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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奸雄的日子》第56章
第56章 溫柔

  興許是傅煜回來得太過突然,非但攸桐, 連傅德清都楞楞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兒子。

  傅煜疾奔而來, 胸膛微微起伏,緊盯著他, 「父親傷勢如何了?可曾傷到要害?」

  「不過是傷筋動骨,最初兩日確實有點嚇人,如今好多了。」傅德清揮揮手臂,滿臉輕鬆之態,「照這般養兩個月, 便能提刀上馬,再去殺那些老賊。你回來得倒快, 我還想, 按最快的脚程算,也該後日才到。」

  「韓將軍領兵回城,我先行一步。」傅煜解釋。

  所謂先行一步,自然是不眠不休、晝夜兼程地連日趕來了。否則, 以傅煜的那龍虎精神的體格, 哪至於熬出深陷的眼窩。

  傅德清無奈搖頭,「還是性子急, 沉不住氣。」

  沉得住氣就怪了。

  駐守邊塞這些年,韃靼的兵馬有多凶悍,那兩位將領有多老辣, 傅煜豈能不知?對方合力而來, 就跟傅家和西平王合力出征一般, 豈是輕易能對付的?傅德清孤軍深入、斬將奪帥,其中凶險無异於九死一生,傅煜即便有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的沉著,聽到這消息,也覺膽戰心驚。

  哪怕家書裡說傅德清已無恙,豈會全然相信?

  待南邊戰事平定,將回軍的路綫安排妥當後,立刻馬不停蹄地疾馳回來。

  這其中的焦灼擔憂不足與人道,傅煜悶聲盯著父親,看他躺在榻上動彈艱難,立時瞧出端倪,道:「我瞧瞧傷勢。」

  攸桐聞言,先跟傅瀾音退到側間,傅瀾音又頗有眼色地拽走弟弟。

  傅德清却是笑意微沉。知道傅煜一碰便要露餡,他索性將那點輕鬆之態收盡,道:「不必看了,家書確實隱瞞了傷勢。我被救回時,渾身上下沒半塊好肉,還昏迷了幾日。如今雖無性命之憂,腰腿却不太好動彈,須養幾個月才成。你這笨手笨脚,別碰到我傷口——老子怕疼。」

  屋裡片刻安靜,傅煜伸出去的手僵住,半晌才頗僵硬地收回來。

  「還能站起來吧?」

  「咒老子呢?」傅德清平生最怕的便是令親人擔憂,擺擺手道:「養好傷就能下地,到時候領兵打仗,不會含糊,如今不敢動是怕落下毛病。再說,瀾音和昭兒膽子小,這陣子全憑魏氏在旁開解寬慰,你擺出這架勢,他們豈不更要擔憂。」

  傅煜數日未眠,眼底布著血絲,將他盯了片刻,才坐到旁邊。

  「當爹的不讓人省心,怪我?」

  「我這趟也不虧,那倆老賊一死,咱們暫無後顧之憂。」

  「就不能拖一陣,等我回來一起。」

  「兩條老毒蛇出洞,機會千載難逢。要等你回來,人早跑了。」

  這道理傅煜當然明白,戰機這東西稍縱即逝,錯過了就未必能再來。不過自從兩位兄長戰死後,傅德清行事便格外謹慎周全,追擊殺敵之外,亦布置接應的人手,免得折損太多將士,得不償失。近幾年裡,從沒栽過大跟頭。以傅德清的性子,更不會魯莽行事。

  遂將眉峰微沉,道:「孤軍深入敵腹,是誰接應的?」

  提起這茬,傅德清神色稍肅。

  「安排的是你三堂兄,不過當時傳遞消息似出了紕漏,過後他很是懊喪愧疚。」傅德清瞧著兒子滿面疲色,急需休息,便拍拍他肩膀,「行了,拿我滿身的傷換他們兩條命,值!何况要不是這傷,我還不知道魏氏竟有那等妙手,藥膳做得比酒樓的菜還合胃口。」

  這顯然是轉移話題了。

  傅煜也知這會兒不宜刨根問底,便按下不再多問。

  側目瞥過去,旁邊的高案上擺著空了的碗碟,那食盒便是南樓裡常用的。

  而方才進門時,倉促瞥見的身影也浮入腦海,他頓了下,才道:「這是她送來的?」

  「每日三餐都靠她,沒半天例外。」傅德清靠著軟枕,將這陣子養傷的情形大致講了,說老夫人須坐鎮壽安堂主持大局,斜陽齋這邊就全靠攸桐勞心勞力。照料飲食之外,安撫傅瀾音、招待軍醫郎中、幫著僕婦打理起居之事,忙裡忙外,費了許多精神。

  見傅煜沉默頷首,便揚聲道:「行了,都進來,湯還沒喝完呢。」

  等攸桐帶姐弟倆進來後,便讓攸桐把湯盛滿,趁熱喝了兩碗。

  這湯裡按著秦良玉的叮囑,加了好幾樣藥材,喝到嘴裡的滋味雖不錯,氣味却頗清苦。

  傅瀾音嗅了兩下,因恰好站在傅煜身側,聞見點异樣味道,不由低聲提醒,「二哥連日趕過來,還沒好好沐浴歇息過吧?這樣蓬頭垢面的,不怕被人撞見。」見傅煜瞧過來,還故意捏了捏鼻子。

  傅煜皺眉,抬起手臂看了看,果然滿身風塵。

  這模樣擱在行伍裡,幷不算异事,三伏天在戈壁灘行軍,悶出滿身的汗也是常有的。不過擱在傅家這座宅邸,若被外人撞見,確實有損威儀。被攸桐這樣嬌滴滴的女人聞見,恐怕也得捏鼻子避之不及。

  他下意識便看向攸桐。

  攸桐方才也聞到了那股子汗味,瞧他眼底有些許狼狽,莞爾笑道:「父親用完飯,就該午睡了。將……夫君不如去南樓,洗乾淨睡會兒,養好精神再過來?」

  「好。」傅煜頷首起身。

  姑嫂倆將碗碟皆收到食盒裡,攸桐便起身辭別,去取食盒時,却見斜刺裡傅煜伸手,將東西拎了過去。

  她樂得偷懶,便跟在他身後。

  ……

  自傅煜領兵南下後,兩人已有數月沒見,期間又無音信相通,攸桐提心吊膽地等了許久,終於看到他安然歸來,難得的有些夫妻久別重逢的喜悅。雖說傅煜滿身汗氣,不算好聞,但他身姿魁偉、步履穩健,瞧著却令人歡喜。

  原本扛在肩上的擔子,也因他的歸來,爲之一輕。

  攸桐將這條路連著走了幾十趟,却還是頭回有閒心觀賞旁邊景致,忍不住便輕輕一笑。

  傅煜就跟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忽然開口,「傻笑什麽?」

  「就是覺得,夫君回來了真好。」

  「是嗎。」傅煜脚步稍頓,轉頭瞧她,「你在等我回來?」

  攸桐正左顧右盼地浪眼睛,沒提防他會忽然停步回身,幾乎撞到他肩膀上。抬起頭,對上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漆黑的眼珠子如同墨玉,周遭布了血絲,眼神疲憊却幽深,帶幾分探究味道。

  她立時察覺古怪,忙含糊道:「瀾音和昭兒也是啊。」

  這兩樁事情,哪能混爲一談?

  傅煜盯著攸桐,從她神情裡捕捉到一點欲蓋彌彰的味道。還想探究時,她却忽然抬袖擦了擦額角,小聲嘀咕了句「天氣熱」,拔腿就往前疾行。

  盛夏晌午天氣熱,她身上穿著薄薄的衫子,底下紗裙搖曳,卷出浪花雲朵,輕盈裊娜。

  傅煜唇角微動,跟在她後面。

  到得南樓,盛夏景致已跟離別時截然不同,地錦濃綠、老槐蔭翳,臨墻的兩棵流蘇樹花期將盡,正是最熱烈時,滿樹成串的碎花,風裡都夾雜清香。南樓的屋捨掩在槐蔭樹影裡,穿堂風掠過,驅走暑熱。

  傅煜脚步片刻不停,徑直進了裡屋。

  攸桐則讓烟波帶人抬水到內室,以供沐浴——她這小厨房裡幾乎時刻都有熱水,且夏日裡沐浴擦身,兌些溫水即可,方便得很。叮囑完了,走進裡間,見傅煜正埋頭解那身細甲,便過去幫忙。

  猛然又想起件事,便提醒道:「夫君身上,可有不能碰水的傷口嗎?」

  「無妨。」傅煜答得含糊,大抵覺得這身汗氣著實難忍,也不等攸桐幫著寬衣,等內間裡僕婦丫鬟退出去,便鑽了進去。

  攸桐也沒閒著,從箱籠裡取乾淨衣裳,躡手躡脚地走進去,隔著屏風,放在案上。

  傅煜正浸在浴桶裡,雖說水沾到傷口,頗有點疼痛,不過溫水泡著四肢百骸,不止洗淨那身汗氣,亦稍稍驅走滿身疲憊,頗爲愜意。瞧那隻纖秀的手偷偷擱下衣裳後迅速縮回去,他隻自哂一笑,闔目養神。

  許是連日的奔波著實勞累,許是浸入浴桶後愜意安適,閉眼沒多久,便意識昏沉。

  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聽見攸桐叫他,睜開眼,便見她面帶擔憂地蹲在浴桶旁,一隻手扒著桶沿,一隻手伸過來戳他肩膀,「……快醒醒,到裡面榻上睡,泡在水裡該著凉了。」她的聲音不高,等傅煜睜眼後,才退開兩步,「裡頭被褥都鋪好了,夫君出來睡吧。」

  說完,快步退出浴室。

  傅煜只等她身影消失在屏風後面,才察覺桶裡的水已然變凉。

  遂起身擦乾,胡亂套了衣裳,出去見榻上鋪了薄被,便鑽進去。

  等攸桐泡了碗安神的茶進來時,那位已然闔目躺著了,頭髮濕漉漉地沒擦乾,就那麽堆在枕邊。他千里迢迢疾馳回來,顯然是勞累極了,泡個澡的功夫便睡得死沉,原本機警敏銳,方才却戳了半天才醒,茫然片刻後才收攏目光,不像平常聽見風吹草動便能迅速應對。

  想來這半個月,他過得也頗煎熬。

  只是這樣枕著濕漉漉的頭髮睡,容易落下毛病。

  攸桐嘆了口氣,輕輕擱下茶盤,取了乾淨的毛巾過去,放輕手脚爬到榻上,跪坐在旁,幫他慢慢擦頭髮。簾帳垂落後,榻上有點昏暗,外面的丫鬟也被吩咐噤聲,安安靜靜。攸桐小心翼翼地擦到一半,却見那位原本熟睡的人不知是何時睜眼,正瞧著她。

  她趕緊頓住,有點歉然,「吵醒夫君了嗎?」

  傅煜搖頭,抬臂握住她的手。

  「攸桐。」他睡了會兒,嗓音微覺低啞,聲音却是少有的溫柔,「這陣子多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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