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金燊和神安靜地站在門口, 眼前的一幕一幕慢慢地出現,金燊的手機響了起來。
低下頭就看到是女兒的來電, 估計是晚上起來的時候發現爸爸不見了。
金燊跟神退出了這個時空,把胡濤留在了那裡。
兩個人出來以後, 金燊接起來了電話:「爸爸在外面, 一會兒就回來了, 」
那邊的女兒鬆了一口氣, 說道:「那就好, 爸爸快點回來哦。」
金燊又說了幾句以後掛斷了電話。
神看了看另一邊的胡濤,有點奇怪地說道:「明明認個錯, 我們顧忌到粥粥, 不會把他怎樣。」
金燊頭都沒回, 淡淡的說道:「他是兒子。」
金燊慢慢意識到了,在胡濤心目中,他永遠都是那個需要父母疼愛的孩子, 父母永遠都應該是無堅不摧的大人。
金燊做過很多年的死神,遇見過更多更誇張的事情, 誠然, 胡濤比不過那裡面最惡的人, 金燊依舊無法忍受他對自己寶貝了那麼多年的女兒冷暴力, 光是看到胡濤不耐煩地凶他的女兒,金燊就克制不住想要揍他。
夜晚的冷風慢慢吹了過來, 兩個穿著黑色大衣的年輕人邁著大長腿行走在夜色下。
金燊轉過頭, 說道:「爸, 謝謝你。」
金燊能夠查看時空痕跡,神能夠直接將時空痕跡虛像化,剛才他們看到的一切都是神做出來的。
神愣了一下,有點尷尬地說道:「不用客氣。」他們父子兩不太適合說這種溫情的話。
神總覺得氣氛有點怪怪的,於是咳嗽了一下,轉移話題說道:「胡濤還挺理所當然的,他估計是覺得對老人家冷暴力沒有人會說什麼。」
神覺得很有意思,人類社會總是在呼籲父母不要對孩子冷暴力,要關心孩子的心理健康,少有人呼籲成年人不要對年邁的父母冷暴力,關心老人的心理健康。
一些人在呼籲父母不要把孩子當做私有財產,給孩子自由,另一些人把父母的財產當做自己的財產。
神琢磨了一下,感歎道:「做人類真是辛苦。」難怪他哥讓他遠離人類。
金燊想到自己女兒,心裡感到了一陣無力,但是他爸爸都說了這個話題,金燊說道:「因為的確沒有人會說什麼。」
他的女兒如果沒有他,只是個沒有依靠的人類老人,那她每天都會在對世界的恐懼中度過,甚至別人也只會輕飄飄地說一句:「老人得了這種病,時間長了誰撐得住?」
金燊回家以後,就看到女兒女婿坐在地毯上,女兒正在塗塗畫畫,女婿正在旁邊說著什麼。
金燊走了過去,就看到女兒正在畫花,大朵大朵的鮮花躍然紙上。
胡奶奶回過頭就看到了爸爸和爺爺:「爸爸,爺爺,你們去哪兒玩兒了?」
「爸爸跟爺爺出去走走,你怎麼醒了?」金燊問道。
胡奶奶露出了牙齒:「我睡覺得時候又掉了一顆牙齒,爸爸這顆牙齒可以補起來嗎?」掉了一顆板牙。
「可以,明天爸爸就帶你去醫院補牙齒。」
胡奶奶聽說這顆牙齒也能補,瞬間鬆了一口氣。
金燊看著女兒鬆了一口氣喜笑顏開的小模樣,心裡一陣難過,如果沒有他,他女兒是不是要自己面對牙齒掉了的事情?
金燊牽著女兒回了她自己的房間,他想,他那麼討厭胡濤,一半是他對不起粥粥付出的愛,一半是因為他只要一想到如果沒有他,他女兒餘生會生活在恐懼中,周圍的人沒有一個笑臉的恐懼中。
第二天一大早,金燊帶著女兒女婿去醫院,胡奶奶補牙齒,胡老爺子也要檢查牙齒,儘管胡老爺子覺得自己牙齒沒事,金燊依舊檢查讓他也檢查一下。
醫生聽到胡奶奶想要種植兩顆牙齒有點意外,畢竟胡奶奶年紀很大了,於是他建議道:「種植牙齒的時候會局麻,打麻藥有點痛,但是後期有可能還是會有術後反應。」醫生也沒把話說得很絕。
胡奶奶想了想,說道:「我……我不怕痛。」
胡奶奶說話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個事情,咽了咽口水,問道:「打麻藥是打針嗎?」
醫生聽到這話就理解了胡奶奶的思維,他點了點頭。
胡奶奶立馬回過頭,跟爸爸說道:「爸爸,爸爸,我還是等它自己長出來吧。」
金燊一直覺得自己女兒有尖端恐懼症,這就是原因。
胡奶奶從牙醫這裡出來,拉著爸爸說道:「爸爸,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淞淞啊?它生病了。」
金燊向來不會阻止女兒跟朋友們來往。
美容醫生奶奶已經在醫院住了兩天了,她是老人園中生病最少的老人,這一次生病來勢洶洶,整個人都沒什麼力氣,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
「淞淞。」胡奶奶敲了敲病房門,美容醫生奶奶在單人間病房,裡面只有她一個人。
美容醫生奶奶沒有子女後代,遠房親戚因為她的遺產問題也跟她鬧翻了,自然住院也不會有人來看她。
美容醫生奶奶聽到聲音轉過頭就看到金燊和胡老爺子胡奶奶,胡奶奶一手提著水果,一手抱著鮮花。
美容醫生奶奶愣了一下,蒼白的臉上努力露出了笑容:「你怎麼來了?學校課程那麼緊,你別耽擱課。」
「我聽老師說你生病了,所以來看看你。」胡奶奶一邊說一邊把提著的櫻桃放在了旁邊,又把鮮花放了下來。
爸爸說看望生病的好朋友都是要帶水果和鮮花的。
美容醫生奶奶稍微坐起來了一點,看了看後面站著的胡老爺子和金燊,說道:「我有事情想單獨跟你說。」
胡奶奶回過頭,跟爸爸說道:「爸爸,你跟承嘯哥哥要不要去外面玩呀?」
金燊猶豫了一下,他能夠看出來這個老人現在是發病了,她記憶錯亂了。
胡老爺子也看出來了,兩個人都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出去,粥粥不是小孩子,她自己有自己的判斷。
胡老爺子出來了以後,有點尷尬地問道:「爸,胡濤……」
他當然知道昨天晚上爸爸和爺爺去見胡濤了,金燊不知道家裡兩個長輩準備怎麼辦,現在忍不住問問。
金燊開口說道:「我讓他去反省了。等他想清楚了,就讓他回去工作。」
胡老爺子本能地覺得去反省肯定不是什麼好地方反省,他猶豫了一下,開口認真地說道:「我沒有教育好孩子,胡濤這孩子實在是辛苦爸爸了。」
金燊看著老女婿,拍了拍他肩膀:「你還是叫我爸比較順耳。」
金燊被老女婿這麼認真地叫爸爸,實在是有點不適應。
被嫌棄了的胡老爺子:「……」
病房裡,美容醫生奶奶見他們出去了,輕輕抱住了胡奶奶,痛苦地說道:「雪雪,我……孩子沒了。」
胡奶奶愣了一下:「淞淞……你……」
「我不知道該跟誰說了,你別告訴別人。」
胡奶奶抱了抱美容醫生奶奶,點了點頭:「我不告訴別人。」
胡奶奶不懂要怎麼安慰對方,只能抱著好朋友。
過了一會兒,美容醫生奶奶清醒了過來,有點奇怪地問道:「粥粥妹妹,你怎麼來了?」
胡奶奶又說道:「我聽老師說你生病了,所以我來醫院看看你。」
美容醫生奶奶摸了摸胡奶奶的頭:「謝謝粥粥妹妹,我過段時間就回學校了。」
「那你要快點回來呀,我昨天幫你喂了雞崽崽的,它長大了一點點,而且肯定很想你了。」
美容醫生奶奶露出了笑容:「我也有點想它了。」
「我們學校的大櫻桃和草莓沒有了,現在換成了切好了桃子,還有葡萄,可是我現在掉了牙齒,不能吃桃子和葡萄。」
「張開他們也很想你。」張開是心理醫生爺爺。
胡奶奶給好朋友講了很多學校的事情,美容醫生奶奶認真的聽著,時不時得插上一兩句話。
她琢磨著,這估計就是老人都喜歡孫子孫女兒的原因,熱鬧。
送走了胡奶奶以後,美容醫生奶奶自己抽掉了打點滴的吊針,從病床上坐了起來,她現在什麼目標,沒有方向,什麼都沒有。
美容醫生奶奶一個人慢吞吞地走出了走廊,電梯排隊的時候,還有一個送外賣的年輕人專門把自己的位置讓她。
美容醫生奶奶擺了擺手:「我不著急。」是啊,比起送外賣的小夥子,她的時間真是一點都不急。
美容醫生奶奶慢悠悠地排著隊,走進電梯裡,她這輩子,風光過,落魄過,開心過,痛苦過,最後雖然只剩下她一個人,但是想來也沒有什麼遺憾。
美容醫生奶奶穿著外套,剛才扎針的手背還在流血,她坐在了醫院外面的長椅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她真的很不喜歡醫院,她人生最意難平的事情就是在醫院發生的,消毒水的味道總是把她拉回那個時候的心情。
現在呼吸著外面的帶著汽車尾氣的空氣,她情緒平靜了下來。
美容醫生奶奶歎了一口氣,她依舊想不起那個人的名字。
很奇怪,那個人的名字在那個人離開的時候,仿佛從她記憶裡刪除了一樣,怎麼都想不起來到底叫什麼名字。
明明那個人最動人的一句情話是——
「只要你叫我,我就會出現在你身邊。」
她為此找過醫生,醫生告訴她,是她受到的傷害太大了,本能地選擇了忘記。
美容醫生奶奶吹著冷風,歎了一口氣,人啊,年輕的時候一定不要心軟,要不然老了真的會後悔。
比如說她,她現在無比後悔,當初沒報警,然而現在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腿腳不利索,記憶不行,連仇人的名字都記不住了。
真是除了有錢啥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