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寂靜中兩人的目光相對， 姜知心口一滯， 漆黑的瞳仁驟縮，唇瓣煞白， 身體竟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即使時間過去那麼多年，吳之媛的臉依舊如烙印般刻在她心裡。

　　看到女孩的一刹那，女人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臉色一白，眼睛微微睜大，但驚詫的神情很快一閃而過，她不露痕跡地掩飾好情緒， 對上姜知漸漸冰凍的目光，狀似淡然地朝她微微頷首，隨即挽著丈夫去了後排。

　　女人像是從不與她相識一般， 神色平靜地與她擦肩而過， 姜知的胸膛不穩地起伏， 整個人僵坐在原地， 雙手緊緊抓著小包， 白嫩的指尖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

　　等夫妻倆離開， 宋允行側目， 注意到姜知的異常，他的眉眼倏地一沉，眼底閃過擔憂，方才心底的猜測慢慢浮出水面。

　　男子溫熱的大手覆上姜知冰涼的手背，掌心的溫暖慢慢驅散她身上冰冷的寒意。

　　姜知一向不會隱藏情緒， 此時耷拉著腦袋，微垂的眼瞼籠罩著一層陰霾，像隻被遺棄的小動物。

　　宋允行第一次看到她這般神情，他的眉峰微微一擰，黝黑的眼安靜地望著她，「要是待在這不舒服，我們可以回家。」

　　他的聲音很輕，溫柔的低喃在她耳畔尤為動聽。

　　感受到宋允行手中傳遞來的力量，姜知定了定慌亂如麻的心緒，垂著眼，沉默地搖搖頭。

　　腦中關於那個女人的回憶席捲而來，好的壞的像是電影的慢鏡頭，只要她一閉眼，就會馬上冒出來。

　　一想到這是宋大哥籌備許久的拍賣會，待會他還要上去致辭，姜知頓了頓，微微抬眸，對上他溫柔堅定的目光，緊繃的神經才得以稍稍放鬆。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長睫微動，「我沒事。」

　　宋允行靜靜看著她，分辨女孩臉上的情緒，末了，他妥協，只能握著她柔軟冰涼的手，試圖將自己的溫度分她一半。

　　拍賣會進行過程中，落在兩人身上的目光便沒停過。

　　坐在姜知不遠處的吳之媛，視線一直緊鎖那道纖瘦單薄的身影，她眼底的情緒不明，整顆心不安的懸著，妝容精緻的臉上沒有多餘的神情，就連與身旁丈夫的互動都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她沒看錯，那個女孩應該就是她的女兒，姜知。

　　想到那個貧窮落後的山溝溝，吳之媛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兒竟然會跟京都商界赫赫有名的宋少在一起。

　　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就這樣出現在她面前。

　　女孩自打出現在眾人面前就備受矚目，宋家家世顯赫，資產雄厚，而宋允行就在剛才，對周圍所有人宣佈了姜知身份。

　　宋允行未婚妻的身份，無疑令所有的女人豔羨不已，光是這個頭銜，便足以讓這裡所有的人捧著她。

　　吳之媛震驚之餘，更多的是心虛與慌亂，這麼多年過去，姜知是否一直記恨她，如果是這樣，吳之媛心頭的不安更甚，眉頭緊鎖。

　　此時的拍賣臺上，拍賣的正是一件質地純良的翡翠玉鐲，起拍價便是一千萬，鄭業林也就湊湊熱鬧，看著那些個年輕人喊價，忍不住咋舌，順便跟一旁的妻子吳之媛商量，「咱們這次來，也就是走個過場，你可別跟著瞎起哄。」

　　鄭業林就怕老婆看上東西，也湊這波熱鬧，他今天來，為的就是見宋允行一面，想求他投資。

　　前段時間他投資了一塊地皮，本以為等工程項目完成就能狠賺一筆，可惜他看走了眼，碰到商業重心轉移，緊跟著他花高價買來的那塊地皮直線下跌，現在他低價拋售，都沒多少人來談合作，基本血虧。

　　因為之前有幸跟宋允行合作過一次，所以鄭業林才會來這次拍賣會，像找個機會跟宋允行談談。

　　鄭業林不厭其煩地囑咐吳之媛，見婦人心不在焉地盯著前方發呆，神情跟丟了魂似的，哪是在聽他說話，鄭業林沒好氣地推了她一下，「我跟你說話呢，你到底聽沒聽見？」

　　吳之媛被丈夫的抱怨聲瞬間拉回了神，她冷冰冰地嗯了一聲，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鄭業林最看不慣她這副愁容滿面的德行，微胖油膩的臉瞬間黑了幾分，他沒好氣道，「我都跟你說了，今天不准跟過來，你偏要來，現在這副喪臉擺了給誰看？」

　　男人憤憤地抱怨，側目睨著她。

　　聞聲，吳之媛終於看向他，不甘示弱地瞪他一眼，語氣滿含諷刺，「我不跟來，你難道還想帶那些小狐狸精過來？」

　　吳之媛沒好氣地理了理自己的坎肩，胸膛氣得一起一伏，想到丈夫在外面包養的那些狐媚子，她的臉整個冷下去。

　　自知理虧在先，鄭業林抿唇，沒再說話，他時不時看向宋允行的方向，想著待會找個沒人的機會，跟人單獨聊聊。

　　拍賣會結束前，姜知去了趟洗手間，宋允行幫媳婦拿著手提包，在原地等她。

　　遇上那些記者遠遠觀望又不敢接近他的目光，宋允行懶洋洋地挑眉，沉眸片刻，像是想到什麼，他唇角彎了彎，緩步走過去。

　　一群記者看到宋少主動走過來，手裡的話筒都有些不穩，因為剛才有人說錯

　　話，已經被趕出會場，他們才會如此戰戰兢兢。

　　身形挺拔的男子站定在他們面前，黑漆漆的眼看過來是，無形中帶著冷靜逼人的氣場，頗具壓迫性。

　　宋允行眼皮子微掀，懶懶道，「各位，我媳婦還在上學，所以今天的消息暫時壓著，等到合適的時機我自然會讓你們發佈出去。」

　　聞言，眾人驚得下巴掉了一地，舉著話筒的手有些無處安放，大佬的未婚妻居然還在上學！

　　可惜，這麼爆炸性的話題居然不能報導出去！

　　看到記者面面相覷的臉，宋允行面無表情地看過去，薄唇輕啟，淡聲反問，「聽明白了嗎？」

　　男人的話無形中帶著幾分威脅，面前的人一排記者咽了咽口水，紛紛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乖得不得了。

　　想到姜知還在上學，宋允行才覺得自己今天的考慮不夠周全，要是讓她周圍的同學知道這件事，只會對姜知百害無益。

　　姜知沒想到會在洗手間遇見吳之媛，但看她行色匆的樣子，像是一路跟著她過來的。

　　看著面前這張熟悉無比的臉，她就算化成灰，姜知也能認出她來，此時竟產生生理性厭惡。

　　姜知鎮定地轉身，面無表情地撥開水龍頭，任憑冰涼刺骨的冷水衝刷她的手指。

　　吳之媛一直注意著姜知的舉動，距離拍賣會結束還有段時間，見她離席，宋允行沒有陪著她，吳之媛才敢放心跟上來。

　　看著女孩嫺靜溫婉的眉眼，和她有五分相似，時隔多年，兩人竟以這樣的方式重逢，吳之媛眼眶酸澀，此時卸下偽裝定定地看著姜知，心底五味雜陳，看著姜知長開了的眉眼，內心終於有了一絲絲愧疚的情緒。

　　面前的女孩相比於第一眼見到她時，神情淡漠許多，此時洗完手，慢慢烘乾，動作慢條斯理，對她恍若未見。

　　吳之媛看著她的身影猶豫一瞬，試探般小聲開口：「小姐，你好。」

　　聞聲，姜知面無表情地轉身，黑白分明的眸子無波無瀾地看向她，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有事嗎？」

　　對上女孩冰凍的臉，吳之媛心口一緊，「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見女人費盡周折跟蹤她到這，又以一副試探的口吻詢問她的名字，姜知隱忍克制著情緒，唇角一牽，露出一抹諷刺，「跟你有什麼關係？」

　　女孩目光霍霍地看著她，烏黑澄澈的杏眼滿是嫌惡與淡漠。

　　吳之媛面色一僵，看著女孩陌生冷然的臉，她慌忙解釋道：「因為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熟人，所以我才問問，你別誤會。」

　　呵，一個認識的熟人。

　　姜知執拗地盯著吳之媛看了會，唇角微勾，眼底浮現一抹譏笑，諷刺道，「所以你就一路跟蹤我，直到洗手間？」

　　吳之媛面露窘迫，臉色倏地一白，說得磕磕絆絆，「我、我沒有跟蹤你。」

　　女人說謊時，眼睛下意識地左右轉動，她的小動作這麼多年過去，可真是一點都沒變。

　　姜知的耳邊都是自己激烈的心跳聲，她冷笑，看著婦人略顯慌亂的神情，置於身側的手心已冒出潮濕的冷汗。

　　看著眼前的吳之媛，姜知的心裡只剩厭惡，再無其他情緒，她寧願自己的生活裡從未出現過這樣一個人。

　　兩人僵持間，一直久等不到媳婦的宋允行慢慢尋上樓，一眼便看到洗手間門口站著的姜知。

　　一看到吳之媛，宋允行眉峰一擰，薄唇抿著，臉色瞬間冷下去。

　　看到那抹背對他站著的單薄瘦削的身影，宋允行心口一滯，陰沉著臉大步朝她走過去。

　　姜知不想再跟吳之媛多說，她飛快轉身，回頭一下撞進某人懷裡，小巧的鼻子猝不及防碰上他堅硬如石的胸膛，她皺眉，摸著有些發痛的鼻子，揚起腦袋凶巴巴地看向撞了她的人。

　　看情面前男子那張清雋俊逸的臉時，本來氣勢雄渾，戰鬥力十足的小姑娘瞬間像蔫了小花，姜知杏眼眨巴了一下，眸光緊跟著軟下來，她粉唇動了動，摸著微紅的鼻子沒說話。

　　宋允行愣了愣，目光在姜知的鼻子上停留了幾秒，確定問題不大，他才將人攬進懷裡，慢悠悠地掀起眼皮，目光陰鷙地看向面前的吳之媛。

　　不知為何，對上宋允行陰測測又頗具警告意味的目光，吳之媛的心不受控制地咯噔一跳，臉色有些掛不住。

　　男子沉寂銳利的氣場，莫名帶著一種壓迫感讓人喘不過氣。

　　吳之媛很會察言觀色，剛想跟人打聲招呼，宋允行看著她，率先皮笑肉不笑地開口，「想不到吳女士也有跟蹤人的癖好？」

　　「果然跟老鄭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宋允行嗤笑一聲，剛才等姜知的時候，那個姓鄭的厚著臉皮追在他屁股後頭跑，張口閉口都是求他談投資的事，宋允行不耐煩，撂了句狠話便將人打發了，沒想到他這位「美名遠揚」的夫人也是個厚臉皮，居然敢在這跟他媳婦玩守株待兔。

　　聽著宋允行咄咄逼人的諷刺，吳之媛尷尬地臉頰一熱，礙於面子，臉上的始終掛著得體的笑，「宋總，實在不好意思。」

　　「我只是覺得您的未婚妻有點像我的朋友，所以才認錯。」

　　身旁的女孩下意識抓緊衣角，感覺到姜知隱忍的憤怒，宋允行護犢子的心更甚，說話間言語也變得不留情面，「既然認錯，這雙眼睛還留著有什麼用。」

　　吳之媛被他一陣諷刺，抑制著心底生出的寒意，她臉上的笑容僵住，本想反駁幾句，奈何面前的人她惹不起，就連鄭業林都得對他點頭哈腰。

　　宋允行冷哼一聲，攬著姜知離開。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吳之媛臉上的怒意顯現，氣得臉色蒼白。

　　姓宋的不就是仗著自己有錢有勢，在商界被人捧著才這般趾高氣揚嗎，而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即使兩人十多年沒見，可是自己生的女兒她又怎會認錯，那個人就是姜知。

　　即使這麼多年過去，吳之媛只要一閉上眼睛，腦中便會清晰地浮現出，苦水鎮那個窮得掀不開鍋蓋的家。

　　她在那生活了幾年，窮怕了，才不堪忍受脫離苦海。

　　而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兜兜轉轉，她居然會跟姜知相遇，竟是以現在這樣的身份。

　　一想到鄭業林最近為投資的事來回奔波，求了宋允行不下五次，看這人的態度，壓根就沒有與他們合作的打算，宋允行那隻狐狸擺明瞭吊著老鄭玩。

　　思及姜知和宋允行的關係，吳之媛想到女孩今天對她的態度，心底有了盤算。

　　宋允行牽著姜知走出會場，這才發現她的手一片冰涼，掌心都是冷汗。

　　對於姜知和吳之媛的關係，宋允行雖疑惑，卻多少已經有了點眉目，但姜知若不願意說，他不會過多詢問。

　　回去的路上，姜知被宋允行抱在懷裡，女孩披著他的西服外套，毛茸茸的腦袋抵著他的胸膛，指尖緊緊抓著他的衣角，深怕眼前的人會跑了似的。

　　小媳婦還是第一次這麼黏他，宋允行心底一軟，輕手輕腳地幫她取了頭髮上礙手礙腳的飾品，讓她靠得舒服些，末了像哄小孩似的，撫了撫姜知的背，語氣溫和地開口，「媳婦，給我看看你的鼻子。」

　　剛才那一下撞得不輕，他還沒仔細看，不知道還紅不紅。

　　懷裡的姜知慢吞吞地抬頭，微揚著腦袋給他看，鼻子倒是沒什麼事，黑白分明的鹿眼倒是有些紅，卷而密的睫毛跟把毛茸茸的小刷子似的。

　　宋允行垂眸，靜了半晌，冰涼的指尖蹭了蹭她的眼尾，無奈抿了抿唇。

　　司機將車停下樓下，宋允行將小姑娘橫抱起上樓，姜知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難為情地看向司機正憋著笑的臉，她臉一紅，忙用手推他，小聲道：「快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兩人距離太近，他高挺的鼻樑直接貼上她紊亂的呼吸。

　　宋允行薄唇噙著慵懶的笑意，聲音低沉又蠱惑，「叫我聲哥哥，就放你下來。」

　　姜知臉頰滾燙，嬌羞的紅暈蔓延到了脖頸，明明一聲哥哥，偏偏從他嘴裡出來，她怎麼聽都覺得不正經，姜知眨巴著眼，小聲嘟囔：「才不叫。」

　　聞聲，宋允行揚眉，抱著她的手臂忽的下沉，懷裡的小媳婦嚇得驚呼一聲，瞬間抱緊了某人的脖子，宋允行將她抱穩，喉間溢出一聲輕笑，聽著很是愉悅。

　　姜知看著他唇角揚起的微笑，顧不上羞惱，愣愣地看著面前的人，像是被他感染，殘存在她心底的陰霾消散不少，她靜靜窩在他懷裡，聽他沉穩的心跳，再想到過往，只覺得此刻的安寧像是做夢。

　　遇上宋允行，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