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石頭和血

　　「大河部落？」羅琦很快反應過來：「大河部落那邊，也是你做的？」

　　然而對方搖了搖頭：「沒有誰可以替老首領做决定，捕殺獵物的人是大河部落，我只是答應幫他們按住獵物。」

　　青石的力氣不如樹根大，漸漸覺得手脚酸軟，她知道不能再繼續僵持下去，便主動詢問：「你願意聽從大河老首領的話，爲什麽換成她你就不願意了？」

　　「她？」樹頂首領臉上顔色變了幾變：「青石，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大河老首領再怎麽樣，也干涉不了我們部落的事情，但是這個女人只不過張張嘴，所有的人都聽她的了。」

　　她想起女兒無花果曾經說給自己的話：「她還說過要將所有的部落都聚攏起來，一同居住，一同打獵，一同吃飯？可是所有部落都在一起了，大家聽誰的？不就是聽她羅琦一個人的嗎？！」

　　只要算是群居動物，都對自己在族群裡面的位置非常重視，因爲這意味著他們可以得到的生存資源多少。

　　所以樹頂首領雖然只是一個3萬年前的原始人，但是對自己在部落裡面日漸下降的地位却了如指掌，幷且日夜恐懼，最終殺心四起。

　　而且能够看出這一點的人幷不少，比如大河部落的老首領。

　　她知道，在之前想强占石洞部落地盤的時候，老首領還想暗中下手，避免大河部落遭受到別的部落的敵視和防範。但是等到羅琦展現了自己在各個部落之中的影響力，老首領一定會不顧一切派人追殺他們。

　　這種失去一切的恐懼，她相信青石也感同身受。

　　而且這個女人對自己所擁有的知識似乎渾不在意，總是輕易的就告訴了別人，相信青石那邊也已經學會了她所會的本事了。

　　要不是因爲一下子失踪了兩個人不好處理，而且還希望青石能幫助她遮掩，樹頂首領覺得，完全可以把青石也給處理掉。而且青石也知道，如果她再不答應的話，那麽等待自己的絕對是危險。

　　這種程度下，樹頂首領實在想像不出青石，還有什麽理由繼續幫助那個女人。

　　果然，青石似乎被她說動了，拉扯羅琦的手臂稍微一緩，此消彼長，樹根的力量重新占據了上風。

　　羅琦眼瞧著就要被再度扔進水裡，眼疾手快的抄起凉水就潑向樹根的眼睛，在對方憤怒的咆哮聲中，盡自己全力的掙扎，力求拖延一段時間。

　　剛才樹頂首領訴說的時候，她就用極低的聲音和青石說了，她將給青石製造機會，而青石就利用這個時間，去制服樹頂首領。

　　青石年輕，力氣也大，只要制服了那個女人，那麽雙方將重新回到平衡狀態，她爲了自己的安全，也肯定會讓樹根停止。

　　羅琦很清楚，就算她和青石加起來也不是樹根的對手，而這個才是他們唯一的脫身之道。

　　然而計劃是周詳的，現實却總是殘酷的。

　　青石鬆手的刹那，羅琦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樹根的力量太强大了，她幾乎不到兩秒的時間就喪失了所有抵抗的力量，而青石想要將樹頂首領拿下還需要搏鬥一番，時間上根本來不及。

　　等不到青石完成他們的計劃，她就要被樹根給殺死了。

　　水花四濺。

　　青石却幷沒有衝向樹頂首領，反而趁著樹根對付羅琦的那瞬間抄起石頭狠狠的落在了他的後腦殼上。

　　兩聲怒吼。

　　樹根來源於痛苦。

　　而樹頂首領則是一個母親的憤怒。

　　她快速的想要撲過來，但是濕滑的水底讓她摔倒在溪水之中，唯有聲音因爲憤怒而尖銳：「殺了她。」

　　樹根吃痛的捂住脖子，雖然青石的力氣不小，但是幷不能一下子讓他喪失行動力，只是轉身的時候身體晃動，似乎有些頭暈。

　　打獵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趁著獵物最虛弱的時候將其殺死，不然等到獵物恢復體力，再殺可就難了。

　　但是青石的第二次襲擊幷沒有奏效，樹根雖然體型巨大，但是居然頗爲靈巧，躲過了這次襲擊之後，憤怒的用石塊朝著青石打去，但是到了這個程度，他的手裡依然緊緊的抓住了羅琦，絲毫沒有放鬆。

　　青石就像是一隻矯健的母豹子在溪水之中快速的移動，瞅準時機，逼近了樹根。

　　但是下一瞬間，羅琦就看見她手裡的石塊被樹根打掉了。

　　瞅準時機，羅琦用盡全身氣力狠狠的踢向了樹根的兩腿之間，用力之大，甚至能感覺到脚趾指骨斷裂的聲音。

　　這頭凶猛的黑熊終於完全的暴怒了，疼痛讓他放弃了思考，幾乎是下意識的放弃了另一邊的敵人，雙手卡住羅琦的喉嚨，要將她掐死溺死在這溪水之中。

　　溪底的泥沙將溪水染的渾濁，羅琦在窒息的邊緣只能模糊看到青石撲了過來。

　　緊緊掐住喉嚨的手終於鬆開了，但是溪水却變得更加渾濁。

　　但是這一次，溪水之中的水花雖然劇烈波動，但是時間却幷沒有很久。

　　羅琦再次從溪水中爬起來的時候，看見因爲打鬥泛起泥沙的渾濁溪水之中，一道紅綫格外亮眼。

　　是誰？

　　羅琦掙扎著爬起來，推開了旁邊緊緊抱著的兩個人——樹根的喉嚨有一道鮮明的割痕，紅色的血液像是開罐的葡萄酒一樣泛著白沫兒流了出來，將溪水染紅，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嘴裡只能發出荷荷的聲音。

　　幸好，幸好。

　　羅琦剛要鬆一口氣，却看到了青石軟綿綿的半躺在溪水之中，但是她的胸口處，那裡插著一把斷了的石矛頭，暗紅色的血液已經染紅了胸前的衣裳。

　　「啊？！」變故發生的太快，但是樹頂首領已經看到了結果。

　　失去兒子的痛苦在臉上只是一瞬，下一刻，她已經拿起了石刀，朝著羅琦涉水飛快奔來。

　　這次，沒有人能够再救你！

　　她看到羅琦似乎從青石身上找到了包扎的非常牢靠的獸皮，割開繩子從中拿出了幾根樹枝對準了自己。

　　樹枝而已，哪怕前面很尖銳，哪怕這個樹枝可以飛的又快又遠，劃破了她的臉，但是幷沒有能够殺死她，而失去兒子的悲傷痛苦和願望實現的激動交叉一起，讓她舉起石器的時候面目格外猙獰。

　　羅琦木然看著樹頂首領手脚抽搐口吐白沫，最後倒在了溪水之中。

　　這幾隻箭裡面加了毒蛙的劇毒，所以爲了防止誤傷自己，用鹿皮布和藤條綁了好多道，但是她和青石都沒有想到，她們會有連將弓箭拿出來的時間都沒有的時刻。

　　她伸手按著青石的胸口，但是那些血水却怎麽也止不住。

　　沒事的，沒事的，只要包扎好了，很快系統就會回來，到時候借款也好，哀求也好，大不了不要這張臉，總是能够搞的到藥的，那時候總是有救的。

　　羅琦將衣服撕成長條，想將青石的胸口裹住，但是青石却握住了她的手。

　　羅琦覺得喉嚨在發緊，比剛才樹根掐著的時候還要緊，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沒事的，我是女神的使者，只要給你包扎好了，就能把你救回來。」

　　她越說越起勁：「水鹿他們，可都是我救回來的，只要給你傷口包扎好，消炎上藥，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到時候我們就回石洞部落，嗨呀，你說我們都走了這麽長時間，火石的孩子說不定會走路了吧，還是會說話了？到時候一定教他們先學會叫你」

　　那隻手輕輕的捏了捏她。

　　羅琦發現自己用來堵住傷口止血的布條已經被染紅，嗓子疼的厲害，再也說不了什麽。

　　她摟緊青石，努力將傷口隔離水面，一步一步的將她搬上岸。

　　這片溪水旁邊居然長了幾株七葉草，這種草經過實驗是有止血的效果的，羅琦立刻扯下來嚼碎了塗在青石的傷口上，又用布條緊緊扎住那裡。

　　青石像是改了性子，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安靜的任由她忙來忙去，看著天空不說話。

　　如果躺在這裡的人是部落裡的其他人，她大可以安慰，說些天國美好女神保佑的話，雖然不能緩解肉體痛苦，但是總歸能讓心靈受到安慰。

　　但是躺在這裡的是青石。

　　她從未信她，談得上什麽安慰。

　　青石在想什麽，她自己都不清楚，身上似乎很冷，她知道這是血液在流失，而大腦之中一片空白，無數的事情飄過，她看到無數的自己：

　　寒冷大雪，誰在雪地裡挖掘泥土摸索能活命的根莖；

　　集會上跳動的腰肢，勾住了多少人的眼；

　　黑暗的草叢裡，誰相互擁抱，說好要在一起不分離；

　　誰手裡的石塊染了血，砸碎頭骨的聲音還在耳邊；

　　青石費力的抬了抬頭，羅琦將耳朵貼近，她的聲音低不可聞，細的像是蝴蝶扇動的翅膀：「新世界，你說過的。」

　　她叫青石，傳說是老祖母生她的那一天，夢到了一塊青色的石頭。

　　大家都說這是吉兆，這個孩子將爲他們帶來幸運和安康。

　　可是大雪連著一場又一場，部落裡的孩子死了一個又一個，部落的危難似乎沒有盡頭，於是她也將自己活成了石頭，棱角分明，心如石硬。可是石頭再堅硬，也無法捂熱那些在大雪之中逐漸冷去的人的身體。

　　她想，她大概幷不是一塊好石頭，不過她將那個能給部落帶來更多光明的人，保住了。

　　她沒有再說話，羅琦抬頭看向她胸口，那裡汹涌流出的血已經不再流淌，布料衣服被染成了暗紅色，像是一個悲烈至極的戰場。

　　滿目紅色的戰場上却有一塊青白，那是露著半截的石矛尖，光禿禿的，像是一方孤獨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