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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導法則》第85章
第85章 人魚(1)

  陽得意一開始並沒認出他來, 但是魔方喚醒了他的記憶。

  會玩魔方的人魚實在太少見了, 記憶牽扯著一些人事,令他反胃和頭疼。他從水里爬上來坐在岸邊, 和那條人魚隔著水池子相望。

  他只見過人魚一次, 高中時候, 被那位老師帶著,去臨市的水族館玩兒。那時候人魚就已經在水族館裡了。巨大的圓柱形的展示館, 他斜靠著水底的假山, 不停地玩著手裡的一個魔方。

  那時候他的頭髮還是淺棕色的,陽得意記得。人魚的容貌太出色了, 他只看過一次, 但確實不能忘記。

  人魚對這種對視感到疲憊。他低下頭, 開始把手裡已經復位的魔方隨意打亂。白髮仍舊柔軟,從他肩上垂到水里,像一張蒼白的布。

  陽得意完全沒想到他還活著。技能大賽中結識的海童說過,人魚是無法忍受狹窄環境的, 他會因為抑鬱和悲傷而死去。玩魔方是非常典型的刻板行為, 他沒有可消遣的東西, 漫長的時間無法打發,只能在這個大玻璃罐子里與來往的興奮遊客面面相覷。

  第一次見到人魚的饒星海戳了戳陽得意的肩膀:「他聽得懂我們說話嗎?」

  人魚抬頭看饒星海,手已經開始靈活地推挪魔方。

  「會說人話嗎?」饒星海又問。

  說話的十幾秒里,魔方已經復位了,六面各一個顏色。

  人魚把魔方放在岸邊,跳下了水。他在水池中翻了個跟頭, 魚尾打在池岸上,啪地一響。「我聽得懂你們的話。」他從水里冒出個頭,慢慢游近陽得意和饒星海,「你們是新來的人嗎?」

  他的發音很奇特,和人類的語音很相似,但有種外國人學說中文的不流暢感。

  陽得意下意識縮了縮腳。人魚的速度很快,他已經靠近自己腳邊了。但他與陽得意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淺棕色的眼睛平靜冷淡,目光在兩位年輕人臉上游移。

  「對啊,新來的。」饒星海回答,「你好,我第一次見人魚,我能跟你拍個照嗎?」

  「不能。」人魚冷淡拒絕,「我討厭拍照。」

  饒星海只好把手機放了回去。人魚看著他,又說:「你可以悄悄拍我,只要我不知道。」

  饒星海:「你不是不喜歡嗎?」

  人魚又在水里緩慢游動:「嗯。」

  饒星海和陽得意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人魚脾氣古怪。

  人魚是在東海被捕的。他被捕捉的時候還很年輕——當然現在也一樣很年輕,可是心態已經完全不同——他年輕到從漁網中鑽出來的時候,還跟漁船上的人打招呼。

  東海人魚群體是國內比較大的人魚種族,和南海的人魚不同,他們之中的所有人都很熱衷學習陸地人類的生活,那是一種體驗異族生活的樂趣。

  不過和南海的人魚一樣,東海的人魚也不願意成為特殊人類,他們更喜歡在海域里用自己的方式生活,而不是用人類的規矩來自我限制。

  這條人魚沒有名字。他被人從漁船賣到某些專門收集古怪物件的收藏家手裡,這幾年間已經換了許多個所有者。他們會給他起名字,但人魚全都不接受,也從不應聲。有的人會撫摸他的皮膚,試圖親吻他,人魚會用魚尾給他們重重的巴掌。他厭惡人類的觸碰。人類乾燥的皮膚令他感到惡心,皮膚上的毛髮和人類的氣味同樣令他難以忍受。

  「這是你的嗎?」饒星海從口袋中掏出剛剛撿到的那塊鱗片。

  「是我的。」人魚問,「還想要嗎?」

  他從魚尾上又拔下一片,拋到岸邊。

  饒星海連忙擺手:「不……你不疼嗎?」

  「沒關係。」人魚在水面露出腦袋,笑著說,「人魚快死去的時候,鱗片是會脫落的。」

  陽得意一下緊張起來了:「什麼?」

  人魚閉緊了嘴巴,仰面躺在水上。他的長髮散在水里,冷沁沁的白。

  陽得意想起海童說的話。最多三年,遠離海洋的人魚就會死去。

  「人魚不能死在陸地上。」人魚輕聲說,「死在陸地上的人魚會成為腐爛的屍體,它會被大海拒絕,永遠無法回到自己的家鄉。」

  陽得意趴在水邊:「你想回去嗎?」

  人魚看著他:「你能幫我嗎?」

  陽得意正要回答,身後的小門打開了。帶著他倆來工作的人大步走入,罵罵咧咧:「我日,這死魚又在騙人了?」

  人魚已經沈進水中,看不見了。陽得意和饒星海連忙繼續打掃。

  打掃完畢後不久,F館開門了。蜂擁而入的遊客全都奔向這個巨大的玻璃罐子,隔著玻璃,驚奇的笑聲和拍照聲此起彼伏。

  人魚斜靠在石頭上假寐,只露出半張瘦削的臉。有人咣咣敲打玻璃:「起來玩魔方啊!專門來看你玩魔方的!」

  陽得意和饒星海在清洗工具的時候,帶他倆過來的人抽著煙提示:「那條人魚說的話不能信,太會騙人了。」

  自己快要死了,自己想回大海——這樣的話人魚也曾對他說過,在他第一次到F館的時候。他被人魚的容貌迷惑,想靠近的時候,人魚忽然一把箍住他的脖子,迅速將他拽入池子中。

  「他是想殺人!」他大喊,「我身上什麼裝備都沒有,他就這樣把我壓到水底,壓在我身上,不讓我起來!」

  把他救出來之後,人魚受到了禁食和鞭打。他是因為上一個收藏者破產而最終被賣到這裡的,雖然很能掙錢,可是也很令人頭疼。

  每天下午是人魚的另一個表演時間。他會坐在池岸邊上,開始唱歌。玻璃罐子外的人和上午一樣多,陽得意和饒星海坐在觀眾席的最後一排,在短暫的休憩時間里,默默地聽著人魚的歌聲。

  那是他們聽不懂的語言,悠長而柔軟,在最高亢處卻又勃勃地充滿了生命力,裂石穿雲一般。歌聲戛然而止時,人魚繃緊了脖子,他看向頭頂,手按在心臟的位置。

  饒星海總覺得他應該正看著天空,晴朗的,或者布滿星辰的。但此時,頂部只有滿是燈泡的鐵架。

  曾被人魚差點害死的那個人走進了玻璃罐子。他手裡拿著一條鞭子,輕輕甩了甩。人魚下意識縮起肩膀,客人們開始鼓譟起來:「不要欺負他!」「打一下試試看啊!」「怎麼能打人呢!」「他不算人吧?」

  各種聲音混雜著,充斥在F館內。

  鞭子在地上拖動,那人走到人魚身邊,撈起他的長髮,全都撥到身後,人魚俊美的臉全都露了出來。閃光燈開始亮起,一盞接一盞地。

  「笑一笑!」有人大喊。

  長髮被揪著,疼痛感撕扯頭皮。人魚無法反抗,只能衝周圍的遊客揮手,露出完美的笑容。

  遊客們心滿意足,又有人大喊:「會說人話不!講一句聽聽!」

  「……他想回大海,他沒騙人。」陽得意忽然說。

  饒星海點頭:「嗯。」

  一天的表演徹底結束了,五點之後是人魚進食和F館清掃的時間。一桶海魚放在池岸邊上,那人一條條拎著往池子里拋:「吃啊!用嘴巴接!」

  人魚一條都沒接。他懶洋洋地在水里游動,魔方浮在水面上,他追逐著那個顏色鮮艷的正方體。

  那人把一桶魚全都踢進了水里,甩動長鞭子往人魚身上打去。人魚躲閃不及,肩頭被擊中了。他頓時沈進水里,片刻後又因為疼痛,而不得不從模擬海水鹽度的池水中鑽出。

  鞭打之後那人就離開了。今天池子要換水,這是個枯燥的等待過程,陽得意和饒星海被留在這兒。

  人魚垂頭默默坐著,不說話。隨著水位下降,水面的魔方漸漸落到了池底。

  「……你唱的歌真好聽。」陽得意說,「其實,我以前見過你。」

  他把自己高中時見過人魚的事情說了出來。人魚無動於衷,抬頭看他:「你真幸運。」

  陽得意閉上了嘴巴。池水徹底乾了,他和饒星海順著梯子爬到池底,開始清理底部的垃圾。砂石在腳下沙沙作響,陽得意彎腰撿起兩塊鱗片。鱗片如玉,光潔圓潤,在水里不知道已經放了多久,邊緣柔滑。他舉起鱗片對著頭頂的燈光,看見一條晃動的魚尾從池岸邊上垂下。

  一塊鱗片從人魚身上脫落,輕響一聲,落在陽得意面前。

  這樣的鱗片,在砂石下面藏著許許多多片。

  「……不疼嗎?」陽得意喃喃低語。

  饒星海的手機震動起來,是王文思發來的語音。

  「王文思開車來接我們去吃飯。」饒星海說,「他現在在路邊等我們。」

  【我在神海水族館後門這兒啊!】王文思大咧咧的聲音傳來,【這兒也太爽了,沒有攝像頭!下著小雨呢!我車就停路邊上,你倆啥時候出來?】

  陽得意忽然抓過饒星海手機:「王文思,你自己開車來的?」

  得到肯定回答後,陽得意眼睛一下亮了:「咱哥仨,要不要做件大事?」

  人魚百無聊賴,坐在池邊,背脊靠在冰涼的玻璃上,側頭看外面黑洞洞的觀眾席。館內如果不開燈,就顯得愈發陰森,連走動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他聽見那兩個年輕人從池子里爬了上來。

  那位說曾見過自己的青年衝出門外,片刻後拉進來一輛平板手推車。推車上放著兩桶魚,都是人魚的晚餐。

  另一位走過來問他:「不是東海可以嗎?」

  人魚莫名其妙:「什麼?」

  「我叫饒星海,他叫陽得意,不過你記不住也沒關係。」饒星海說,「我們把你帶到海邊,但是不是東海,可以嗎?」

  人魚的眼睛漸漸亮起來:「可以!」

  陽得意把兩桶魚拎下來,很快將推車拉到人魚身邊:「請上車。」

  人魚猶豫著,他在眼前兩位青年的臉上看了又看。「是玩笑?」他那古怪的音調里混雜著緊張,「我不喜歡。」

  「送你回大海,真的。」陽得意比他還緊張,「快點兒快點兒……我和饒星海是新希望學院的學生,咱們不騙人,真的,快上來快上來。」

  人魚仍舊半信半疑,但一切不可能比現在更糟糕了,他最終還是爬上了手推車。

  他的尾巴太長,即便蜷著魚尾坐在手推車上,尾端還是會掃到地上。饒星海幫他把尾端塞好,陽得意拎著大半桶魚跑過來:「你帶著,路上吃。」

  人魚茫然地接過魚桶,抱在懷中。瀕死的海魚在桶子里翻著白眼,與他對視。

  饒星海多了個心眼。他拎起專門用來裝池底垃圾的藍色桶子,把「垃圾」二字亮在外側。

  「找塊苫布蓋著他,有人問起就說我們去倒垃圾,是臭的。」

  人魚用不舒適的姿勢坐在手推車上,看著兩位青年跑來跑去。苫布找到了,在離開之前,陽得意從漸漸滿上的池子里裝了一桶水,淋在人魚身上。

  「外面下著雨,應該很潮濕。你忍一忍啊。」陽得意把桶子扔進池里,「我倆還有一個同伙,在外面等著。」

  苫布蓋住了人魚,除了布的顏色,他什麼都看不到。手推車搖晃著,慢慢地離開了那個充斥著古怪氣味的地方。他的心臟咚咚直跳,有人走過來了,有人還開口詢問。

  「都是人魚的排泄物。」陽得意信口開河,「你看嗎?臭得很臭得很。」

  他抓住苫布,人魚一下緊張起來。

  陌生人說了一個名字:「……他去哪兒了?」

  「抽煙呢。」陽得意說,「所以讓我倆先去倒垃圾,你還看嗎?」

  苫布最後沒有揭開,手推車繼續往前。人魚暈頭暈腦的,他分不清自己要去往哪裡,但心裡有一絲越來越濃重的悔意。

  哐哐兩聲,他聽見身後推車的兩人同時嘆了一口氣。緊接著,有雨水落在苫布上,沙沙作響。

  他聞到了清爽的氣息,是樹林和泥土。

  「王文思!開車門!」

  手推車飛快往前衝,人魚聽見青年的大喊。

  緊接著,苫布嘩地被揭開了。人魚驚恐地看著眼前一輛紅色的小車,還有正從駕駛座上探出一隻腳的陌生青年。

  王文思打量人魚片刻,聲音都破了:「這……啥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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