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女兒去學校上學了，儘管有胡承嘯跟著，金燊依舊不放心，比女兒小時候還不放心，畢竟現在女兒磕磕碰碰都是大事。

　　好在每隔一會兒學校會給他彙報情況，稍微寬慰了老父親的心。

　　下午四點半放學，三點多的時候，金燊就去學校門口等著，跟以前從幼兒園接女兒回家的時候排長長的隊不一樣，一直到四點半，學校門口都只有他一個家長。

　　這個點，其他的老人的監護人還沒有下班，自然沒有辦法來接老人。

　　學校門口站著老人們，大家一天基本上就熟悉了，都在費盡心思地掐著嗓子多說一點話，老人們都是吃過苦的老實人，總覺得拿了那麼多錢，不多做點事情對不起拿的錢，所以大家都是拼命嘰嘰喳喳地多說點話——

　　「我爸爸怎麼還不來接我呀？」

　　「我爸爸也還沒有來，肯定是路，上堵車了，我爸爸開車開得很慢哦。」

　　裝成小孩子，對於老人們來說，這是一個興奮又有富有挑戰的事情，大家興致都很高，他們曾經是家裡的拖累，現在仿佛回到了自己的人生巔峰，又開始掙錢養家。

　　胡奶奶也跟著說道：「我爸爸開車也很慢。」

　　那個老人突然間想起了很遙遠的事情，明明她現在都能忘了上一秒發生的事情，她卻突然想起了——

　　「我很小的時候，第一次坐爸爸的車，他開的太快了，我頭一下子就磕到了旁邊，爸爸雖然沒說什麼，但是從那以後，我們家車的後面就會貼一個車裡有小孩的貼紙，我媽媽說我爸爸以前一個月要收到兩次罰單，後來就再也沒有收到過罰單。」

　　老人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哽咽，緊接著哭了出聲，胡奶奶被嚇了一跳，她有點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同學突然哭起來了，只能笨拙地給她擦眼淚。

　　其他老人同樣或多或少地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都沉默了下來，他們雖然站在這裡，但是他們和粥粥妹妹不一樣，他們等不到爸爸來接他們，等粥粥妹妹走了，他們就去醫生那裡接受檢查，然後有專門的車送他們回家。

　　正在哭的老人被胡奶奶擦眼淚，還是有點受寵若驚，趕緊止住了哭，轉移話題：「粥粥妹妹，你爸爸是什麼樣的人呀？」

　　大家都學會了說話必定以「呀」「啊」「哦」結尾。

　　胡奶奶認真地說道：「我爸爸是個大英雄，他會做最好吃的蝦蝦，還會打欺負我的壞人……」

　　老人們認真地看著她，儘管「粥粥妹妹」的病比他們都嚴重，但是她卻是最幸福的一個，因為她父親還在，甚至為了讓她開心，花了這麼多錢和精力。

　　在老人們心目中，「粥粥妹妹」的父親肯定是年過九十的老人，雖然他們看到送人的是個年輕俊美的男人，但是大家都默認那是粥粥妹妹的孫輩。

　　年輕俊美的男人出現的時候，自然就看到了這群老人們。

　　儘管所有的老人們都穿著學校發的羽絨大衣，金燊也還是從一堆老人中認出了自己的女兒。

　　女婿跟以前一樣，安靜沉默，跟在他女兒身邊，握著她的手。

　　金燊的女兒原本在跟另外一個老婆婆聊天，然後老婆婆突然說道：「那是不是你爸爸來了？」

　　胡奶奶轉過頭，就看到了爸爸，立馬展開了胳膊——

　　「爸爸！！！」

　　一天不見，胡奶奶非常想爸爸，一顛一顛地朝著爸爸小跑，金燊抱住了女兒：「今天在學校裡乖不乖？有沒有聽老師的話？」

　　胡奶奶點了點頭：「乖，老師還誇我了！」

　　胡老爺子也跟了出來，其他的老人們看著這一幕，莫名地有點心酸。

　　跟胡奶奶的情況不一樣，來這裡的老人家們都還處於初期，會有不同程度的記憶錯亂，認知出問題，但是也還有一定的常識，比如說她們清醒的時候，記得自己得了老年癡呆，記得自己是老人，記得自己的家人，只是反應很遲鈍，偶爾會出現記憶錯亂。

　　這些老人來之前就已經跟金燊簽合同了，金燊提供了沒有人能夠抵抗的工資和後續治療，給每個老人都帶來了希望。

　　老人們清醒的時候都知道這個胡奶奶是有錢人家的女兒，要配合她上幼兒園，老人家們對於掙錢很認真。

　　他們大多數早就喪失了掙錢的能力，或多或少地覺得自己成為了子女的負擔，現在這樣一個機會，幾乎所有的老人都拿出了這輩子最好的演技。

　　至於不清醒的時候，要不然在睡覺，要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也不會說錯話。

　　老人們看到胡奶奶被她「爸爸」牽著往回走的時候，都莫名地有點觸動。

　　胡奶奶走出了很遠很遠以後，開始興奮地跟爸爸說道——

　　「爸爸，爸爸，我們班的同學都好厲害！」

　　「我有一個同學，他說他是警察，抓了好多壞人，他好厲害，能夠一下子就跳到窗戶上去。」

　　「還有一個同學是醫生，她一直問我要不要做個光子嫩膚，爸爸，什麼是光子嫩膚呀？」

　　還沒有等爸爸解釋，胡奶奶又開始迫不及待地分享：「爸爸，爸爸，還有一個同學在撿我們喝水的瓶子，她都收了起來，說是能賣錢，她要掙很多很多錢，給自己的兒子買房子娶媳婦兒，她好厲害啊，都已經有孩子了！」

　　「爸爸，我什麼時候就會有孩子啊？我喜歡小孩子！」

　　胡奶奶對世界的認知處於一種「存在就合理」的狀態，也就是說，這事情只要在他面前存在了，無論多麼荒唐，她都覺得是合理的。

　　比如說，承嘯哥哥生病了，所以就從小孩子變成了老人的樣子，這是合理存在的。

　　再比如說，大家一會兒都是小孩子，一會兒又是賣保險，警察，美容醫生，這也都是合理的。

　　她就像那些第一天進入幼兒園的孩子一樣，激動，興奮，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金燊愣了一下：「等我們後院那棵蘋果樹結果果了，到時候會從那個最大的果果裡面跳出一個孩子來，你就有自己的孩子了。」

　　「那到時候，我的孩子就可以跟我和承嘯哥哥一起上幼兒園了。」

　　胡老爺子突然插了一句話：「是我們倆的小孩嗎？」

　　胡奶奶點了點頭：「當然呀，我聽別人說了，孩子都比較像爸爸，承嘯哥哥長得好看，所以我要跟承嘯哥哥生小孩子，所以承嘯哥哥要每天都和我一起跟蘋果樹說要快點結一個最大的果果。」

　　金燊抬頭看了看自己女婿，他女兒果然是真愛，年輕的時候，說一句好看沒問題，這樣子了，還能說好看，除了真愛還能說什麼？

　　胡老爺子卻樂得找不到北，牽著胡奶奶，腳步輕快，決定回家給那棵樹多澆點水。

　　然而，回家的時候，胡老爺子就接到了另一個孩子的電話——

　　「爸？你們去哪兒了？」

　　胡老爺子歎了一口氣，把手磕在書桌上，就看到另一邊的岳父抬頭看了過來，胡老爺子趕緊說道：「我和你媽回你姥爺家了，以後就準備好好種蘋果樹了，你好好改造，爭取寬大處理，重新做人，你姥爺會對你手下留情的。」

　　「什麼姥爺？爸，你們真的不要我了嗎？」

　　胡老爺子掛斷了電話。

　　胡濤聽著裡面的嘟嘟嘟的聲音，抬頭就看到了妻子的目光，胡濤有點氣急敗壞地說道：「他說他回姥爺家了，算了，我也沒有想過要靠他們做什麼。」

　　妻子把茶水端了過來，點了點頭：「嗯，沒事，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另一邊的丈母娘沒好氣地說道：「你就這樣準備把所有的東西都給那個人？」

　　「媽，濤哥自己找工作也能養活我們，他爸媽都已經做到這個程度了，我們也犯不著上門找罵。」

　　胡濤的岳父突然抬起頭，說道：「找工作可以，我有一個同事說有個老人院招保安，你要不要去？」

　　「濤哥的學歷去當保安？爸！」妻子有點不高興。

　　「那可不是一般的保安，現在投簡歷的人已經一萬多個人了，月薪比你們倆原本的工資加起來都高。」

　　胡濤抬頭，說道：「我看看。」

　　岳父有自己的老人圈子，所以對圈子裡最近的大事知道的很清楚，說道：「前幾天新聞都推送了，聽說是一個老富豪的女兒得了老年癡呆的病，老富豪為了女兒開心，直接花了幾十億買了一個大學，改造了一個校區給女兒當學校用，還請了很多患病的老人去，你們還記得小林的爺爺吧？他們家之前為了這個病花了很多錢，已經準備放棄治療了，結果現在倒是發財了，直接簽了合同，現在不僅有人幫忙治病，還能拿錢，而且還包接送，現在他們家見人都是笑嘻嘻的。」

　　胡濤的妻子愣住了，總覺得這個操作太奇幻了，忍不住感歎道：「現在這些有錢人是有錢沒地方用了嗎？」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

　　岳母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媽不是也是那個病嗎？」

　　她言下之意幾個人都懂，如果還是以前，也可以簽這個合同，到時候不僅有人治病，還有錢拿。

　　但是客廳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誰都沒有搭這個話。

　　所有的應聘信息都被金燊放進了自己的數據庫進行篩選，金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金燊挑了挑眉，作為一個慈眉善目的姥爺，金燊伸手就把那個名字給刪掉了。

　　他們招的人得面對那麼多得了阿爾茨海默症的老人，胡濤肯定會覺得壓力大，心理承受不了。

　　金燊心想，自己今天也是個為了外孫著想的好姥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