛著萬鈞重壓般迎著傅煜的目光,冷聲道:「拿傅昭換我的性命,如何?」

  傅煜冷笑,劍鋒凑得更近。

  魏天澤霎時明白這意思,來不及想傅家怎會營救得這樣快,忙道:「還有魏攸桐!」

  這名字報出來,傅煜那張沉肅端毅的臉上,頓時裂出一道縫隙。

  他先是震驚而不可置信,繼而勃然大怒,「你又對她動手!」

  「就在寺裡。」魏天澤强咬牙關,不去想過往種種,隻取出那枚銅哨,連同攸桐那髮簪一道給傅煜看,眼風掃向寺裡那座七層高的木塔,「站在那塔上,能將外面情形瞧得清清楚楚,她身旁有人看守,若我稍有差池,魏攸桐即刻喪命!」

  狠厲的言辭,斬釘截鐵。

  傅煜手腕劇烈一顫,看向那木塔,便見整個東林寺陷在熊熊火光裡,周遭百姓驚慌失措地往外逃,僧人守著淨地拼命滅火,寧死也不肯逃離,而那座木塔矗立高聳,火舌已舔到了第三層。站在這裡,看不到塔內的情形,但此刻魏天澤臉上的瘋狂狠厲,他却瞧得一清二楚。

  曾經幷肩征戰、托付性命的袍澤,到此刻已是面目全非。

  傅煜已捏不准魏天澤的性情,更不敢抱半點僥幸。

  畢竟在此之前,魏天澤早就對攸桐動過殺心,如今爲了逃命,焉知不會再下狠手?

  而攸桐那樣嬌弱的女子,陷身在火海之中,被人挾持危在旦夕,該有多驚恐畏懼?這般險境,稍晚片刻,便是性命攸關!

  傅煜不敢想像裡面的情形,更沒料到攸桐報信時安然無恙,轉頭却會落到魏天澤手裡。執劍的手狠狠顫動,他眼瞧著那火光衝天、濃烟騰騰,眼底驟然泛起血色,厲喝了聲「別碰他」,便往寺裡走。

  隨後趕來的傅德清不知底細,忙一把揪住,「你去哪裡!」

  「救人!」

  「不許去!」傅德清瞧見他眼底的赤紅,全然不像尋常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的鎮定沉穩,心裡悚然而驚,忙死死揪著他,厲聲道:「水火無情,比沙場凶險百倍。你身上挑著重擔,不能以身犯險,救人的法子很多……」

  「攸桐在裡面,調人手來救!」傅煜打斷他。

  說話間抬臂揮手,竟是用了對敵時脫身的招數,硬生生掙脫傅德清的手。

  傅德清一楞,明白過來時,腦海裡天翻地覆,厲聲道:「爲了個魏攸桐,你瘋了嗎!給我回來,令派人去救!」

  沒有人回答他,傅煜已然解了披風丟開,衝向火光熊熊的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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