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周晗帶著人， 從市區一路開車到郊外鎮上，循著地名，經人指點，七彎八拐， 沒少走錯路又倒回來，才終於抵達目的地。

　鎮子外面的一處茶園。

　此時距離他們早上八點半出發， 已經過去三個多小時。

　所有人都饑腸轆轆， 頭暈眼花，半句話不想多說。

　這裡本不是旅遊區， 自然也沒有農家樂和小飯館， 助理在沿途的小超市買了點速食麵， 周晗平時吃慣了日料法餐， 五星大廚親自出馬， 現在又一路顛簸， 哪裡還有心情吃飯， 搖搖頭推了， 只想快點見到人。

　中午十二點剛過，腿腳有點發軟的周晗終於在茶園見到了秦川。

　她差點就認不出來。

　秦川背對著她， 正蹲下身，腦袋上扣著一頂最樸素原始造型的草帽， 跟旁邊的人說話。

　汗水浸透了身上的t恤，背部一大片濕漬，仿佛隔著大老遠，都能聞到淋淋淌淌的味道。

　但秦川若無所覺， 裸露在外的半臂明顯比臉和脖子還要黑上一個色號，他依舊聊得熱火朝天，聽得無比認真。

　周晗簡直不敢相信，這是曾經大熱天都要穿三件套，在空調房裡一絲不苟，身上古龍水絕不多噴，但也謹守絲絲幽香的嚴格界限，對自己對別人同樣完美主義的秦家長子。

　這要是沒有特地過來，錯眼一看，她還以為是鄉下老農的長子。

　“周女士？”助理在旁邊小聲道，“要不要讓我先過去打個招呼？”

　周晗回過神，踩著高跟鞋走過去，在秦川背後停下。

　“秦川。”

　天氣太熱，聲音太小，周圍的蟬鳴太聒噪，秦川毫無反應。

　周晗不得不提高聲音又叫了一次。

　這次秦川聽見了。

　他回頭，臉上露出訝異，似想不到會在這裡看見周晗。

　“周女士。”他道，“你好，請問有事嗎？”

　周晗看看他身邊好奇的茶園主人，又對頭頂烈日皺了皺眉。

　“你有空嗎，我們找個涼快點的地方談談？”

　秦川略一思忖，“可以。”

　其實他覺得根本沒有什麼可以跟周晗聊的。

　即使這女人是自己的繼母，即使他們之間一直保持客氣的距離，也沒發生過什麼激烈的矛盾。

　但對於這個取代了自己母親位置的女人，秦川當然不會滿懷歡喜。

　與其有閒聊談心的時間，他還不如去多聽點茶葉的學問，為茶館的擴大經營打下基礎，給薄禾提供更好的生活。

　最起碼，可以讓薄禾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無須出於經濟上的考慮。

　這是他喜歡一個人所能付出的最大誠意。

　今天東方吐白時，秦川難得起了個早，在陽臺抽煙思考人生。

　他發現幾年前，甚至幾個月前的自己，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想法。

　當時他雖然已經為自己找好後路，並不將盛名當作唯一的事業，但是他對婚姻，對女人的態度，卻遠遠沒有像現在這樣認真嚴謹。

　哪怕是正式交往過的遲筠，秦川對她的印象標籤，也是合格、中規中矩、如果願意聽話循規蹈矩，就將她娶進門，至於遲筠的事業發展，人生規劃，秦川從來沒有考慮過，甚至在內心深處，他未嘗沒有認為遲筠看上他身份背景的想法。

　直到遇上薄禾。

　她打破了秦川的固有偏見，面對薄禾，秦川也不認為對方有什麼是不能做的，不可以去做的。

　薄禾看似柔弱，內心卻極有主見，工作也好，遊戲也罷，從來不需要秦川幫忙或出主意，即使沒有秦川，她依舊能活得很好。

　也許在別人眼裡，這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在秦川眼裡，她卻是自己的薄荷茶。

　心高氣傲的秦老闆甚至第一次願意去追隨一個女人的腳步，而不是一定要走在對方前面，蓋過她的鋒芒。

　薄禾去參加電競比賽的決定是對的，秦川知道，那會讓她大放光芒，也會令她得以徹底釋放自己的天賦。

　但他也知道，電競並不是一項非常賺錢的事業，除了少數人之外，大多數人完全是沖著興趣愛好去的。

　所以他更要多賺點錢，好讓薄禾毫無後顧之憂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周晗發現自己開場寒暄的時候，秦川一直在神遊。

　對方的眼睛並不是看著她，而是看著她身前的茶杯。

　茶園裡有個休息驛站，供訪客小憩品茗，木桌木椅竹棚，有些簡陋，卻頗有野趣。

　周晗沒感覺到野趣，她只發現蚊子很多，而且不咬秦川，專門盯著她的小腿。

　“秦川！”她有點火起，不由加重了語氣。

　對方終於將視線拉回來，落在她臉上。

　“我的提議，你覺得如何，或者我再說一遍？”周晗問。

　“我聽見了，”秦川緩緩道，“你想合作。”

　周晗：“對，老頭子現在最寵愛的，是他在外面的一個情婦和私生子，而且我收到消息，他已經在近期跟律師見過面了，打算修改遺囑，把自己手上的秦氏股份，大部分留給那對母子，我想，你也不樂意看見這樣的局面吧？”

　秦川：“把他的股份搶過來，然後呢？”

　“我們對半分，”周晗抿抿唇，“或者，你六我四，也沒問題，我得為秦泓考慮，你是他大哥，也不希望他以後一無所有吧。”

　秦川道：“我不要。”

　怒色從周晗臉上一閃而逝，她隱忍道：“你七我三。”

　秦川哂道：“我說我一分都不要，你就算一九，我都沒興趣。如果我要爭，還會跟老頭子決裂嗎，直接討好他，處處順著他，那還不容易？還有，你別太小看秦時愉，甭管你想用合法或非合法的手段，去做到你剛才說的這一切，都很難輕易成功。我說我不要的意思，是我放棄整個秦氏，以後秦時愉的錢，跟我沒有一點關係，就算他求著我，雙手把錢和秦氏都送給我，我一定轉頭就變賣折現，通通捐給慈善機構，你信不信？”

　周晗像看瘋子一樣地看他，滿臉寫著“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秦川：“我腦子沒毛病，是你境界太低。”

　周晗：……

　秦川：“秦泓已經成年了，大學在讀，完全有能力自立了，更何況這些年你手裡應該也有不少資產，完全足夠你們母子過好下半輩子，如果你覺得不甘心，非要去爭一爭，那我就祝你成功。”

　他站起身。

　“我要去賺錢給自己和老婆過好日子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