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安寶華絕沒有想到， 她的前塵過往，竟是以這樣一種方式揭開序幕。

　多少次午夜夢回，她變回那個什麼都沒有的自己，四面楚歌， 身無分文，抱著一個父不詳的孩子， 在那個單身母親飽受歧視的年代走投無路， 多少次淚流滿面地醒來，回想自己一路走來的艱辛， 就忍不住又痛哭一場。

　薄禾是她不願去觸及的一道傷疤。

　曾經吃過苦的人在功成名就之後， 看見故人舊事， 總會勾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 既然無法消滅， 就只有遠遠避開， 即使她知道從頭到尾， 薄禾完全無辜， 也難以避免有意去冷落、忽視這個女兒的存在。

　而後來，這種情緒加入的世俗功利因素， 需要考量的就更多了。

　就像薄禾不想看見她一樣，安寶華其實也不太樂意跟薄禾頻繁接觸， 兩人就這樣一直維持不冷不熱的關係也挺好。

　但這次媒體有心炒作，再次將安寶華的過往放上檯面，她無法繼續沉默下去。

　如果薄禾之前願意上舒家吃家宴，二人和解， 現在就是高高興興，光明正大地承認母女關係。

　但薄禾不願意。

　正好，安寶華的新戲需要宣傳，她順水推舟，亮出單據，把已經一發不可收拾的事態索性推上**。

　既然是炒作，那麼就不能單方面爆料，雙方總得互動，有來有往，才能一**持續熱度，所以安寶華也早就料到薄禾會亮出那些捐贈單據，因為早在當初老潘去找過薄禾時，就曾把薄禾長期捐助希望小學的事情告訴她。

　安寶華早就讓老潘準備好自己這些年在慈善基金投的錢列出明細，薄禾回應反擊之後，老潘立馬也將自己這邊的慈善捐助公佈出來，並且以安寶華的口吻寫了一條博文，大意是青出於藍，薄禾願意去做一些好事，作為長輩的她很欣慰云云。

　與此同時，網路上開始出現另外一種風向，認為薄禾是向生母勒索巨額錢財未果，才想出這招，通過洗白自己，來順便給安寶華抹黑。

　這股聲音越來越大，以致於不少吃瓜看戲的路人立場搖搖欲墜，開始被引導，被推著往前走，逐漸成為這種觀點的擁護者，斥責薄禾貪得無厭，心機深沉。

　“安姐，你放心，一切按照我們既定的方向在走。”

　老潘掛斷電話，對剛剛結束發佈會不久的安寶華道。

　安寶華想了想：“你找的水軍靠譜嗎，不會臨陣倒戈吧？”

　“絕對不會，這是我多年合作的老友介紹的，對方很專業，放心吧。路人都是人云亦云，沒有主見的，只要稍微煽動一下，立馬就會被牽著鼻子走。”

　老潘斬釘截鐵說罷，頓了頓，又遲疑道，“不過這麼做，你和薄禾的關係，可能就徹底挽回不了了，要不再緩緩？”

　安寶華沉默片刻，緩緩搖頭：“我本來也不想鬧大，但薄禾不願意，她非要跟我對著幹，好像看我倒楣，她就能得到多大好處似的。就像上次，她既然選擇將我們的關係告訴跟我關係不好的人，就應該預料到有今天。”

　老潘張了張嘴，想說也許薄禾不是故意的，但不管有意無意，今日的局面已經造成，一切回不到過去。

　開弓沒有回頭箭，安寶華這一支箭射出去，薄禾必然毫無還手之餘地，她一個兩手空空的小姑娘，又怎麼跟處心積慮的對手博弈？就算她還有秦川，現在的秦川也沒有與安寶華，與舒家對抗的財力。

　換而言之，安寶華雖然是公眾人物，同樣意味著根基深厚，這點風言風語，可能足以擊垮一個普通人，卻無損安寶華的根本，短期內也許會有一些麻煩，但這些麻煩無足輕重，影響不了長遠。

　……

　許小哥決定將社交平臺上那些言論按下來，也讓“八根鬍鬚”等隊友，不要以此再去打擾薄禾。

　現在是北京時間晚上八點十五分，事態已經發酵到指責薄禾的言論占了大多數。

　就在薄禾亮出捐贈單據之後，竟然還有聲音認為她在沽名釣譽，博取眼球，氣得許小哥當場就想把手伸到螢幕對面，給他們每人嘴巴裡塞上一個榴槤。

　他也用自己帳號努力為薄禾辯解，以路人身份出面，歷數薄禾那些捐款單據的日期，說如果一個人心存算計，不可能從那麼多年前，那麼小的年紀，就預料到有今天，除非此人比曹操還老奸巨猾，要是薄禾能當曹操，現在還會被群起而攻之嗎？

　可惜他的言論就像石沉大海，掀不起一絲波瀾，反倒惹來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嘲諷，說他沒長腦子，許小哥差點沒氣出個好歹，可也因為如此，他更不敢讓薄禾知道。

　轉天就是決賽，十六支隊伍一起角逐，最後只能有三支隊伍勝出，人人都會說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可又有誰願意當失意的失敗者？心靈雞湯是勝利者和旁觀者說的，卻絕不會屬於失敗者。

　雖然大家嘴上不說，可包括許小哥、“容若公子”等人在內，都希望這場比賽他們能全力以赴，闖入前三，這既是對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告慰，更是給那些說薄禾借機炒作，玩遊戲是戰五渣的人一個響亮的耳光，尤其是在這個風頭浪尖，越是不能出差錯。

　但許小哥能按住隊友，卻不能按住其他人，更沒法強迫薄禾不去上網，那些資訊和流言正從四面八方，通過各種管道，傳到薄禾的耳朵裡。

　“你現在什麼也別說，我會解決這件事的。”

　這是秦川掛上電話之前，對薄禾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百般勸慰，溫柔備至，完全不同於之前寡言冷酷的人設。

　換作三個月前，薄禾聽見秦川在電話裡撒嬌，可能會以為他鬼上身了。

　其實薄禾沒有他們想像中的那麼脆弱。

　受影響自然是有的，她非仙非聖，即使早已與生母撇清關係，更不想攀附對方去謀取什麼好處，可在她內心深處，在童年少年的時候，未嘗沒有做過母親千里迢迢找上門，向她道歉認錯，母女徹底解開心結的美夢。

　但安寶華的所作所為，只是一次又一次讓薄禾認清現實，不再抱有幻想。

　現在出了這種事情，倒也在意料之中，不算太意外。

　薄禾打開電腦，沒有去流覽論壇網頁，而是進了《九霄》，開始一遍又一遍練習pk技巧。

　就在漸入佳境之時，手機響起。

　薄禾一看，是許哲來電。

　“許小哥？”她還以為隊友出什麼事了。

　許哲卻心急火燎：“你快上微博！熱搜第十五，哎不對，現在名次可能又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