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知語院此時上下正亂成一團兒。
“主子,可疼得狠了吧?!”
一個十五六歲的綠衣丫鬟圍在床前,泫然欲泣,一臉擔心的看著床上病臥的美人兒。
層層羅鮫帳,如蟬翼般透明,如雲霧般輕柔,八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湖水色秋羅鮫綃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折枝玉蘭花,一個仙姿玉色的絕色美人,正倚在青金提花緞子軟香枕之上,輕蹙秀眉。
雲髻霧鬟,瓊姿花貌,細腰雪膚,美得超凡脫俗,不似塵世中人,讓人不忍褻瀆。
此時,美人雙眉顰蹙,就讓人忍不住心疼。
“滴翠,撞我的那個丫頭可查出是哪個院的了?!”
聲音清音婉轉,卻帶著一絲冷冽。
“主子,查出來了說是下院管理園子花草的粗使丫鬟叫香草的。香草自小就被她老子賣了死契進了王府,暫時……查不出她是誰的人?!”,滴翠頓了頓,又道:“主子,您懷疑香草撞倒您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指使?!”
主子剛出事兒,她就派人將這個小丫鬟的底細查了個底朝天,可是,卻並無可疑之處。
那小丫鬟的說辭也並沒有什麼漏子,看起來確實不像是故意的。
為什麼小姐這麼肯定是有人要害她呢?!
看著身邊滴翠懵懂的目光,一種似乎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感情彌漫在蘇雪痕的心間。
是了,這個時候的滴翠才十五歲,和她一起初到王府,正是稚嫩,哪裡知道這後院是如何吃人的。
若是她還是那個剛入府不久的蘇雪痕,說不定也當這只是一場意外。
只可惜,她已經不是原來的蘇雪痕了,而是一個重生回來索命的怨鬼罷了。
琅王妃是面慈心狠。
想當初,她對王妃無比恭敬,只求她能容下她,讓她能常伴王爺身邊。
她原以為王妃真是賢良大度之輩……
她自問除了獨佔了王爺的心之外,並無對不起她之處,可她竟然下了狠手,害得她在王爺登基為帝,三年後便香消玉殞了。她死後的那些年,不知為何既沒有去那陰間,也沒有去投胎,終日滯留在她的甘泉宮,夜夜飄蕩。
她親眼見到已是皇帝的蕭景琰是如何夜夜留宿她的甘泉宮,懷念於她。
她就如同蕭景琰心中的白月光一般。
蘇雪痕感念蕭景琰的癡心,夜夜啼哭。
不知是不是感動了老天爺,她竟重生在琅王蘇州別苑,琅王要帶她進京的前夕。
上一世,她心懷忐忑的帶著父兄為她準備的財物和花濃、滴翠兩個小丫鬟上了京,入了王府。她是琅王從外面帶回來的唯一一個女人,入府後的第二天,王妃就召見了她,喝了她敬的茶,給了她名份。
並沒有發生今天這樣被小丫鬟撞倒一事兒。
此時的滴翠如何能知道這後院女人的如狼似虎?!
這件事必不是偶然。
不是王妃,也必然是後院那兩個女人中的一個。
滿府有地位的也只有那三個女人,也只有那三個女人,對王府的下人有這樣的掌控勢力。
“讓人看著那個叫香草的……”
蘇雪痕雪白的貝齒輕咬下唇,讓人心醉的秀眸中閃過一絲寒光,帶著讓人恐懼的冷刺感。
她總會查出是何人所為的。
這一世,她必要讓那些害過她的賤人不得善終!
“是!”
滴翠應道。
這時送走大夫的花濃匆匆返回,細細查看了蘇雪痕的腳傷,眼圈不由得發紅:“趙大夫說,傷得有些重了,可得好好休息上幾天呢……”
“休息幾天?!”,蘇雪痕將這句話放在嘴裡嚼了嚼,忽得泛出一絲冷笑,“怕是就真真如了她們的意了……”
原來……這就是她們的算計。
她傷了腳,就不能伺候王爺……
那伺候王爺的會是誰?!按照琅王妃的性格……
“可惜,到是便宜了沈明卿……”
“罷了……”
“便宜她……也總比便宜那幾個女人的好……”
“但願……她能念著我的好……”
蘇雪痕幽幽的說。
等沈明卿也伺了寢,琅王妃那個女人應該就沒有藉口阻止她嗑頭敬茶了。
她在這個王府裡也就不再是一個尷尬的存在了。
主子不主子,丫頭不丫頭的。
腳裸上了止痛藥,倒也不怎麼疼,剛想閉目養神,卻發現花濃欲言又止,似是有話要說。
“花濃,怎麼了?!”,蘇雪痕漫不經心的問道。
“主子,漓雨院的那個好像對小姐您心存怨恨……她若是得了寵……怕是……”
怕是不會念著主子的好。
這句話,花濃沒有說出口,但是,那意思基本就是了。
滴翠柳眉倒豎,怒道:“她還敢對咱們家主子心存怨恨?!主子別人都沒帶,就帶了她。若不是主子求著王爺帶了她進京,她就等著老死在蘇州別苑吧!真是不知道感恩的東西!”
花濃和滴翠一個想法。
璃雨院的那位太不知道好歹了!
枉費她家主子一番善心。
“怎麼回事?!”,蘇雪痕蹙眉。
花濃前幾日曾在月亮門回廊內與冬歡有過一番口角,現在便將那番口角說了一遍。
“主子,您聽聽,她說的這是什麼話?!”
“簡直就是個白眼狼!”
花濃和滴翠你一句我一句的討伐著漓雨院的沈明卿。
蘇雪痕臉粉臉驟變。
真是個不知感恩的。
若不是她將沈明卿帶回京城,一年後,她就會死于蘇州別苑的一場大火裡,燒成焦炭。
現在見她受寵,竟然生出了嫉妒之心。
誠然,她是有私心的,想讓沈明卿幫著她分擔一些這府裡的明槍暗箭。可她畢竟救了她一命,她難道不該為她擋些災禍嗎?!
“主子,若是那沈明卿真的受了寵,那可怎麼辦呢?!”
花濃不放心的問。
看她們漓雨院上下可沒有一點對她們主子的感恩之心,若是她得了寵,還不得欺到她家主子頭上啊?!
“放心吧……”
“不會的!”
蘇雪痕雖然心中有氣,但安慰自已兩個心腹丫鬟的話卻是無比的肯定。
世人皆知,琅王蕭景琰只愛淡雅脫俗的女子,不喜妖嬈明豔之女。上一世,從琅王到皇帝,蕭景琰的後宮從未有過一個妖嬈明豔的女人。
她根本就不擔心沈明卿會搶了她的寵愛。
那蘇州別苑中,滿府的鶯鶯燕燕皆是嫺靜雅致的女人,唯獨只有沈明卿明豔嫵媚。
也不知,當初別苑的人是怎麼選的人。
這也是她在滿苑美女中,選中沈明卿和她一起上京的原因。
花濃和滴翠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家主子會如此肯定,但既然主子既然這麼說了,那想必那個璃雨院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見自家主子秀目微闔,知道主子有些傷神倦了。
滴翠上前為為自家主子小心的蓋上軟紈疊羅衾,解下金鉤上的湖水色秋羅鮫綃帳,細細的掖了。花濃在碧玉雕花龍耳爐點上一爐清心甯神的百合香,看著靜香細細,白煙如霧,一室清甜,兩人方才輕手輕腳的退下了。
……
頤華院,傍晚時分。
正屋中,一座青銅麒麟大鼎獸口中散出的淡薄的輕煙徐徐,蘇合香淡淡的水香讓人心怡。地上鋪白毛毯,有一巴掌厚,踩在上面綿軟無聲,寸尺寸金。金蓮炭盆內嵌金珠,鑿盆身為蓮,盆沿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膩可辨,屋裡燒得暖意融融,竟恍如春天一般。
紫檀木的理石圓桌上水晶肘子、酒釀清蒸鴨子、酸甜桂魚、翠竹粉蒸鮰魚、白玉豆腐、槽油炒菜心、爽脆鮮藕、松瓤黃芽菜……並著一大碗的酸筍雞皮湯。
“王爺,璃雨院的那位可都已經來了半個多月了,您一步也未曾踏入……這知語院的妹妹崴了腳,需得好生將養,您就別去鬧她了,讓知語院的妹妹好好歇歇……不如去璃雨院那裡坐坐?!也算給璃雨院的那位妹妹一個臉面?!”
琅王妃秦君蓁身著大紅纏枝芙蓉二色綾羅裙,梳著流月攢珠髻,珠髻邊緣,斜斜插著一支累絲嵌紅寶石鳳凰點翠步搖,一套金飾隨意點綴珠髻其上,登是眉目端麗,雍容華貴。
輕聲緩語的說。
對面那人,修長筆挺的手一頓,指骨如玉,節節耀目,卻不置可否。
“王爺,君蓁可還等著喝這兩位妹妹敬的茶呢……”
琅王妃柔柔的一笑,打趣道。
“好吧。”,良久之後,低沉的聲音,磁性卻帶著一貫的冷冽,淡淡道:“我吃完了,去書房,王妃慢用!”
抓起桌上那串黑金石佛珠,高大俊逸的身影飄然遠走。
琅王妃秦君蓁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跟著琅王蕭景琰飄走了,頓時胃口全無。
“主子,您若不願意王爺走,又何苦趕她去漓雨院?!”
琅王妃身後一個身穿藕色對襟暗紋錦裙的嬤嬤開口勸道。
“羅嬤嬤,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
“不勸他去漓雨院,難道要讓他又去那知語院?!”
琅王妃秦君蓁冷笑道。
羅嬤嬤不再勸。
“只可惜了那張氏千般算計,卻為旁人做了嫁衣。”
羅嬤嬤悠悠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