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憐憫?書生更疑惑了,怎麼看,也是他憐憫她吧?怎麼反而是她給了他這樣一個表情?
「你們一幫子人轟隆隆的跑進來,真真擾人,若沒事你們趕緊出去!」月婆移開視線,聲音乾啞蕭瑟的呵斥著這一群人。
張清淺嘴巴張了張,卻不知道還應該說什麼,難道說他們本以為她的蠱有救,可現在又證實她確實沒救了?他無措的望著碧野子。
碧野子反身去看齊蓋,「小子,你若有什麼事就現在說!」
齊蓋頓時拿手指著自己,慢吞吞的道:「前輩,你是是說我嗎?」
這兩個老人家真不厚道,明明是他們急匆匆的要來,現在又將事情踢到了自己身上,不過,也好……
「婆婆……」齊蓋斟酌著開口,「我們想向您討要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聲音依舊乾啞,同時帶著濃濃的不耐。
「是……一支簪子。」齊蓋頓了頓,將自己此行的目的、師父的交代一點點說明了。
「我沒有!」月婆聽完之後,完全不理會齊蓋對簪子所作的細細描述,直接拋出了這樣一句話。「你們走吧!」
「可是……」書生猶疑了一下,談清明明說過,他親眼見到月婆戴過的。
「婆婆,你……」齊蓋愕然,也許月婆所待的角落確實晦暗,但是對於他一個練武人來說卻沒有一點影響,她的一頭華髮之間隱隱閃現的金屬光澤,明明就是他要找的那根簪子。
「快走,快走!」她不耐煩的對他們揮手,想打發他們走。
齊蓋和書生還不知作何反應的時候,凌園已經率先邁步要離開房子了。
「你去哪?」月婆淒厲的叫住凌園。
「你不是讓我們快走嗎?」凌園嘴角掀了掀。
「我、我不是叫你走,我是叫他們走,你別走,你再陪陪娘吧!娘……」月婆頓時慌亂了起來,也不記得要在外人面前隱藏自己的容貌了,匆匆走出了角落,想去拉凌園的衣擺。
「我們是一起來的,自然要一起走!」凌園巧妙的回身,躲過了她伸過來的手。
「你別走,你別走,他們也可以不走,可以不走……」月婆被他一躲,手中落了空,心下慌亂的同時,言語間更沒有順序可言了。
凌園卻沒有再應承她,眼神不經意的掃了掃她髮髻間的那根髮簪。
他的這一舉動,立刻使月婆像炸了毛的獸,一把又跳離凌園老遠,「你想做什麼?這個不能給你,不能給你,這是他留給我最後的東西了,最後的……不!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園園你別走,你別走……」
凌園頭也不回的踏出了房子,月婆作勢要追出去,可到了門邊時,又生生頓住了步子,嘴裡喃喃自語道:「不能出去,不能出去,出去了晚上更難熬,不能出去……」
她焦躁的在原地轉著圈子,雙手互相絞著,突然,她像想起了什麼似的,一個飛撲抓住了書生的雙腕,表情猙獰而又急躁的說:
「你們是一起的?你們是一起的!你把他給叫回來,叫回來!快叫回來!」她一邊說一邊猛力的搖動書生,聲音越加淒厲,表情越加猙獰。
在書生只覺自己今日怕是要交代在此的時候,自己雙腕上的手勁突然一鬆,他愣愣的看著前一刻還瘋狂的難以掙脫的月婆,此刻就軟軟的癱倒在他面前。
「小書獃,你怎麼樣?」齊蓋完全不去理會被張清淺接住的月婆,直接扶著正暈乎乎的書生。
「齊蓋……」書生有氣無力的回應,他真沒想到,一個看著這麼脆弱的老婦居然有這麼大力氣。
齊蓋眉眼直接印出一抹怒意,但是在這個村裡,在這兩位長者面前,他也自知自己沒有生氣的資格,只好生生壓下那股怒氣,小心的牽起書生的雙手查看。
「沒事了……」書生盯著齊蓋抿得死緊的唇線,下意識的出口說道。
齊蓋卻只是輕柔的去揉了揉書生發紅的雙腕。
「前輩,我們也就不再叨擾了,這就先告辭了!」齊蓋沉著聲音對兩位老者說了這句話,不待兩位老者做出反應,他便拉著書生走了出去。
兩人順著來時的路線,一言不發的走回了住的地方,推開了書生的房門後,端坐在書生房中圓桌前的凌園驀然入眼。
凌園看到兩人相攜進來,眼神平靜的注視他們許久,才慢慢開口:「過來坐。」
兩人神情古怪而又彆扭的坐到了圓桌前。
「你們知道了?」凌園看著兩人,眼中有瞭然。
「凌叔……」書生囁嚅著開口,「我們不是有意的,是碧老他們……」
凌園點頭,「我猜到了,不過他們知道的也不算詳細,只能跟你們說個大概吧,起碼,你們就一定不知道她中的是什麼蠱,怎麼中的這個蠱吧?」
「我……」書生想要接話,但凌園卻一點時間也不給他。
「是我下的蠱!」凌園面無表情的說。
書生和齊蓋雙雙一驚,眼中全是愕然,不知作何反應。
「她……不好……」凌園低垂著眼,將外人所不知的事情說給二人聽。
月婆,或者應該說是樓瀟月,自和李世年走了以後,凌清華每日便靠著酒精麻痺自己,不生不死,醉生夢死。
凌園當時雖堪堪五歲不足,但是很多事,他卻已經能夠記得,他自是記得樓瀟月每每看到自己就愁苦萬分甚至帶著恨意的眼神。
早時,他不明白為什麼,而在他流落苗疆淪為人蠱時他才略略猜到,她是嫌他擋了她的幸福之路。
所以才一離了他們父子兩就立刻尋了忘去過往的秘藥,一服之後,連自己有過的孩子都被抹殺。
在做人蠱的十年中,凌園所想的一直都是他母親帶著一種恐慌表情,厲聲喚人將他趕出門的一幕。
從不懂為什麼母子不相認,到完全不再惦念母子相認的這回事。
而他們真正尋來的那一日,正是他殺了自己主人的那一日。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殺人,鮮血沾滿全身,他卻沒有一點恐懼,週身充溢的都是一種快意的顫慄,就是在這種顫慄之下,他對著找來的三個滄桑滿面的長者說道:
「爹?娘?我沒有這種東西。」
三人驚愕的看著眼前滿臉血腥的凌園,早已不知該做如何反應了。這,這早已不是他們映像中那個想追著娘親跑的奶娃娃了。
哈!當然,難道,在十年煉獄式的生活裡,他們還指望一個天真的奶娃娃可以無邪無憂的生存下來?
又是兩年苗疆輾轉的生活,不管他作何表現,三個長者始終以護衛者的姿態跟在他的身後,直至他遇到……藍采蝶。
書生一直蔫蔫和心疼的表情聽聞到這,眼神立時一亮。這一路走來,他在無意中知道了太多屬於他娘親而他從前不知道的事了。
凌園也看到了書生的表情,眼神不自覺的一柔,心中之言立刻脫口而出:「你跟你娘很像!」
「像?」書生迷惑的眨眨眼,「凌叔,我跟娘一點都不像的,娘說我像另一個給我生命的人。」
凌園立刻像被火燎了一樣,臉上表情幾番轉變,最後才生硬的說道:「我是說性子,這種不顧不管,想要追尋所有秘密的性子。」
書生赧然的笑了笑,原來凌叔也看出來了。
「那之後呢?你為什麼說是你給她下的蠱?」
凌園神色黯了黯,卻沒有逃避,「那是我遇上你娘之後的第一年,他們不放心依舊跟在我和你娘身後,你娘被跟的不耐煩了,才問我他們的事情,我就說了。她隨手便塞給我一隻瓷瓶,說我若是恨得話就把這個下到月婆的身上……」
書生屏息,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這……這算是母子間的相戧了……
「可是我一直沒下手,我只是,不想再與他們又糾葛,而我爹……我覺得我爹也應該回去了,不要再跟著那兩個人,沒有什麼好,於是,我偷偷找上我爹,讓他不要擔心我,讓他回家去,或者隨便去哪,就是別再跟那兩人在一起了……」
「結果被她發現了,當時情況很亂,她一直哭,問我既然都願意關心我爹,為什麼就是不願意原諒她,後來吵吵嚷嚷之際,她一把奪過了我懷裡的瓷瓶,說,是不是吞了那個就能原諒她了,沒等我反應,她已經吞了……」
「可是當場沒有任何反應,我也不知道你娘給的到底是什麼,我以為她只是為了讓我解恨,隨意捏造了點什麼給我,其實根本沒有什麼效力……」凌園的聲音越來越低,不知道是因為緬懷過去與藍采蝶的日子,還是因為他當初的錯估。
「那後來知道了,為什麼不讓娘去解了那個蠱?」書生偏著腦袋,想了想,不解的問。凌叔這麼多年應該隨時可以叫娘親來幫月婆解蠱啊?
「後來,我得知那蠱極厲害的時候,是那個男人帶著她來求藥時。可是那時你娘正懷著你,是不適宜接觸那些蠱毒之物的,所以只說讓他們等……」說著說著,凌園眼中的一絲恨意又浮上了眼眸。
「可是誰想……他們居然半夜綁走了你娘,逼著你娘解蠱,可是你娘為了堅決不影響到胎兒,強硬的讓他們等到生產後,當時又值她的蠱毒發作,癲狂之際,打了你娘一掌……」
「喝——」書生連連倒抽冷氣,真是,真是,書生氣的腦子懵懵的,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月婆他們的行徑。不過想想自己娘親現在的樣子,當初那一掌應該已經修養好了。
可是,娘親素來不是個善人,即便那一掌沒有什麼大礙了,她以後也一定不願再給他們解蠱了,難怪他們一聽自己是藍采蝶的兒子,就想讓自己來幫忙,而沒有想過再去求求娘親,可惜他什麼都不會!
書生暗自嘀咕了許久,才看著凌園說道:「凌叔,那個蠱很難解嗎?」
書生已經做好了凌園回答無解的準備了,誰想,他卻詭秘的勾了勾嘴角說道:「好解至極。」
「嗯?」
「那個蠱其實是個時效蠱,在人體內不足三年就會自然死亡……」
「難道說,她中的蠱早就解了?」書生驚呼。
凌園點頭稱是。
「那她為什麼……」
「是心裡那關吧?」齊蓋插話,「如果蠱毒早就解了,那每每到了月初幾夜的那關蠱毒發作,應該是她心裡原因早就的吧!那個到底是什麼蠱?」
「沒有名字,是采蝶臨時煉製的,每月月初時會讓人產生如女子分娩之時的疼痛。她意在讓她能記住女子分娩之痛,已經母子連心之痛……」凌園的嘴角不自覺的勾起。
「那,現在只要告訴她蠱毒早已自然死亡不就可以了嗎?」書生對自己娘親的手段和心性的佩服猛然間又上了一個高度,但是現下擺在眼前的還是月婆每月所受的苦難。
「沒用的。」倒是齊蓋先於凌園一步搖了搖頭,「那種每月一痛已經深入她的骨髓了,若不施任何手段只告訴她蠱毒已解,她從心裡上就不會接受的。」
「這樣……」書生摸著下巴沉吟著,「那,我們便擺弄一點障眼法就是。」
書生說著看向齊蓋和凌園,齊蓋還好,只是對著他點頭。而凌園眼神微閃,幾波情緒輪流閃過,最後則斂了心神,眼觀鼻鼻觀心的靜坐在那,對於書生的決議不置一詞。
「好,就這麼辦了!」書生最後一拍板,話語說的極為鏗鏘有力。
凌園張了張嘴,本欲說什麼,而最後卻依舊是什麼也沒說。
書生看了,微微彎了彎眉眼說道:「凌叔,這是我娘所種的因,今日便由我來結果,沒有什麼不對的,也與你無甚關係,你還是你,你要做什麼決定,有什麼想法,絲毫不受我們這番舉動的限制。而我們要做的事,無論你同不同意,也都是要做的。」
凌園微微一怔——
(阿園,你莫要想太多,那蠱即使你不下,我最後也會下的。是個女人就要記得自己作為女人最自豪的事,連她一生最完美的一項工藝品都不記得,罰她三年皮肉之痛已是輕的了,而且,我隨時可以解了她的蠱的,你不用多心。這是我要做的事,無論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