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彼時宇文鈞睡得正香甜, 冷不防被人破門而入,第一反應就是遭遇敵軍突襲, 他眼疾手快去提床頭的劍, 還沒碰到便讓人一腳踹開了。
「宇文!」
項桓衝口而出,「幫我個忙!」
他睡得稀裡糊塗, 靠在窗邊一頭霧水地跟對面的少年大眼瞪小眼,只聽他一副精神振奮的語氣說道:
「我要留下宛遙!」
項桓想了一整夜沒有合眼, 起初他把宛遙的話——包括對項南天說的那些細細地琢磨了一遍, 覺得既然她還喜歡,那自己也並非就沒有機會, 只要好好把誤會講清楚, 未必不能將人留住。
然而到了後半夜, 他便滿心絕望的自我否定了。
項桓發現自己根本就找不到突破口, 宛遙現在已經懷著「他對她求娶是一種責任」的想法先入為主,無論怎麼說,說什麼, 只怕都認為自己是在試圖打消她的疑慮。
就像是一個死局,路的盡頭掛著一張「請原路返回」的牌子。
項桓想,也許他爹說得對,宛遙已經做得夠多了, 要不要嫁是她的自由, 他應該尊重她的選擇。人家出手相助是情分,難道還非得把一輩子交給自己不可嗎?憑什麼呢?
看來看去,這的確是個對雙方都好的結局。
他做出決定後, 便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打算認真地睡上一覺。
但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總有一口氣堵在那裡,不上不下的十分難受,等很久之後他才隱約明白,那約莫是種叫做「不甘心」的情緒。
等到府衙院牆外的梆子聲沉沉的敲過了五下,項桓在朦朧的黑夜猛然睜開了眼。
與生俱來的反骨在這一刻驟然回歸並主導了他整個身軀。
我為什麼要放棄?
他在心裡反問。
他明明是個喜歡什麼,就一定要搶過來的人,縱然披荊斬棘,縱然頭破血流,也從來無怨無悔……
既然宛遙已經承認了,承認她喜歡自己,那麼即便賭上命去爭,也要試一試。
他要試一試!
項桓此時正如在一片漆黑裡前行,哪怕半點星光,都能點燃他燎原似的鬥志。
宇文鈞望著好友這打雞血一般的神情,先替自己叫了個苦,只好披衣下床,暫且將燈點上。
有道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緊接著昨晚才回來的餘飛也讓他拎到了屋內,然後是項圓圓和淮生。
等晨曦初綻之際,房中已然湊成了一桌麻將。
項桓深吸了口氣,極鄭重其事道:「你們有沒有什麼行得通的辦法?」
宇文鈞給眾人滿上茶水,聞言問他:「你就只是想把她留下?那之後呢?想過要怎麼緩和你們之間的關係了嗎?」
他搖頭說沒有,倒也誠實,「一步一步來吧,我如今是戴罪之身,聖旨大赦前出不了會州。她如果回了京城,恐怕就真的不會再來了。」
餘飛昨日不在場,聽項圓圓講訴了個來龍去脈,聞之驚奇道:「什麼?你們倆都同住一個屋簷下快一年了,居然都沒發生點什麼嗎?!」
項圓圓雖沒如他一樣說出聲,卻默默的跟著在內心腹誹:你們倆都孤男寡女這麼久了,居然沒生孩子!
同為單身漢,餘大頭這個媳婦沒著落的人沉痛不已:「你說說你,若當時生米煮成熟飯了,現在用得著多操這份心麼?」
項桓翻了個白眼,不悅道:「那種情況之下,還想著這些事的是禽獸吧?」
「你啥都不做才是禽獸呢!」
「好了好了,如今翻舊賬還有何意義。」宇文鈞不著痕跡的和了一把稀泥,「當務之急是想一想,怎麼讓宛遙姑娘晚些時候返京。」
幾位參謀倒是十分熱衷於出主意。
餘飛一拍大腿,「簡單,把人捆起來!」
淮生提議道:「半路劫車。」
項圓圓:「再英雄救美!」
項桓:「……」
他忽然覺得這幫人和自己相比也不見得有多靠譜。
項圓圓在將軍府住了大半年,季長川不會帶孩子,基本上是任由她瘋,古今海外能搜羅到的話本志怪看了不下千本,腦子轉得飛快。
此時,她心裡突然冒出個缺德的想法,「哥,當初宛遙姐姐跟著你到青龍城,是由於你身受重傷無人照顧,對不對?」
項桓遲疑地看著她,拿不准這丫頭在打什麼歪主意,半晌才緩緩頷首。
「那很簡單嘛。」對方靈機一動,「咱們可以用苦肉計啊!你再受一次重傷,她豈不是就沒法走了?」
「這提議不錯!」餘飛幾乎是同她一拍即合,認為此計十分可行。
項桓愣了一陣,兀自沉吟,「你的意思是……讓我裝病?」
宇文鈞聽完便覺不妥:「宛遙姑娘是大夫,有病沒病她一眼能看出來的。」
「宇文,這你就不懂了。既然是苦肉計,演戲肯定得做全套的啊。」餘飛言罷,「噌」的一聲抽出腰間的刀,刀光明晃晃的閃著項桓的眼,「三刀六個洞!想娶老婆,不流點血怎麼成?」
後者被他那刀刃逼得往後揚了揚頭,一臉不可置信地把他望著。
餘飛一抖武器,寬慰道:「別這麼看著我呀,反正你打一場仗下來也沒少呲血,咱們皮糙肉厚慣了,隨便放點不要緊。」
淮生在邊上適時插話:「那柄太小了。」她順手抄起一把金背大砍刀遞過去,「用這個。」
項桓:「……」
這群人是在公報私仇吧。
宛遙剛去郵驛寄了封信,還在路上,便被餘飛和項圓圓兩個聒噪的號角一邊一個架起胳膊往回趕。
她懵得不知所措,來回張望,「你們……」
「宛姐姐出事了,要命啊,我哥快死了!」
她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愣住,「什麼?」
餘飛立刻麻溜地解釋:「是這樣的,今早項桓讓大將軍派去城外巡視,偏不巧就遇到了袁狗的幾支探路軍,對方來勢洶洶,他寡不敵眾,宇文把人抬回來的時候只剩一口氣了。」
「有這麼嚴重?」宛遙確實吃了一驚,隨後又擔憂道,「不是說袁傅已撤軍折返南燕了嗎,他又打回來了?」
餘飛沒料到她會問這麼有難度的問題,只好敷衍:「……誰知道呢,戰場上的事很難說的。」
繼而頗刻意的強調,「不過項桓是真傷得厲害,你趕緊去瞧瞧他吧。」
宛遙進門時,房內一縷熟悉的血腥味便襲面而來。
宇文鈞正坐在床邊替他清洗傷口,見狀忙起身給她讓位。
項桓臉色極其慘白,周身的衣衫幾乎被血染透,看樣子的確是受了刀傷。宛遙顰眉迅速給他把了脈,再解下外袍去檢查胸膛和腰部的傷勢。
少年的傷處血肉模糊,顯然經過了一場惡戰。
宛遙忙緊急做了些處理,片刻後,她展開眉頭輕輕地鬆口氣,朝眾人道:「刀口雖深,好在都沒傷至要害,不要緊的。」
餘飛在旁喜滋滋:那當然,他技術素來純熟。
於是衝著床上已面無血色的項桓打了個胸有成竹的手勢,後者趁宛遙不注意,有氣無力地回以一笑。
然而,很快就聽見女孩子不緊不慢地繼續道:「我走之後,記得每天給他換傷藥,一日兩次,不可碰水,若出現發燒要及時找軍醫來。」
項桓在那一瞬微微愕然地側頭望著她,唇邊最後一點笑漸漸凝滯,好似沒料到她會是這般反應。
此時此刻連餘飛和宇文鈞都有些意外。
項圓圓張了半天嘴,最後磕巴道:「宛、宛姐姐,你不用看著我哥嗎……」
宛遙剪了一節布條,抖開藥膏細細地塗上去,朝她揚起一抹安心的笑,「他的傷勢還好,不必那麼擔心。眼下你們也都在,城裡醫館很多,找個靠譜的大夫一樣能治的。」
餘飛登時啞口無言。
他才知道這個姑娘真下定決心起來是一種無招勝有招的狠厲,簡直令人無從抵擋,沒法招架。
項桓只覺心口好似被極尖銳的利器劃開,跟著傷口一併往外滲血。
他突然強撐著支起身,不顧周身的三刀六個洞,青著嘴唇蒼白地問:「即便是這樣,你也不管了?」
宛遙抬眸對上他那雙清澈的眼睛,有片刻的怔愣。
少年勉力吞咽了一口唾沫,嗓子低啞:「如果我不是只剩一口氣,你就不會管我了,對不對?」
她讓這句話的分量重重敲擊了一下,看著眼前滿布傷痕的人,宛遙像是明白了什麼,竟莫名生出一點酸澀來,隻伸手扶住他肩膀。
「你還在流血,先別說話了,躺下吧。」
項桓定定地注視著她,臉色近乎發青地枕回原處。
身後的一干人等見狀,皆對視一眼,十分識相地退了出去。
不過片刻,屋內便只留下了他們兩個人。
可一時半會兒,沒人先出聲打破僵局。
宛遙坐在床邊,用金創藥暫且止住再度崩開的傷口,聽他用略有些發啞的嗓音低聲說:「不能等我好一點再走嗎?」
帶著涼意的布條一圈一圈纏在他身上,宛遙五味雜陳地抿抿唇,「我想家了……想見我娘。」
項桓努力撐起頭,「我可以陪你。」
「陛下尚未赦免你的罪,你跟來太冒險了。」她伸手將他的頭摁下去,推拒道,「況且……現在又受了傷。」
這傷簡直受虧了。
宛遙利落地包紮好,「還是在城裡好好養病吧。」
言罷把被衾一拉,仔細地替他蓋嚴實。
膏藥的清涼和刀口的火辣一陣冷一陣熱的在四肢百骸裡輪轉。
她是真的不管他了。
項桓默然地看宛遙在床邊整理藥箱,就算他滿身是傷,也沒辦法留住她。
因為她所在意的人裡面……大概已經,沒有自己了。
書信一旦寄出,曲州來人也就這兩天的事。
宛遙說要走便真的要走,去意已決,每日裡隻偶爾抽空來瞧項桓,看傷勢有無惡化。
此次的苦肉計可謂失敗得格外徹底。
餘飛尤其懊惱,覺得對大夫使這種手段簡直是最大的錯誤,亦或者當初該下點狠手,真把項桓折騰出個好歹來恐怕還奏效一點。
雖說計劃是失敗了,可刀傷確實是實打實的,縱然沒傷筋動骨,但為了「做戲」逼真,好讓他能夠博得美人同情,餘飛捅得都是深可見骨的口子,半點沒含糊。
項桓一時半刻連動也動不了,只能躺在床上發愁地繼續想對策。
而作為罪魁禍首的項圓圓眼見把親哥坑成這樣,也實在於心不安,想盡辦法地給他拖延時間。借過年看花燈的由頭,纏著宛遙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終於爭取到了一個「年後再啟程」的機會。
小年這天,她同淮生拉宛遙出門去逛夜市,項桓則百無聊賴地守著一碗苦藥出神,湯水都快涼透了,他正端碗要喝,門外項圓圓嘰嘰喳喳地蹦進來。
「哥,哥!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