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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奸雄的日子》第116章
第116章 酸

  賀清瀾的父親賀源中是建昌帳下頗有名氣的老將, 五十歲的年紀,論敏捷身手, 却不遜於少年英雄, 老而彌堅, 勇猛過人。他自幼長在此處, 雖非名門望族,却是從最底下的小兵摸爬滾打起來, 渾身都是本事。

  只是性情耿直,不會屈意逢迎, 偶爾喝了酒, 還能擼起袖子駡幾句上峰,直言不諱。

  也因此,他幷不太得上峰的歡心。

  數十年歷練,如今也隻混了個都尉之職, 駐守外圍,甚少到姜邵跟前露臉。

  不過他在建昌帳下的名氣幷不小——此人弓馬騎射的本事極精湛, 縱上了點年紀,尋遍建昌帳下, 也沒幾個人能跟他打個旗鼓相當。這般能耐却不得重用, 衆人好奇探問之下, 都知是他脾氣過於耿直, 惋惜之餘, 却也頗佩服他的本事和爽朗。令他名聲更響的, 則是女兒賀清瀾。

  賀清瀾年才十七, 是賀源中三十多歲時得的幼女,極得寵愛。

  彼時賀源中年壯氣盛,却不得重用,苦悶之餘,便將心思花在女兒身上,教她自幼習武識字,挽著小弓箭跟他學。

  賀清瀾天資聰穎,學東西很快,幼時羡慕軍營裡威風,也很用功。

  到十四五歲時,已是箭術精湛,身手出衆。建昌帳下演武,她以女兒之身贏了數位比她年長的小將,騎射應變皆格外出彩,名聲大噪。旁人但凡提起賀源中,都會誇一誇這位少女,而姜邵這回特地請賀清瀾隨身保護愛女,也是看中了她這身本事。

  賀清瀾幷未辱命,途中警醒盡心,回來後得了姜家一份極厚的謝禮。

  這趟遠游,關乎傅家和魏家的事,賀清瀾自然也都看在眼裡。

  聽姜邵派人來問,想給她封個女武官的職位,陪姜黛君嫁往遂州時,賀清瀾便頗爲猶豫,跑到父親帳中討主意。

  賀源中頗有耐心,聽她倒完苦水,問道:「做個女武官帶兵打仗,不是你一直想做的?」

  「我確實想學著領兵上戰場,但……」賀清瀾擰眉遲疑,「若跟著姜姑娘過去,往後必得給魏天澤父子效力,我不願意。」

  「這是爲何?」賀源中詫异,「我聽人說,那魏天澤挺有本事,從前還是那傅煜的偏將。」

  「就爲這個!父親可知,魏天澤是如何回到魏建身邊的?」

  這事兒賀源中如何能知道?

  若不是姜家的婚事,隔著百里山水,他都未必能知道魏天澤是魏建兒子這回事。

  賀清瀾遂搬個凳子騎坐著,拿個匕首嗖嗖削果皮,道:「傅煜的大名我仰慕已久,去齊州前也留意過魏天澤,到那邊偷著打聽,才知道傅家原本十分器重魏天澤,處處重用提拔,他那身本事也是傅家兵將教出來的。傅煜跟他是生死袍澤,家裡兄弟幾個,跟他感情也很好。却不知爲何,前年他忽然就銷聲匿迹,再沒露過踪影。那天我跟傅昭射獵,又碰見他逃出來,捉了我們當人質,還縱火燒佛寺。」

  她將當日情形詳細說給父親聽,連同過後傅昭不經意間流露的態度也一幷轉述。

  「我當時就覺得奇怪,怎麽原本親如兄弟的人,竟鬧到那地步?見他認了魏建,更是不解。後來他跟姜伯彥密談,父親你猜,我聽到了什麽?」

  賀源中眉頭一皺,「你去偷聽了?」

  「誰讓姜伯彥鬼鬼祟祟的。」她撇了撇嘴。

  賀源中取過旁邊刀鞘便去輕敲她腦袋,「那魏天澤是何等人物,若被察覺,當心小命!」

  賀清瀾閃身避開,「其實魏天澤當初去齊州,是魏建安排的。傅家底下那些人再厲害,誰會對七八歲孤苦伶仃的小男孩起戒心?他藏了這麽些年,學了一身本事不說,將傅家底細摸得清楚。傅家察覺了他的事,不捨得殺,這兩年都關在牢裡。照理說,傅家對他恩重如山,軍中兄弟與他同生共死,他總該悔改吧?誰知逃出牢獄,便拿傅昭當人質,險些害死我。這對父子,呵——」

  她冷笑了下,面露不屑,「當爹的心狠手黑,拿親兒子當棋子。魏天澤也沒好到哪,處心積慮恩將仇報,沒半點信義!這種人家,哪裡值得追隨?連生死袍澤都能背叛,誰知往後會不會過河拆橋!」

  她說得義憤填膺,賀源中聽得瞠目結舌。

  他耿直了一輩子,最看不上的就是背信弃義,給兄弟插刀的小人。

  而對於魏建這種爲父不仁的,也瞧不上眼。

  楞怔了半晌,才道:「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這話果然不假。魏建當年玩陰招騙爵位,生個兒子也是這德性。哪比得上傅德清英雄氣概,生出的傅煜頂天立地,」

  ——時隔兩三年,傅德清深入敵腹斬殺韃靼老將的消息傳開,賀源中對這等生猛的人打心底裡佩服,連帶著對傅煜都極有好感。

  賀清瀾深以爲然,「從前只是聽說永寧治下清明,這回親眼所見,果然不是假話。」

  「傅德明在朝廷的本事,我也聽說了些,是個厲害人物。」

  賀清瀾聽他誇傅家人,覺得高興,笑眯眯道:「父親也覺得傅家比魏家更好,對不對?」

  賀源中是個粗人,瞧不出女兒那點小喜悅,隻頷首道:「這樣看來,你還是別去遂州了,往後情形如何還不好說,咱別去沾魏家的騷氣。姜邵這手段,我也瞧不上。」說完了,又掀須道:「傅家倒有些意思,正巧你哥在京城,若有機會,可以探探態度。」

  「父親英明!論本事、氣度和胸襟,傅家兄弟都能高出幾籌。」

  「呵!跟著走了一趟,對傅家好感不淺呐?」

  賀清瀾笑而挑眉,「誰讓父親從前總誇傅家人驍勇善戰。」

  ——在傅煜屢立戰功時、鐵蹄踏破韃靼時、率兵平定叛亂時,賀源中私下裡可沒少誇他年輕英武,有勇有謀。

  ……

  千里之外的齊州,備受贊譽的傅煜這兩日頗爲忙碌。

  烽烟已起,人心思變,尋常百姓尚未察覺,傅家却是盯得清楚。從西邊的涇州,到南邊的楚州,連同京城的消息在內,千頭萬緒,皆匯到傅煜父子手裡。比起從前的一方軍政庶務,如今又添了許多大事,須由他處置的事也堆成了山。

  時移世易,傅家既不甘只做一方霸主,帳下的幕僚謀士自然不能拖後腿。

  傅煜父子精力有限,加之戰事隱隱逼近,這些事便須交由衆人分擔。

  這兩日裡,抽調兵馬的事,傅煜悉數交予杜鶴去安排,他和傅德清則按著這幾年留意考察的結果,從永寧帳下的文武衆官吏挑些可堪信重、托付大事的出來。這般安排,是爲圖謀天下做鋪墊,馬虎不得,父子倆便挨個召來深談,將無需父子倆親自處理的政事和軍務分攤出去。

  而後按先前的計劃,提拔一批官員,爲這些梁柱添上助手。

  好在永寧治下安定清明,傅家這些年任用的都是有真才實幹之人,加之名聲在外,幾十年間引得不少飽學有志來投,如今要擢拔用人,倒也不難。

  這日傅煜忙了整日,從衙署出來,已是月升中天,蟾宮正明。

  他從清晨費神到此刻,午飯晚飯都在案頭對付,起身時稍覺頭昏腦漲,走在路上被寒風一吹,才算清醒了許多。回府後也沒去兩書閣,抄著近路,徑直往南樓去——離別迫在眉睫,一旦動兵,必又是數月的兩地相隔,他這幾日若得閒暇,幾乎都馬不停蹄地奔往南樓。

  夜深漏靜,昏黃的燈籠光亮從竹籬透出來,門前兩排風燈輕晃。

  小厨房裡殘餘的飯菜香氣飄出來,熟悉而令人眷戀。

  傅煜進了屋,裡頭頗爲安靜,周姑帶著玉簪熏香,秋葵在裡間鋪床,攸桐不見踪影。

  想必是在沐浴。

  傅煜不慣跟丫鬟僕婦擠一處,便踱步到側間,坐著歇息。

  書案上玉鼎精緻,有芙蓉香裊裊而起,旁邊擺著半盤沒吃完的果子,他隨手取了來吃,坐到攸桐常用的那把圈椅裡,闔目養神,緩緩揉搓眉心。滿身疲乏漸褪,裡面還沒傳來攸桐沐浴畢的動靜,他睜開眼,打算翻本閒書。

  最先入目的是食譜,他愛吃,却沒興致瞧。

  旁邊是本詩集、傳奇話本,都是姑娘愛看的。

  再旁邊……

  傅煜心思微動,取那本賬册來瞧。

  ——涮肉坊生意紅火,他都看在眼裡,但究竟花費多少、每月賺多少,他幷不清楚,却很好奇。隨手將手頭那本翻完,傅煜瞧著如水的進賬,頗爲訝异,見旁的賬册都整齊摞在背後書架上,又抽兩本出來。

  帳目做得細緻,條理分明,傅煜粗略掃過,翻開某頁時,裝訂牢固的賬册裡,忽然有張紙輕飄飄的掉落出來,扣在桌上。

  那顯然是夾在賬册裡的,質地花色皆迥然不同。

  他隨手撿起,欲放回去,目光却在看清那上頭的字迹時頓住——

  「已和離了。」

  「彼之所求,與你大相徑庭。紅塵烟火,山水林泉。權謀韜略、群雄逐鹿。」

  「他不適合。」

  簡短的幾行字句,中間還胡亂畫了幾筆隔開。

  傅煜楞了一瞬,旋即明白過來其中所指。

  紙上字迹行雲流水,頗爲陌生,但傅煜依稀記得秦良玉那晚在涮肉坊裡,寫歪詩給攸桐送毛筆時情形。稍加回想,幾乎無需多猜,便已篤定這幾句話是出自誰的手——換了旁人,也不會留下這字條證據。

  傅煜一時之間,竟不知是該不滿,還是該好笑。

  目光在那紙上逡巡兩遍,漸漸的,又泛起種難言的滋味來。

  山水林泉確實是攸桐心之所向。

  但他不合適,秦良玉難道就合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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