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週末， 度假山莊。

　秦川的手指在沙發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篤，篤篤。

　富有節奏的輕響，也無法他消除心中的微妙焦慮。

　如果在昨天，也就是週五下班前， 以不容拒絕的姿態，和上司的身份， 對薄禾提出邀約， 對方想必是不會拒絕的——他知道薄禾太希望繼續留在盛名，為了這份工作， 只要不觸及底線， 對方都會妥協。

　或者， 如果在昨天， 薄禾下班溜掉之前， 電話關機之前， 他以對方還欠自己一頓飯為由， 要求薄禾陪伴自己來這裡度過週末， 薄禾應該也會同意。

　又或者，他可以以遊戲裡徒弟的身份， 潛移默化，春風化雨， 令薄禾改變主意。

　但以上種種，秦川在付諸實行的最後一秒猶豫了。

　他不願意將這些手段用在薄禾身上，更何況對方吃軟不吃硬，有朝一日發現他在遊戲裡的另一層身份， 今日所有苦心經營，就都會付諸東流。

　薄禾還沒來。

　下班之後不知所蹤。

　打電話提示線路繁忙，發短信也沒回復。

　早知道，就不該借著酒意把那事給攤開了。

　秦川心裡有點後悔，可也不算多後悔。

　有些真相，遲，或早，總要浮出水面。

　如果總來一次，也許他會按捺住，更加耐心，等待最合適的時機。

　說到底，還是最近秦時愉那邊接二連三的事情，讓他有些著急了。

　忽然，秦川的手指一頓。

　他看見了薄禾。

　對方背了個背包，從外面走進來。

　臉上有點心事重重，但不太明顯。

　秦川起身朝她走去。

　薄禾很快發現他，並打招呼。

　“秦總。”

　秦川點頭，語氣裡帶著不易察覺的欣喜。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薄禾笑笑，沒說話，她本來的確是不打算來的。

　臨時改變主意，只因不想待在家裡，需要出來散散心。

　秦川也不需要她說出什麼答案，只要人到了，就好了。

　“這是你的房卡，我先幫你拿了，這裡的房間一律都是兩層，我在你隔壁。”

　薄禾左右看了看。

　“小哥他們呢？”

　她問的是一同參賽奪得第三名的另外三個隊友。

　秦川道：“他們比你早來許多，現在已經先去玩了，我跟他們約好晚上一起吃飯了。你先回房間休息一下，回頭我帶你參觀參觀，這裡娛樂設施項目很多，看你想玩什麼？”

　薄禾眨眼：“這麼高級的度假山莊，沒有配備私人管家嗎？”

　秦川面不改色：“有是有，但我來過這裡很多次，反正也閑著沒事，給你介紹，順帶也當散步休息了。”

　薄禾看著他。

　他也看著薄禾。

　薄禾道：“不用麻煩您了，我想先休息一下。”

　秦川沒有勉強，出乎意料的爽快。

　“那好吧，前面上樓左拐，你看房間號，應該不用走太遠，好好休息，晚上見。”

　薄禾：“晚上見。”

　她頭也不回離開，似連半點與秦川敷衍的耐心都沒有。

　薄禾很快找到房間。

　這是一個富有情調的屋子，隨處可見木制傢俱擺設，有些仿東南亞酒店的風格，但又不是全然照搬模仿，細節處還能看出別出心裁的創意，可見老闆是下過工夫的。

　但她沒什麼心思欣賞，將背包往床上一扔，掏出手機打開。

　上面有好幾條未讀消息，是歐陽發來的。

　小禾你在嗎？

　我不是故意的，當時我沒想太多。

　後來我越想越不妥，所以覺得還是跟你說一聲。

　對不起小禾，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原諒我好不好？

　小禾，你在的話回我個消息吧，別一個人生悶氣。

　歐陽的焦急從字裡行間流瀉出來。

　薄禾一言不發，直接掛斷對方剛好打來的電話。

　她蹙著眉頭，臉上浮現前所未有的陰鬱。

　根據歐陽的說法，她去了那個飯局，見到那部新戲的導演。

　導演姓周，是歐陽上一部戲的導演安寶華的同校師弟。

　歐陽原本以為自己能夠借此攀上關係，不說讓周導對自己另眼相看，最起碼也能親近幾分。

　誰知酒過三巡，歐陽越聽越不對勁。

　周導對她很客氣，也絕無動手動腳的舉動，甚至在七八人的飯局上，話題處處圍繞歐陽，令她起初有些飄飄然，以為自己的魅力當真已經到了讓周導一見傾心的地步。

　但很快，周導的話題就轉移到了安導身上，尤其在聽說歐陽的室友和閨蜜，是卓逸的乾女兒之後，就詢問了許多關於安寶華的事情。

　歐陽從對方的語氣揣測到，周導之所以對安導的近況和生活這麼感興趣，並不是因為跟安寶華有故舊交情，恰恰相反，是跟對方有過節。

　作為一個半隻腳剛剛踩進娛樂圈的人，歐陽跟安導根本搭不上邊，知道的不可能比別人更多，但她親眼看見，安導的經紀人老潘，在面對薄禾時表現出異常古怪的態度，也親眼看見薄禾對安導的避而不談。

　她不難得出一個結論，薄禾跟安導之間不僅認識，很可能還有某種不為人知的關係。

　薄禾沒有在場，不知道歐陽到底跟那個周導說了什麼，但從她事後心有愧疚，急急忙忙打電話過來提醒的情況來看，八成是把老潘的態度，和自己的異常，竹筒倒豆子似的給倒了出去。

　對方如果真跟安寶華有過節，那麼毫無疑問，肯定會去調查薄禾的來歷。

　薄禾清楚，安寶華為了跟自己撇清關係，私下肯定費了不少勁，但對方跟她同在一個圈子，不知道薄禾的存在也就罷了，一旦知道了，很難想像對方會利用這些消息，去翻出什麼陳年舊賬，又會做出一些什麼事來。

　安寶華會陷入怎樣的風波，薄禾其實不是很關心，但她現在平靜美好的小日子就要被打亂了。

　比起這些煩心事，跟秦老闆周旋，鬥智鬥勇，反倒變得不那麼討厭了。

　她歎了口氣，整個人裹進被子裡嗚嗚亂叫一通，將被子徹底揉亂，再猛地翻身坐起。

　薄禾起身換了身衣服，帶上浴袍，出門問清溫泉所在，就朝目的地走去。

　夏天泡溫泉，聽上去有些奇怪，實際上這反倒是一種另類的解暑方式。

　薄禾則純粹只是為了散心。

　此地每逢節假日，就會限制遊客數量，從而保證服務品質，更何況現在接近中午，過來泡溫泉的人寥寥無幾，石頭堆砌的池子分了好幾個，高低錯落，微風徐來，涼意颯颯。

　薄禾挑了個沒人的池子，坐在邊上先泡腳，再慢慢把全身浸入。

　熱意迅速上湧，她長長呼了口氣，頗有種暢快感。

　竹簾後面，人影若隱若現。

　薄禾沒去留意，這本來就是公共溫泉，人人都能來。

　但很快，她就沒法不留意了。

　因為從竹簾後面轉出來的人她不僅認識，還熟得很。

　“嗨。”秦川平靜中帶著訝異，“你也喜歡中午泡溫泉？”

　薄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