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兩天後。

　　連續晴朗了多日的北京迎來了烏雲壓頂的陰霾， 到了黃昏時分， 沉悶的低氣壓更是帶著壓迫力不斷向下逼仄， 層層巒巒中滲透出零碎的光束， 光影點綴，落在綿綿細雨中。

　　慶功宴鐘策是去不了了。

　　因為和程母約他見面的時間正好發生了衝突。

　　鐘策本來想拒絕鐘母的陪同的。

　　待他把「世上只有媽媽好」的感慨抒發完畢， 冷靜下來後，他恍然意識到帶鐘母可能會影響他「尖酸刻薄」的正常發揮，怎麼說呢，他得幫程愫愫在婆婆面前維護好形象吧， 婆婆印象分最重要的無非就是他對長輩該有的禮貌和態度， 他可不能在被程母逼急了之後破罐子破摔吧， 依他對程家的瞭解， 程家最近出了那麼多事， 程母這趟來勢洶洶，不是能夠簡單應付的。

　　只是鐘母態度堅決，容不得鐘策的拒絕。

　　為此，鐘策面上不動聲色，心下暗自歎息。

　　「福禍相依， 別把事情往壞處想。」程愫愫突然道。

　　鐘策垂頭喪氣地坐在榻榻米上， 聽到她這麼說後， 微微一愣。

　　他緩慢地抬起頭打量她。

　　沒想到程愫愫還是個體面人，不過是去參加個慶功宴，還特意把自己打扮地光鮮明亮，扯領帶的動作還挺酷。

　　打量結束， 又迅速收回眼，程愫愫勾了勾唇，平靜地望著他：「你好好想想，有媽陪著你，也是個保障。」

　　「你既可以維護自己的形象，對方也不敢太過分。」

　　這話確實是有道理的，從程母在電話裡對鐘策用「程家完了她在鐘家也過不好」的威脅來看，程家就是走投無路，才在萬分不得已的前提下想讓「程愫愫」幫忙的。

　　幫忙是小，就怕這家吸血蟲又來搞道德綁架這一套。

　　程愫愫套上西裝，便沒有再多說什麼了，點到為止，她挑了挑眉，轉身離開，人往外走。

　　「我先送你們過去。」她說。

　　鐘策趕緊起身，跺跺腳，屁顛屁顛地跟上去。

　　到了樓下，鐘母顯然已經恭候多時了，她聽到聲響，伸長了脖子往樓梯口望瞭望，瞥見鐘策後，還眯著眼多看了幾下，隨即，皺了眉頭，若有所思。

　　大約過了兩分鐘，鐘母把鐘策拉到身邊，認真地看著他，「氣勢上不能輸。」很顯然，鐘母也是明白此行對方的意圖的。

　　頓了頓，抿唇：「你要不要穿，高跟鞋。」

　　鐘策：：「……」

　　程愫愫：「……」

　　鐘策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來，眼底閃過一絲無措。

　　等等，什麼鞋？？？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扭頭往程愫愫那邊一看，程愫愫這廝忒不厚道，他有難，她居然好意思憋笑。

　　鐘策直接伸出手擰了她的腰，程愫愫「嘶」地一聲，瞪他。

　　瞪歸瞪，可惜就是壞得很，不伸援手。

　　鐘策恨地隻咬牙，心裡拿著小本本記了仇，終有一日，程愫愫會為她近幾個月來的所作所為付出慘痛代價！

　　鐘母哪裡會知道他倆眉來眼去的在算計著什麼，她只覺得自己的提議好，於是，看著鐘策時，目光如炬。

　　「不了吧。」鐘策咽了咽口水，眼睛四處亂瞟，有點心虛，「我很久沒穿了，已經穿不習慣了。」

　　真特麼的沒有想到，他媽才是狼人。

　　特麼的滅絕師太吧！生活終於派他媽對他動了手。

　　他側頭，看見程愫愫也跟著點頭附和。

　　這讓鐘策的怨氣消散了不少。

　　關鍵時刻，程愫愫還是跟他站在同個陣營同仇敵愾的。

　　小兩口期盼著鐘母能打消這個可怕的念頭。

　　鐘母也確實是聽進去鐘策的話，沉默了。

　　半分鐘後，又功虧一簣，她笑眯眯地，「有什麼不習慣的，女人啊，天生就會穿高跟鞋，走兩步就習慣了。」

　　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接話。

　　鐘策絕望地閉上了眼：「……」

　　他恨！

　　窗外，瞧這天氣變幻無常。

　　鐘意小崽子便被安排在家，托趙姨照顧了。

　　趙姨別提多高興了，人老了，就愛和小朋友湊在一塊兒，小崽子軟軟的，白白胖胖的，多好。

　　而且她也想沾沾喜氣，沾夠了，說不定明年她也能抱孫子了。

　　玫瑰莊園和鐘策要去的餐廳是背道而馳的。

　　不過那餐廳離他們家並不遠，繞個彎兒把人送過去也不是特別麻煩的事兒。

　　把鐘策和鐘母送到目的地後，「快結束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讓高鵬先來接你們。」

　　鐘策撐著傘，扭扭歪歪的，小半個身子都快要掛到鐘母身上了，勉強伸出空著的那隻手比了個oK。

　　黑色SUV絕塵而去，留下一屁股的尾氣。

　　鐘母扶著鐘策，這下算是知道是自己太盲目自信了。

　　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程愫愫對他還算了解的，給他找了雙中跟的，沒想到，穿不習慣和跟的長短粗細沒有關係。

　　鐘策犧牲很大，面無表情，羞憤難當。

　　他現在的心情很不好，要原地爆/炸的那種。

　　「媽，你別笑了。」他很無奈。

　　只希望等會兒程家的那些人別惹惱了他。

　　鐘母「咳」了聲，「以前不是還能踩著恨天高健步如飛的嗎？」

　　鐘策：「……」

　　以前的也不是他啊！

　　如果有男士穿高跟鞋大賽，程愫愫肯定能勇奪冠軍。

　　鐘策撇撇嘴，不說話了。

　　……

　　《盼君歸》的慶功宴。

　　主創加起來也就兩桌。

　　導演、製片、編劇、主演等等等等。

　　程愫愫到玫瑰莊園的時候，似乎就等她一個人了。

　　她之前就打電話給餘生，說自己要遲到幾分鐘，讓大家先吃不用等了，沒想到，等她到的時候，已經有人喝醉並開始耍酒瘋了，她自認為也沒有遲到多久。不過這些都沒有等程愫愫細究，她就被陳倦帶去入了座，入上座，她揚了揚眉，同樣的話也對導演傳了一遍，「恭喜。」

　　導演自然是喜笑顏開的，「也是托橙娛的福。」

　　耍酒瘋的是製片人吳啟，高興嘛，多喝幾杯也無可厚非，陳倦看到程愫愫皺了眉，還特意替吳啟解釋了一句，「他啊，一杯即倒的，不會喝酒。」

　　話音剛落，吳啟就踉踉蹌蹌地走過來，「鐘總，遲到要罰酒的。」

　　程愫愫挑眉，「我開車來的。」

　　言外之意，不喝酒。

　　喝酒誤事，她可得吸取鐘策的前車之鑒。

　　吳啟撇撇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結果，陳倦一瞪眼，他就縮了回去，沒有再出來鬧了。

　　宴廳內。

　　只有餘生、霍深、宋薇是程愫愫的老熟人。

　　陳倦頂多就是打過照面。

　　明豔的燈光將宴廳照地富麗堂皇。

　　半個小時後，程愫愫就已經後悔過來參加慶功宴了。

　　或許陳倦和餘生的目的很單純，但保不齊其他人會利用這次慶功宴生出別樣的心思來，慶功宴，慶功宴，說好聽點，是慶功宴，但一旦摻雜了其他性質的活動，說難聽點，就是拓展人脈的跳板了，也難怪鐘策在聽說她要參加《盼君歸》的慶功宴且他不能陪她一起來時會露出「你自求多福」的表情來。

　　程愫愫才準備要剝蝦。

　　另一桌的女演員舉著酒杯款款而來，她大概是不知道剛才自己是怎麼拒絕吳啟的。

　　女演員走到她跟前，站定，臉上帶著笑，聲音甜甜的，「鐘總，我敬你一杯。」

　　餐桌上瞬間安靜下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女演員又說：「能參演橙娛製作的劇，而且獲得那麼大的成功，真的是我的榮幸。」

　　不知道這女演員是真蠢還是假蠢，要拍馬屁也不該往她身上拍啊，瞧這話說的，陳倦他們臉都黑了。

　　程愫愫挑了挑眉，側眸看向陳倦，「新人？」

　　陳倦點頭。

　　「試鏡的時候自己試上的。」

　　程愫愫了然，她再看回去，笑：「我只是來蹭陳導的飯的。」

　　換句不委婉的話說，可不是來挖掘新人的。

　　也算是顧及這女演員的面子了，不過，到底是新人，再給她面子，她面子也薄，被這樣一說，立馬就繃不住了，她笑容僵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很是尷尬。

　　氣氛也跟著有些凝固。

　　程愫愫：「……」

　　程愫愫很委屈了，她就想好好把這隻龍蝦解決了而已。

　　「鐘總，別這麼不近人情啊。」

　　就在這個時候，吳啟衝出來替那女演員說話。

　　這語氣，好像還是她的錯了。

　　程愫愫好脾氣好心情全被消磨光，氣極反笑，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手，「這可不是近不近人情的問題。」

　　「《盼君歸》是你們的功勞，這慶功宴的主角是你們才是，所以不必特意給我敬酒。」說這句話時，她還瞥了一眼那女演員。

　　這話說的也確實沒什麼毛病。

　　陳倦和餘生面面相覷，眼神交匯，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你怎麼不拉著點吳啟。

　　吳啟這就愛英雄救美的性子是改不掉了吧！

　　陳倦站起身，試圖打圓場，打破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今天你們來這兒就是吃吃喝喝的，工作上的事情先別提了，誰願意在下班的時候提工作啊，對不對。」

　　程愫愫也不想讓陳倦左右為難。

　　畢竟這些突發狀況，和陳倦、餘生他們也沒多大的關係。

　　程愫愫清了清嗓子，揚眉，半開玩笑道：「我要是太近人情了，回家說不定得跪搓衣板。」

　　「鐘總，還怕老婆？」吳啟嗤笑，似乎覺得這樣的男人沒出息。

　　程愫愫先是一愣，唇線緊緊抿著，須臾，才幽幽地開口道：「出門在外，全靠自覺，好歹不能讓老婆擔心不是。」

　　頓了頓，她又扭頭看向那女演員，「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別著急讓別人給你機會，你得讓別人看到實力。」

　　說這話，真的是很給很給這女演員臺階了。就那敬酒詞，你說這女演員真的是為了鋪演藝後路嗎？倒也真的不見得。

　　程愫愫藉口出去上廁所，離開了宴廳。

　　走廊裡，昏暗的光線下，她靠在牆角，垂著眼，眉眼處像是被打上了濾鏡，帶了點朦朧感。

　　她透了會氣兒，掏出手機，給鐘策發微信。

　　【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非常好，不必掛念。】

　　「……」行吧。

　　那她說說她的情況。

　　程愫愫挑了挑眉，劈劈啪啪地敲字，噉瑟顯擺：【我剛剛拒絕了一個漂亮姑娘的敬酒。】鐘策：【？？？】

　　程愫愫：【通過今天這頓飯，我突然明白了……】程愫愫還挺能吊人胃口，一句話拆成兩半。

　　她：【男孩子出門在外的，一定要注意保護好自己。】鐘策：「……」

　　知足吧！

　　沉默良久。

　　就在程愫愫以為鐘策被她的言論嚇到的時候，微信上方又跳出來「對方正在輸入中」，她垂下眼，抿著唇多等了幾秒。

　　然後，等到了鐘策的——

　　【要不然，高跟鞋脫給你當武器？】

　　程愫愫：「……」

　　程愫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