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土匪(十)
三當家在床上接連開了好幾日的花。
他本不是什麼愛開花的草,無奈落在了書生手裡頭,被揉搓的葉子都快掉了,幾次差點兒在床上現了原形,顫巍巍覺著妖力不穩,神魂都要被沖撞出去。也不知書生是用了什麼法子,手在他後背穩穩一拍,又將他晃蕩的妖魂送回了原位,拍的他渾身顫栗,青絲中開的花兒抖了半日。
一直開到了天色昏沉。
小含羞草縮在床舖裡,眼睛也是腫的,顫悠悠喊了句先生。
嗓子啞,眼睛紅,活脫脫一個小可憐。
書生拍拍他的脊背,掀起被褥一角,將他蓋的更嚴實了些,“小心著涼。”
小含羞草嗯了一聲,靠他靠的更近。
“先生……”
“嗯?”
三當家還閉著眼,半是嘟囔半是困倦地跟人撒嬌:“要先生抱。”
真在一處後,他性子多少也暴露的更徹底了些。被兩個哥哥聯手寵大的三當家實際上簡直是個撒嬌精附體,要親親抱抱都是常事,哼哼唧唧地往人身上貼,往往能讓千年老妖的心都化成水。
書生將他抱過來,低聲哄著他睡。三當家迷迷糊糊之中一翻身,隱約覺著抱住了什麼,手感竟是毛茸茸的。
他平生最愛的便是毛茸茸,只可惜自己是株含羞草,就算是尋常的動物也不怎麼願意碰。碰一回,葉子能縮起來好久。
他兩個大哥倒是可以碰,但一個是狼一個是熊……
那手感,不提也罷——全然沒有想像中毛茸茸的享受。說真的,甚至還有點兒紮手。
這回手裡抱住的卻全然不同,軟和的很,手感細膩又絨滑。杜云停把毛茸茸抱緊了,伸手一摸——
好棒,居然還不止一條!
他一下子攬了個滿懷,左擁右抱,從頭到腳都寫滿夢想成真的喜悅。
倒是書生被他猝不及防的一抱扯的有些疼,微微嘶了一聲,扭頭去看他。見他抱得這麼欣喜,便連動彈也捨不得動彈一下了,任由這人從上薅毛薅到下頭,把他的尾巴毛都薅的炸起來,像是在後面刷拉拉豎起的九根大掃帚。
就這九根大尾巴,一直是千年老妖的寶貝,平日里旁的人碰一下都不能。
也就到了杜云停手裡被搓圓揉扁,幾乎要揉搓成個麵團……
三當家抱著毛絨絨睡了一夜。第二天醒來時,還在手掌心裡頭髮現了幾根細細的白色絨毛。
他支起身,不由得有些迷茫。
哪兒來的毛?
左思右想還沒得出個結論,卻瞧見他的壓寨夫人一手執了書卷掀開簾子進來。書生眉骨比尋常人高,襯得眼窩也深,清清淡淡,青衣飄卷,活像是從雲端邁步下來的。
看的小含羞草目不轉睛,坐在床上傻愣愣盯著他直望。
過了會兒,簌的從頭頂冒出了個嫩芽。
他自己半點不曾察覺,書生卻瞧見了。手將書卷一合,在那嫩芽頂端微微一掐。
“看什麼,”他淡淡道,“葉子也冒出來了。”
“啊……啊。”
小含羞草恍然,手忙腳亂將那一顆暴露內心想法的嫩芽給壓下去,方才小聲說:“先生……”
“嗯。”
三當家拽著他衣角。
“先生醒的好早。”
書生道:“已經習慣了。”
三當家想多和他說兩句話,尋不出什麼話題了,就將手心那細細的幾根白色絨毛展現給他看。
“先生看,這是什麼毛?”
書生定睛一看,可不是他自己的尾巴毛。
千年老妖不動聲色,道:“應當是從外面飄進來的。”
三當家不信。
“這毛是白色的,瞧著像兔子,哪兒有兔子往我們山寨來的?”
這寨裡可是有一個熊精一個狼精呢,再想不開也沒這樣自投羅網的。
千年老妖嘴裡頭開始冒酸了。
“喜歡兔子?”
他聲音聽起來仍是平靜的,不動聲色。杜云停毫無所覺,還在說:“喜歡呀,我其實挺想養兔子的……”
他發自內心嘆了口氣。
“只可惜所有兔子都沒法在我們這兒待。”
整天在兩位當家的威壓下,嚇都要嚇死了。
沒看見這山寨裡的公雞從來都跟啞巴似的,一聲不敢吭。母雞也是,產起蛋來一副不要命的架勢,生怕哪一天產的少了就被抓去吃了。
毛茸茸只能在夢裡。
書生微微瞇起眼,沒有接這話。
他算了算日期,忽的道:“我需下山一趟。”
杜云停對他是極信任的,連下山做什麼也不問,只道:“可需我一同去?”
書生說: “不需。”
他手抬了抬,將小含羞草一縷烏髮別到耳後。
“乖乖的,等我回來。”
*
過兩日,大當家接到消息,朝廷剿匪的官兵要來了。
目標也很明確,要將西山上這個土匪窩一網打盡。
熊一緊急召集了各位兄弟一同開會,問大家意見。有的說要打,有的說要降,更有說要棄下這山寨另尋他地的。熊一聽了,只是搖頭。
他們這山寨好不容易建成如今這規模,要糧有糧要人有人,要說現在再搬,著實是不容易。
更何況還有他三弟,就是這山上土生土長的一株小含羞草。這要是真搬了,上哪兒去找更適合他三弟生長的土去?
他沉吟道:“戰卻如何?”
郎二道:“一戰之力,倒是足夠。只是恐怕日後官兵不斷,此地不得安寧。”
熊一聽了,簡直鬚髮倒豎,氣勢洶洶自位置上站起來。
“這話是怎麼說?”他怒道,“咱們這山上的兄弟,當年也都是他的黎民百姓——是他自己作孽,才讓各位兄弟上了山,投奔了我這兒。如今,他怎麼還有臉來打我們?”
當今這皇帝昏聵無能,手底下貪官橫行,不然太平盛世,哪裡生的出這麼多賊寇?
郎二比他冷靜的多,道:“怕是這段時間太惹眼了。”
書生的確是個好苗子,把上下治理的井井有條不說,賺錢能力也是數一數二的。他們山寨眼看著富起來,可不是紮了官府的眼。
把他們連鍋端了,能搞來多少銀子。
大當家更怒,站起身道:“那便打!”
他難不成還怕這些個凡人!
他說要打,那便是真的打。山寨上兄弟們個個舞槍弄棒,熊一靠著妖力支撐起來了一個大陣,定要叫這些來找死的官兵困於此處。是夜,杜云停只見火光明亮一片,喊殺聲震耳。他向來不喜歡這些,卻也擔心兩個哥哥安危,悄悄開了房門親自去打聽消息。
誰知房門剛開,卻有小弟撲了進來,一把摀住他的嘴:“三當家,別作聲……”
杜云停微微睜大了眼。
“別做聲!”小弟渾身顫著,低聲道,“山寨裡頭有人告密,有道士來了……剛剛兩位當家都被抓了……你,你不能也被他們抓了去……”
杜云停聽見了鈴聲。
那木鈴聲音響極了,一下下往他骨頭縫裡鑽。疼痛從天靈蓋向下劈過來,他忍不住顫栗著發起抖來,“啊……”
小弟跟他們時間久了,也清楚他們是什麼精怪,咬牙道:“三當家,你忍忍……”
他掀起了床下藏著的密室口,愣是將人推了進去。杜云停掙扎著還要起身,卻連半點力氣也沒了。
密室底下,只躲得了一個人。
“你躲好!”
小弟倉皇道,一下要將那通道再蓋上。杜云停咬著牙,拽著他的手。
他這會兒也顧不得自己縮不縮葉子了,只道:“一起!”
“別說了,”小弟甩開他的手,“我是人,就算被抓了,頂多也就牢裡頭待幾年——三當家你不一樣,他們抓到了你,一定會燒死你的!——你從來沒害過人,怎麼能這麼死在他們手上!”
“你別說話,別吭聲… …”
外頭的慘叫一陣比一陣高,杜云停聽的清清楚楚。
很奇異,他分明身上是痛的,可這聲浪好像比那鈴鐺聲還讓他痛苦千萬倍。
他咬著牙,一次次試圖站起身,都沒什麼用。道士的木鈴聲將他克的死死的,兩條胳膊變為了伸展著的草葉。
……為什麼呢?
杜云停恍惚地想。
……他當時,為什麼沒有膽量舉起那刀呢?
他要是舉起來,他要是舉得起來……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無用過。
最終推開蓋子時,山寨中已空空蕩盪。不知是誰點了把火,他尋常住的地方燒了起來,滾滾冒著黑煙。
杜云停沒有看。人都不在了,這房子也不過是個擺設。
他沒有時間耽擱,他還得尋法子去救他大哥二哥。
可他又如何去救?
山中有千年老樹,看不得他如今這模樣,指引他:“那邊山頭上有白狐大仙。你去拜一拜,他若是發了慈悲,自然會幫你。“
小含羞草說:“白狐大仙?”
他恍恍惚惚覺著,好像的確是有這麼位大仙的——他剛生出來時,兩位哥哥似乎也帶他去拜過。
當年求的,皆是願他平安。
如今想起兩位哥哥,小含羞草眼睛有點兒泛紅。
千年老樹嘆道:“只是時機不好。這位大仙這幾天正歷雷劫,恐怕分身乏術……你若等夠五日,再去求他,更為穩妥。”
小含羞草搖搖頭,低聲說:“等不到五日了。”
他哪裡能拖延。
“我會去拜,”他輕聲道,“哪怕、哪怕把我一身修為都給他呢。”
哪怕粉身碎骨、魂消魄散呢。
為著這山寨,他總得拼上一拼,搏上一搏。
到了此時,三當家反而慶幸書生不在山上了。
起碼還落得一個平安。
“平安。”
杜云停把這兩字在唇齒間念了念,也不知究竟是期盼誰安然無虞。他閉了閉眼,旋即頭也不回,深一腳淺一腳向山林深處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書生:怒火沖天.jpg。
誰?
我就離開兩天,誰欺負的我家乖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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