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上）

　週末晚上還要加班， 你不覺得你們老闆喪盡天良嗎？

　曾經的秦老闆，坐在電腦前，帶著勝券在握，運籌於千里之外的笑容， 釣魚執法，等著傻登登的魚兒上鉤落網。

　你們老闆哪裡可愛了？

　此刻的秦川， 懷揣不肯安靜下來的小鹿， 在等待對方回復的時間裡，不期然想起一句老話。

　今日流的淚， 都是昔日腦子裡進的水。

　至理名言。

　他從未想過一分一秒也能變成天長地久。

　直到薄禾的消息發送過來， 時鐘也才剛剛走了二十分鐘。

　薄荷茶：抱歉， 我剛去洗了個澡， 回來一身汗。我也說不上哪裡可愛， 就覺得他也不像我想像的那麼難以接近吧。

　秦川：比如？

　薄荷茶：比如他說他也很害怕的時候， 我差點以為他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秦川：？？？

　他什麼時候快要哭出來了？

　他只是稍微示弱罷了。

　是不是燈光太暗您眼神出問題了？

　秦老闆面無表情在內心瘋狂反問。

　薄荷茶：邊上兩個小姑娘看起來都比他鎮定一些。

　秦川心裡呐喊胡扯八道， 手指還得鎮定自若敲出一個微笑的表情， 再回以優雅的兩個字——

　是嗎？

　薄荷茶：對啊，那為了緩解他的緊張情緒， 我只好說我小時候也被關在那種不見天日的小廁所裡一晚上，讓他感覺自己不是最慘的， 應該就會慢慢好起來。

　秦川：這麼說你並沒有被關在那種地方？

　薄荷茶：有是有，不過沒那麼久，大概也就十分鐘，小時候家附近的小孩欺負我， 把我騙進去，然後從外面把門鎖上，我從裡面爬出去，反手對他們就是一頓揍，把人揍完了一個個扔進去關起來，讓他們也嘗嘗在裡面香氣環繞的滋味。

　秦川嘴角抽搐：他們出來之後沒找你算帳？

　薄荷茶哈哈一笑：我把他們關進去之後，就回家睡覺了，聽說是大半夜家長發現他們失蹤，到處去找，才發現的，事後那幾個家長找上門來，不過都被我爸罵跑了，之後那些孩子就再沒敢惹過我。

　秦川覺得薄禾就像一個多寶盒，一層層打開來，每一層都裝著不同的寶藏。

　在他以為對方是個落魄狼狽的小可憐時，薄禾指不定正在哪裡吃著雪糕唱著歌。

　當他想要伸手挽救這個失足落水的女孩時，對方卻已經游到岸上，跺跺腳，衣服瞬間就幹了。

　我認為，你們老闆，也許只是想多和你相處一會兒。

　這句投石問路的試探，隨即被反駁了。

　薄荷茶：怎麼可能？

　秦川：我以男人的角度來證明，這是有可能的。

　薄荷茶：那是因為你根本不瞭解我們老闆。

　秦川心說，我還能不瞭解我自己？

　他謙虛地在手機上敲出疑問：此話怎講？

　薄荷茶：他喜歡美女。

　秦川：男人都喜歡。

　薄荷茶：他是個完美主義者，要求極高。我曾見過他在停車場狂罵自己即將分手的女友，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身材也無可挑剔，如果他連那樣的女人都不滿意，更不可能看上別的。

　秦川：也許這其中有什麼你沒瞭解到的原因。

　薄荷茶：不止如此，他性格嚴厲，精益求精，我們辦公室因為就在他的辦公室隔壁，上班時間，幾乎是無人說話的，大家的精神高度緊張，別說點下午茶了，連閒聊半句也沒有。

　秦川：工作本來就應該這樣。

　薄禾：我不反對工作時間應該認真嚴肅，不過人的注意力很難連續高度集中幾個小時，總會有走神開小差的時候，勞逸結合並非壞事，這樣效率也許會更高。所以話說回來，像我們老闆這樣的工作狂，他最愛的，要麼是工作，要麼是跟他一樣的工作狂。

　秦川：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這樣努力，是別有原因的？

　薄禾：哈哈，他是我老闆，又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沒有必要去瞭解他吧。

　秦川在內心道，可他想當你的男朋友。

　自然，他沒有將這句話敲出來。

　秦川：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瞭解老闆有利於在職場上更進一步，你就不想升職了嗎？

　薄荷茶：我想回到我原來的上司那裡，在她身邊好像更能學到東西，現在每天面對大老闆，壓力山大啊，最重要的是——

　秦川：嗯？

　薄荷茶：也許有很多喜歡他，可那並不包括我。我沒有興趣當灰姑娘，也沒有興趣來段辦公室戀情。

　秦川：這話太絕對了。

　薄荷茶：看到他，我就想起工作，如果上班工作可以催人奮進，那麼下班回家還面對一個上司男朋友，是不是有種二十四小時都沒下班的感覺？

　秦川：……

　薄荷茶：你看，你也沒法反駁吧。

　秦川覺得，自己想在現實裡打動對方的想法，不知不覺，拐入了個死胡同裡。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兩頭堵塞，進退不得。

　他並非第一次談戀愛的雛兒，可從未有一個人，像刺蝟一樣擺在他面前。

　想要讓刺蝟主動卸下毛刺，讓自己可以伸手觸摸。

　因為認真，所以無從下手。

　也許應該另闢蹊徑了，他如此想道。

　秦川：陪我玩遊戲吧，上周出了個新副本之後，我們還沒去打過，聽說通關只需要二十分鐘，打完就休息。

　薄荷茶：好吧。

　她應該是很累了，但面對徒弟的請求，依舊答應下來。

　趁著對方打開電腦上遊戲的間隙，秦川先行上號，將自己新買的坐騎調出來。

　這是上周與新副本一起出現在商城的新玩意，可以雙人共騎，上天入海，而且在上天時，還會在空中灑下自訂顏色的花瓣，所到之處的玩家都能看見從天而降的飄花，堪稱泡妞神器。

　看見薄禾登錄遊戲的提示，他第一時間發去消息，邀請對方共騎。

　不一會兒，系統顯示薄禾同意了邀請。

　秦川微微一笑。

　薄禾的身影很快出現在他所盤坐的仙鶴背上。

　仙鶴緩緩從半空飛過，秦川特意將速度調慢，設置特效。

　很快，雲層中爆出煙花，璀璨奪目，流螢點點，落在肩頭鶴背，又傾瀉而下。

　《九霄》這個遊戲，也許在系統玩法上，還有很多為人詬病的bug，天天被玩家在微博論壇上問候祖宗十八代，但它的美術特效，堪稱國內乃至世界頂級水準，許多玩家正是因為遊戲出色的美術特效，一邊罵一邊玩，往往論壇上罵得最狠的那批玩家，就是對遊戲最為熱愛的。

　對這款遊戲，秦川只能算氪金大佬，而非沉迷遊戲的肝帝，但他也不能不承認，《九霄》幾乎圓了所有仙俠類愛好者的一個夢，讓他們幻想之中的世界得以呈現。

　仙鶴流煙，就是將所有縹緲仙氣糅合在一起，視覺效果比以往任何坐騎和召喚獸都要強。

　因此，它的價格也是一般玩家承受不起的。

　這樣一隻新坐騎，全服限量版五隻，一隻合共九千九百九十九人民幣，先買先得。

　即便如此，在剛剛上線的那五分鐘內，也早就被人搶購一空。

　對方似乎也被眼前美景所震撼，二人相攜鶴背，久久無話。

　秦川眼看時機將至，直接問道：好看嗎？

　薄荷茶言簡意賅：好看。

　秦川：那這只仙鶴，以後只有你能坐。

　這樣的話已足夠直白，幾乎不必再有多餘贅言。

　同意或拒絕，都在對方一念之間。

　秦老闆曾對網戀嗤之以鼻，卻不曾料想，有朝一日他也需要通過這樣的辦法來曲線救國。

　過了好一會兒，對方終於有了回應。

　薄禾：“我太重了，會把你的坐騎壓塌，你還是找個輕一點的吧。”

　她直接發了語音，說完就跳下鶴背，離開雙人共騎的狀態。

　秦川還未反應過來，好友消息亮起。

　他點開，薄禾又發了語音訊息過來。

　“抱歉，今天太累了，副本我不打了，改天吧，晚安。”

　沒等秦川說話，對方的頭像直接暗下去了。

　秦川：……

　他看著自己那只價值九千九百九十九塊錢的仙鶴。

　仙鶴也正在看他。

　一人一鳥，相顧無言。

　秦老闆想道，我不就是追個人，怎麼這麼艱難？

　“八根鬍鬚”正好線上，給秦川發來消息。

　哥們，最近在忙啥，好一陣沒一起玩了，走，下本去？

　他熱情招呼秦川。

　秦川：不想去。

　八根鬍鬚：聽你語氣，遇到事了？想開點，掉了腦袋碗口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換作以往，秦川不會輕易向人訴說心事。

　但他在薄禾身上碰的壁，比過去二十多年加起來都多。

　多到秦老闆也禁不住開始懷疑人生。

　秦川：我喜歡上一個人。

　八根鬍鬚：兄弟，我不搞基。

　秦川：……

　八根鬍鬚：哈哈不逗你了，是薄荷茶吧？

　他反應之快，外加毫不意外的口氣，令秦川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