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書念整個人都在被子裡頭,瞬間沒了動靜。因為全身的騰空,她沒什麼安全感,下意識把雙手撐在他的胸膛前。
被子並不厚,隱隱能看到透進來的白光。
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看著視野裡被被子糊成一個黑團的謝如鶴,小心翼翼地問:「你要拿什麼,我擋著你了嗎……」
聞言,謝如鶴的動作似乎停了一下,但並沒有持續多久,快得像是書念的錯覺。他沒有回答,抱著她往外走。
書念還想問。
很快,她注意到自己此刻的狀態。
被包在被子裡,縮成一小團,被他像抱物品一樣抱著。
書念瞬間閉上了嘴。
謝如鶴把她抱到了另一個房間的床上。
雙腳落了地,身體不再是失重狀態,書念的身體也沒了剛剛那麼緊繃。她屏著氣,把被子向下扯,茫然地看到站在旁邊的謝如鶴。
他把她身上的被子拿起來,放到一旁的椅子上。
「被子濕了。」謝如鶴把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搭在她的腦袋上,「別蓋了,換條新的。」
書念順著他的動作看著那條被子,表情怔愣。下一秒,她垂下頭,看到自己身上也濕掉了的衣服,才稍稍回過神。
她剛剛洗完澡,因為慌亂和恐懼,完全沒用毛巾擦身就跳上床,把自己藏進被窩。頭髮和身上都還滴著水。
可能那邊房間的床單也被她染濕了。
書念啊了一聲,磕磕絆絆地道歉:「對不起……」
謝如鶴從衣櫃裡抱出一條新的被子,歪著頭問:「對不起什麼。」
她垂著腦袋,聲音低得像是掉入了塵埃。
「我太麻煩了。」
謝如鶴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而後把被子扔到床上,在她的面前坐下。他的喉結滾了滾,低著眼,把玩著她小小的手。
書念想把手縮回來,他又立刻加重了力道,不讓她動。
書念沒再亂動。
這個房間大概沒怎麼使用過,雖然乾淨,但看起來空蕩蕩的,除了該有的家具,沒有別的東西。面積也比謝如鶴的房間小了一半。
兩人都沒有主動說話,安靜得像是能聽見空氣的聲音。
說了那句話之後,謝如鶴就不再吭聲。
書念有些局促不安。
總覺得他大概是在醞釀什麼話,可能是一些讓他難以開口的話,所以才會沉默那麼久。也讓這氣氛嚴肅得過分。
她的眼睫顫了顫,說:「你想說什麼可以直接說的,沒關係。」
聽到這話,謝如鶴鬆開了她的手,用手背蹭了蹭鼻子,模樣顯得不太自在。
「你今天睡這。」
書念頓了下,不太懂他為什麼就說這一句要想那麼久。
她稍稍鬆了口氣,點頭:「好。」
隨後,謝如鶴又補充了句:「我也睡這。」
「……」書念瞪大眼,不敢相信般地問,「什麼。」
謝如鶴的耳根發燙,鎮定地解釋:「兩條被子。」
原本床上就有一條被子,剛剛謝如鶴又從衣櫃裡拿了一條出來。書念想不通這兩件事情的邏輯,但又被他認真的表情弄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憋紅了臉:「不能這樣的……」
謝如鶴舔著唇,誠實道:「你不在我旁邊我睡不踏實。」
書念看向他,沒什麼底氣地說:「是因為我嗎……」
「不是,是我的腿半夜會疼。」謝如鶴知道她很容易相信別人的話,平靜地撒著謊,「可能會被疼醒。」
書念立刻信了:「那怎麼辦……」
謝如鶴的嘴角不動聲色地彎起來,面不改色地繼續說:「如果疼醒了,你幫我按按就好。我沒力氣。」
「好。」書念還是擔心,憂愁道,「會很疼嗎?」
謝如鶴想了想,點頭:「嗯。」
「……」
「所以我們是互幫互助。」謝如鶴伸手碰了碰她的臉,啞著嗓子,語氣像是在哄人,「我也很麻煩,幸好有你在。」
書念吸了吸鼻子,嘟囔著:「也沒有很麻煩。」
謝如鶴盯著她,忽地輕笑了一聲。
「嗯,你也不麻煩。」
書念默認了一起睡的事情。
她抱著被子,爬到靠牆的那一側,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見謝如鶴沒看過來,她猶豫著拿起枕頭,豎著放在了床的正中央。
又想著自己不需要那麼大的空間,書念把枕頭往自己的方向挪了一尺。
謝如鶴給她拿了新的一件衣服,而後背過身去鎖門,回來就見書念已經鑽進了被子裡,旁邊還放著一個枕頭。
極其張狂地隔斷了兩人再一步的靠近。
他莫名想笑,走過去拿起另一個枕頭,默默地放在她的頭頂。
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動靜,書念溫吞地冒出頭,神情窘迫:「你不用枕頭嗎?」
謝如鶴說:「我去拿個新的。」
「哦。」書念坐起來調整了下枕頭的位置,緊張得像是在過新婚之夜,「你不是說今晚要待在錄音棚裡。」
「突然想早點休息。」謝如鶴拿著枕頭走過來,規矩地躺在她旁邊的大塊空位上,「你準備睡覺了嗎?」
書念想了想:「我想調整作息。」
「嗯?」
「就是,我的睡眠狀態很差。」書念的半張臉藏在被子裡,說起話來悶悶的,「而且因為工作的關係,我的作息也不太穩定,經常晚睡,然後就睡不著。」
「……」
雖然怕會做夢,但也怕會失眠。
怕一個人清醒地睜著眼,度過漫長的夜。
謝如鶴嗯了聲:「那就現在睡。」
書念點頭,眼睛卻仍然睜著,跟他對視著。
過了幾秒,謝如鶴問:「怎麼不閉眼。」
書念捏緊被子,鼓起勇氣提了個要求:「你能給我唱個歌嗎?我覺得有點安靜。嗯……覺得有點安靜。」
謝如鶴一愣,很快就應下來:「想聽什麼。」
書念思考著旋律緩慢的歌,猶豫著說:「要不就《蟲兒飛》……」
「好。」謝如鶴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閉著眼聽。」
書念乖乖閉了眼。
隨後,耳邊響起了謝如鶴的歌聲。
他的聲音低沉而又磁性,唱起兒歌來,不再像少年時期那般清潤明亮,多了幾分啞意。情感是溫和的,寵溺的意味隨著歌聲飄在空氣之中。
……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
這聲音像是帶著力量,是令她覺得極其舒適而有安全感的。書念放鬆下來,捏緊被子的力道漸漸放鬆,思緒也從明亮變為了一片漆黑。
書念的呼吸變得平緩,慢慢地墜入了夢境的深淵。
謝如鶴的歌聲像是變得很遠很遠。
隨著黑暗的拉近,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輕,輕的像是要聽不見,又像是與另一個歌聲重疊在了一起。
同樣的歌詞,不同的調子。
那個時候,在講臺上,他們兩個並列站在一起。
底下是坐得整齊的同學,那些面孔因為太久沒見,顯得陌生又熟悉。年輕的少男少女們,臉上掛著不帶惡意的笑容,交頭接耳地說著話。
書念覺得窘迫,下意識往側邊看。
然後,她看到了少年時期的謝如鶴。他穿著乾淨的校服,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完全聽不到同學們的嘲笑聲。
注意到她的視線,謝如鶴看了過來,眼神裡似乎帶著安撫,很快就收回視線,繼續唱著那首調子跑光了的《蟲兒飛》。
書念莫名也有了勇氣。
不顧底下的嘲笑聲,認真地把歌曲唱完。
畫面一閃,周圍的天空暗了下來。
外頭響著大雨向下砸的聲音,頭頂的風扇轉動的聲音格外大,教室裡也悶熱的過分。晚自習,走廊總有板著臉的老師經過,旁邊時不時響起女生克制著的驚叫聲。
明亮的燈管,附近飛著許多一到雨天就冒出來的水蟻。
有一隻飛到了書念的桌子上,她平靜地拿著張紙把它扇走。坐在前面的謝如鶴注意到了她的動靜,轉過頭來。
書念看著他,眨了眨眼:「你怕嗎?」
他沒說話。
書念的眼角彎起來,安撫道:「別怕,如果飛到你身上了,我就安安靜靜地幫你弄走,不會讓你發現的。」
謝如鶴頓了頓,遲疑地點點頭,而後將她袖子上的水蟻拍掉。
書念愣了下,莫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垂下頭。
再抬眼時,卻發現謝如鶴仍看著她,眉眼像是多了幾分笑意。
定格住。
在一瞬間,少年時候的她和謝如鶴都消失不見。
畫面變得昏暗了起來。
突然間,書念的身旁沒有別的人,自顧自地抱著書往前走。周圍有像是同情般的議論聲,沒有人靠近她。像是怕傷害到她,又像是害怕她。
是很寂寞又絕望的感覺。
眼前是鐵質的宿舍門。
書念想推開門,想躲到裡面去。
還沒等她有動作,就聽到了捨友阮希彤的聲音:「昨晚我跟書念兩個人在宿舍,她真的太嚇人了……突然就哭了,而且說著一些很奇怪的話,我也聽不懂……」
「不是嚇人啊。」另一個捨友在說,「是她被嚇到了吧,畢竟發生了那種事情。」
「那她去看心理醫生啊!還跟我們住一起算怎麼回事啊……」
「喂!別說了!讓她聽到了不好。」
書念立刻鬆開門把,轉頭出了宿舍樓。
然後見到了徐澤元。
他沒有像從前那樣主動去牽她的手,沉默著帶她到學校裡的咖啡廳。附近沒什麼人,耳邊是旋律緩慢而憂鬱的純音樂。
良久,徐澤元對她說:「我覺得你最近真的太奇怪了,你是不是真的被……」
書念不想停下來,站了起來,想逃離這個地方。
她不想待在這麼壓抑的地方,想回到小的時候,回到那段不論走到哪兒,身旁都有另一個人陪伴的時候。
那段陽光明媚的時光。
她出了咖啡廳,拼命往前跑,跑到了路的盡頭。
然後,書念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光的最亮處,背著光,看不清面容。但所有的恐懼在此刻都蕩然無存,書念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距離越近,那個人的模樣越發越的清晰。
是謝如鶴。
他的嘴唇一張一合,是在說話,可書念卻一句都聽不清。
書念朝他伸出手,低聲道:「你在說什麼。」
謝如鶴又說了一遍。
她仍然沒聽清。
站在她對面的謝如鶴閉上了嘴,對她伸出來的手視若無睹,沉默了半晌後,他再度重複了一遍。
這次書念聽清了。
他在說:「對不起,書念。我實在受不了了。」
書念愣愣地看著他,把手收回,她抿了抿唇,用力點點頭,說「沒關係」。她往後退了一步,憋了一路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往後看。
是曾元學手上拿著刀,溫和地朝她笑。
……
國慶回家的那天。
被男人用硬物砸暈之後,不知過了多久,書念才重新有了意識。
書念慢慢地睜開眼,眼神潰散,視線緩慢地轉動著。眼前的環境陌生,是她從未見過的一個地方。腦袋和身體都在疼。
她茫然地想開口,卻發現嘴裡被堵著東西。
只能發出嗚嗚的叫聲。
手被人從後面綁住,書念掙扎了半晌,沒有任何作用。
書念漸漸清醒了過來,腦海裡浮起了陌生男人朝她道謝,而後拿著硬物朝她砸來的畫面。與此同時,她聽到了外面響起了男人哼著歌的聲音。
她的呼吸屏住。
下一刻,房間裡唯一的門被打開。
刺眼的白光照射了進來。
書念一時無法適應這強光,下意識閉了眼,很快又睜開。
跟站在門口的男人對上了視線。
在她的目光下,男人緩慢地走了進來,蹲在她的面前,像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樣,微笑著說:「醒了啊。」
「……」書念沒法說話,驚恐地往後挪。
「我今天特別開心。」男人像是察覺不到她的恐懼,臉上的肌肉僵硬,笑容看起來格外滲人。他又靠近了她一些,突然大笑了起來,像個瘋子。
書念的情緒跟他的像是兩個極端。
她的眼眶紅了起來,全身發著抖,忍不住發著求饒般的哭腔。
他像是很享受這種聲音,很快就恢復正常,溫和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一下又一下。半晌,男人愉悅地吹了個口哨,手上的動作停滯一刻,而後用力抓住她的頭髮向後扯。
聽著書念吃痛的叫聲。
男人笑道:「終於又有客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