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胡奶奶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裡很多人很多事情都像蒙著一層紗， 她怎麼都看不清楚， 忽然她又感覺到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一直追著她跑。

　　胡奶奶跑啊跑啊，她發現自己跑不動， 原來她已經很老很老了， 牙齒都掉光了。

　　「嘭」的一聲， 胡奶奶從夢裡驚醒， 發現自己正在睡覺，原來只是一個夢。

　　胡奶奶只覺得口渴，起身的時候， 只覺得整個人笨笨重重的， 她這才想起來雖然剛才是個夢，但自己確實很老很老了。

　　胡奶奶很疲倦，喝了點水，回到床上接著睡覺。

　　第二天胡奶奶的精神便沒有之前的好， 金燊給她梳頭的時候，她只說了一兩句話，金燊有點奇怪， 梳好了頭髮就看到她已經睡著了。

　　金燊沒有叫她，等她自然醒。

　　金燊知道她現在可以不用去學校了， 因為她確確實實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了， 金燊問道：「今天還想去學校嗎？」

　　胡奶奶想了想，說道：「去吧。」

　　胡奶奶到學校的時候，就看到好朋友淞淞今天穿著好看的衣服， 正在跟她招手。

　　胡奶奶走了過去：「淞淞，你今天很高興啊。」

　　美容醫生奶奶點了點頭：「終於下定決心做一個事情了，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胡奶奶正要問對方下定決心做的事情是什麼，美容醫生奶奶說道：「粥粥，我和那個人要去郊外看花了。」

　　胡奶奶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怎麼好朋友態度變化這麼快，雖然不明白，胡奶奶見她這麼高興，說道：「那你玩的開心一點，多拍點照片。」

　　美容醫生奶奶背上了一個粉色的小書包，抱了抱胡奶奶：「我知道，粥粥妹妹再見。」

　　「淞淞再見。」胡奶奶對著美容醫生奶奶說道。

　　淞淞出去玩了，胡奶奶旁邊的位置便空了出來，胡老爺子很自然地就坐在了旁邊。

　　然而，他坐在旁邊，胡奶奶也沒有辦法跟他上課說悄悄話了。

　　記憶大量的湧入有好處也有壞處，胡奶奶一上課，就和其他普通老人一樣打瞌睡。

　　老師看到她困了，講課的聲音放輕了，緊接著看到她趴著睡著了，胡老爺子衝著老師搖了搖頭，老師點頭表示明白了，便在講臺前坐了下來，不再講課。

　　風輕輕地吹過窗外的櫻花，下起了花瓣雨，胡奶奶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熟，少許的花瓣順著窗戶吹了進來，落在了胡奶奶的白髮上。

　　胡老爺子看了一會兒妻子，也在她旁邊慢慢趴了下來。

　　胡奶奶一睡可以睡兩個小時，中午吃午飯的時候，吃著吃著就開始眯眼睛了。

　　下午放學的時候，淞淞還沒有回來，胡奶奶有點奇怪，難道要賞花賞兩天？

　　第二天胡奶奶才知道昨天美容醫生奶奶去世了，胡奶奶後退了半步，按了按太陽穴。

　　美容醫生奶奶昨天一天做了很多事情，她在手機上寫了很多個備忘錄，先是逛街買了一套好看的晚禮服，然後跟法則二號一起去城外看了花，接著給殯儀館打了電話，最後她慢慢吞吞拄著一個拐杖，帶著法則二號走到了警察爺爺的墓地。

　　她坐在墓地外面，跟旁邊陪著她的法則二號講了警察爺爺的故事，還說了她以後也要埋在這裡，依山傍水。

　　美容醫生奶奶沒有提年輕時候的事情，也沒有提現在的事情，仿佛就是在跟一個好朋友說話。

　　最後，美容醫生奶奶跟法則二號分開，回到了學校睡了一會兒，早上生活老師去叮囑她吃藥的時候，就看到她身上穿著好看的白色晚禮服，臉上畫著妝，嘴邊帶著笑，仿佛去赴一場期待已久的約會。

　　美容醫生奶奶沒有辦葬禮，她自己要求的，胡奶奶胡老爺子還是抱著花過來送送她。

　　最後老兩口坐在前面的木凳上，胡奶奶累得不行，腰酸背痛腿也痛。

　　下去的時候，胡老爺子背著胡奶奶往下走，胡奶奶只一會兒，便又睡著了。

　　回家以後，胡奶奶走路就更為難了，她乾脆坐在沙發上，不走路了，胡奶奶跟爸爸說道：「爸爸，我想把所有的記憶都想起來。」

　　胡奶奶想快點都想起來，她怕自己突然也離開了，她希望能夠知道自己這一生。

　　金燊能夠感知到女兒的想法，他看著女兒越來越像年邁的老人，看到她吃飯都會睡著，走路腿腳越來越不利索，金燊卻無能為力。

　　他……有能力改變女兒，能夠讓她擺脫自然死亡，只要修改人類的基因就可以了。

　　可是那樣一來，所有的人類都不再會有死亡，老年人哪怕是疾病纏身行動不便痛苦不堪依舊不會有死亡。

　　胡奶奶晚上做了一個夢，她夢到了很多事情，心一陣一陣地揪著痛。

　　爸爸被壞人流放到另外一個世界的悲傷，痛苦，立志要把爸爸救回來的勇氣決心，遇到胡濤這個孩子，慢慢地把胡濤養大，實驗室裡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她年紀越來越大，心裡的恐慌的洞也越變越大，並非恐慌死亡，人總會死亡，胡奶奶一直都知道，她恐慌沒有跟爸爸好好告別。

　　至少要好好告別，她想告訴爸爸她其實不怕的，不怕死亡，不怕虛無，只是怕沒能好好告別。

　　胡奶奶從夢裡醒來，閉了閉眼睛，眼淚流了下來，那種等待的焦灼感將她淹沒，她仿佛還站在實驗室裡，面對又一次的失敗，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時日無多了，焦急的情緒將她擊倒。

　　胡奶奶再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坐在旁邊的爸爸，他給她擦了擦眼淚。

　　「爸爸回來了。」

　　他沒有阻止女兒恢復記憶，有一半原因是因為他能夠感知到女兒潛意識裡是焦灼的，那是她多年以來積累起來的焦慮不安。

　　金燊希望她清醒地知道，爸爸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