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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奸雄的日子》第102章
第102章 報信

  跨院裡樹影蔭翳,屋後那棵老槐樹葳蕤繁茂, 華蓋般遮在廳上, 隔開暑熱。

  攸桐請秦良玉進廳奉茶, 命玉簪取了壺清凉消暑的酸梅湯, 外加翠玉豆糕、桂花糖蒸栗粉糕、鴛鴦卷和金乳酥四樣小糕點擺在桌上。她跟秦良玉雖相識日久, 但從前會面時,或有秦九隨身,或有杜雙溪在側, 那兩位對秦良玉知之甚多,無需多言便能猜透心思,相較之下,她還沒那份本事。

  遂拈了糕點慢慢吃, 道:「秦公子忽然登門, 是有事嗎?」

  秦良玉搖頭,繼而頷首, 將杯中酸梅湯一飲而盡,目露贊許之色, 而後掏出封請帖。

  攸桐伸手接過來一瞧, 旋即莞爾。

  ——是邀她同去城外鶏鳴山游玩的。

  鶏鳴山離齊州城百餘里, 據說峰巒奇秀、茂林修竹, 是文人雅客最愛去的地方。山裡一泓瀑布如銀河倒懸,兩側峭峰險壁, 若踏月造訪時, 便見寒潭倒影月光, 飛珠濺於玉壁,頗有奇趣况味。攸桐聽傅瀾音提起過,對那裡惦記已久,只是終究不敢孤身深夜往山間踏月尋瀑,便始終沒動身。

  而今瞧見這請帖,說不驚喜,那是假的。

  倘若秦良玉沒那份心思,她還會很樂意,帶上杜雙溪同去。

  攸桐將那請帖看了兩遍,才輕輕擱在桌上,「鶏鳴山的景致,我聽瀾音提起過,確實令人神往。不過近來店裡瑣事太多,怕是只能辜負秦公子美意了。」說著,狀似無意地起身,往裡走了兩步,停在一架屏風跟前。

  那屏風臨墻而立,檀木雕刻底座,上面曲徑蜿蜒,山深而林疏,有茅捨竹籬,秀麗明媚。

  秦良玉不自覺地起身跟過去,將那屏風打量。

  攸桐就勢道:「這架屏風景致秀媚,筆法精妙,雖身在書閣,閒時瞧著,却如在山水間。」見秦良玉頷首,頗爲贊同,便補充道:「是傅將軍送的,從京城運來,千里迢迢。」

  這話來得突兀,秦良玉一怔,頗意外地看向攸桐。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哪怕不曾戳破,兩人都心知肚明。

  上回在涮肉坊偶遇傅煜,在烏梅山看到突兀登門的傅煜時,秦良玉便知道,這位威震邊塞的傅將軍,對前妻幷未忘情。但那又如何?秦良玉這些年游歷四方,雖口不能言,看人的直覺却頗敏銳。攸桐和傅煜雖曾是夫妻,却不是一路人,一個是凶悍高傲、鐵腕冷厲的名將,滿腹韜略,所謀不小;一位是性情恬淡、不爭不搶的嬌娘,愛山水景致,追逐人間烟火,怎麽看都格格不入。

  相較之下,攸桐所求的與他不謀而合。

  且美人窈窕,端麗容色冠於齊州,怎不令人動心?

  秦良玉瞧著她,滿肚子的話說不出來,索性疾步走到案邊。

  案上有筆墨紙硯,他抄了支筆,唰唰便往紙上寫——

  「已和離了。」

  攸桐頷首,「確實和離過,但其中曲折頗多,幷非真的相處不睦。」

  「彼之所求,與你大相徑庭。」秦良玉寫罷,見攸桐一怔,接著又寫,「紅塵烟火,山水林泉。」隔了寫空隙,又寫,「權謀韜略、群雄逐鹿。」而後,甚爲不滿地,在兩行字之間竪著畫了兩筆,以示兩者絕非一路,相隔甚遠。

  畫完了,仿佛不够解悶,又寫,「他不適合。」

  紙上筆鋒蘊藉,其中洞察之意,大出攸桐所料。

  她瞧著那段空隙,和中間隔著的兩道崇山峻嶺般的綫,不覺得刺眼,反而笑了下。

  初成婚的時候,攸桐也覺得,她和傅煜幷不合適。

  像是兩個殊途之人被强行綁在一處,她往左,他往右,沒法齊心同行。

  但感情這東西,本就不是全憑理智的。志趣相投的人,能做朋友,甚至矯情點做知己,却未必適合做夫妻。更何况,已經有人搶先一步,悄然滲到了她心裡,趕都趕不出去——

  在他握住她的手、震懾許朝宗夫婦時,在他厚著臉皮、扯斷盤扣色。誘時,在他明明血氣方剛、却仍克制自持尊重她時,在他任由她搡回兩書閣、笑意暗含寵溺時,在他明明怫然不悅、却仍答應和離、在傅家衆人跟前維護她時,在他千里迢迢、冒著嚴寒追上她時……

  攸桐不後悔離開傅府,却仍覺跟傅煜相處的點滴深印在心底,值得回味珍惜。

  若跟了秦良玉,往後會是另一種人生,山高水遠,人間有味是清歡。

  但想到傅煜的眉眼神情,想起他的懷抱親吻,和那雙幾乎能攫盡理智的眼睛時,胸口却隱隱作痛,比在狠心和離時難受百倍。

  攸桐默了片刻,才笑了笑道:「傅將軍滿腹兵書韜略,大半心思都撲在軍務上不假,但他也是血肉之軀,所思所求,未必盡是朝政謀略。」她頓了一下,認真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往後如何走,我心裡有數,都是深思熟慮過的。公子玉質瑰秀,著實不必在我身上浪費精力,平白耽誤了。」

  那言語神情,雖無鋒芒,却堅定得很。

  院外蟬聲嘶鳴,屋裡靜得針落可聞。

  秦良玉握筆的手僵在那裡,半晌才另取了張紙,滯塞寫道:「非他不可?」

  攸桐笑了笑,默然不語。

  秦良玉却能從她神情裡猜到答案。眼底的期待漸漸淡去,他擱下筆,握住那張紙。十指收攏,紙箋揉成紙團,染了墨迹在他修長的指上。他張口,喑啞無聲,嘴型却是三個字,「打擾了。」

  而後舉袖拱手,端然辭別。

  攸桐送他出門,回院時却見食店的夥計匆匆趕來,說食店出了點事,許掌櫃請她過去一趟。忙命人備車,進屋迅速換了身衣裳,直奔麗景街而去。

  這一去,便待到了戌時。

  玉簪等她離開後,帶兩個新買來的小丫鬟收拾廳裡的碗碟,見書桌上筆墨易位,便歸置整齊。她年紀小,以前甚少伺候攸桐筆墨,不像春草烟波能識文斷字,見一張歪斜擺著的紙上筆墨勾畫,也不知寫了什麽,便隨手夾在書裡,免得被風吹了。

  攸桐深夜回來,勞累歇息,過後又奔忙於瑣事,也將此事拋之腦後。

  ……

  暑熱的夏日在聲嘶力竭的蟬鳴裡迅速過去,七月流火,秋氣漸深。

  京城裡的你死我活相隔千里,偶爾傅煜心中提及,攸桐看著都覺心驚膽戰。但於齊州城的百姓而言,亂事苛政相隔太遠,傅德明調入京城後,傅德清掌著軍政大權,底下官員仍不敢壞規矩,政事清明、風調雨順,除了客商鏢師出了永寧後頗艱難外,對大多數人,仍是現世安穩,麗景街上的涮肉坊開了將近一年,也盈利日豐。

  重陽這日,滿城百姓插茱萸喝菊酒,趁著天高雲淡登高散心。

  攸桐也不例外。

  清晨起身時,瞧著外頭晨光熹微,霞雲粲然,知道天氣甚好,便選了身騎馬的勁裝,用過早飯後,同杜雙溪一道出城游玩。至傍晚時分,騎馬回城,也不回住處,却朝麗景街的涮肉坊去。

  到那邊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見傅瀾音如約登門,面上却隱隱懊喪。

  這未免令攸桐意外,

  ——嫁入秦家後,傅瀾音的日子過得很是愜意,秦韜玉自不必說,跟傅昭相交甚厚,又是少年相戀,待傅瀾音十分體貼。秦家老夫人又是寬厚之人,不像傅老夫人似的規矩嚴苛,對兒孫十分寬仁,且傅瀾音背靠著傅德清這座鐵鑄的山,誰敢給她委屈受?在婆家夫妻和睦、妯娌相安,不比做姑娘時差。

  今日秦府出游,她也在其中,本該高興才是,却怎會懊喪?

  難道是跟秦韜玉拌嘴了?

  攸桐疑惑,笑著招呼她進門,還沒來得及問緣由,却見簾後人影一晃,露出來一張清秀的臉,錦衣玉簪、綾羅珠翠,打扮得甚是貴氣。而那眉眼……攸桐看清時,心中詫异,幾乎脫口叫出「大嫂」,好在及時打住,隻訝然道:「少夫人?」

  「沒想到我來吧?」對方笑了笑,走進門,握住她的手。

  ——是傅輝的妻子、傅煜的大嫂,韓氏。

  攸桐在傅家時,跟韓氏只見過兩回,頭次是去金昭寺進香,二回是被傅煜帶著去了趟靜安寺。比起當時偏居佛寺、沉悶寡言的模樣,如今的韓氏像是換了個人,衣衫首飾自不必說,當了傅家主事的少夫人,這上頭自然得撑場面,最明顯的是氣質,整個人精神煥發,雙眼神采奕奕,頗有幾分爽利幹練的氣度。

  對著攸桐,韓氏也無半點少夫人的架子,隻含笑道:「總聽瀾音提起這裡,却少有機會出門,今兒跟著過來,可算是見著了。」

  攸桐莞爾,請她往裡頭坐下寒暄。

  而後命人擺鍋添炭,以償傅瀾音出城登高、回城涮肉之願。

  豈知美食跟前,傅瀾音却不像往常似的笑逐顔開,待菜擺齊全,攸桐命旁人暫且退出去,便拿筷子往攸桐手臂上輕敲了下,道:「你還有閒心問這些呢,告訴你,我今兒特地帶大嫂過來,是有件事要跟你說!」

  「什麽事這麽急?」

  「是關於我二哥的!」

  攸桐動作微頓,因跟韓氏不算太熟,也沒露异樣,只問道:「怎麽?」

  傅瀾音忍不住起身,挪到她身邊坐下,「大嫂說,前陣子府裡收到封書信,是建昌節度使那邊來的,說他的一雙兒女要來齊州爲姨祖母賀壽,順道給祖母問安。還說,請祖母和父親代爲照顧。」見攸桐仍是一頭霧水,直奔主題,「他那女兒姜黛君,可是建昌出了名的美人。如今這世道,她千里迢迢地來這兒,難道真是爲給姨祖母賀壽?」

  旁邊韓氏瞧著小姑子那副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模樣,忍不住一笑。

  繼而補充道:「在這之前,那位姜姑娘的姨祖母也常來祖母跟前說話,打探二弟的事。」

  這般一說,攸桐恍然明白過來。

  千里迢迢,姜黛君跟傅煜素未謀面,不可能僅爲慕名而來。恐怕是這大半年裡,傅家在京城根基日深,這位建昌節度使坐不住,提前籌謀起後路來了。傅瀾音是直率重情的性子,先前就總念叨著想讓她回傅家,聽見這事兒坐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却沒想到,韓氏竟也不計利害,摻和進來了。

  攸桐瞧著那兩道注視著她的目光,臉上微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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