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喬安覺得自己有些奇怪，奇怪得說不出個一二三四五， 却又能明顯感覺到確實是有哪裡不對了。

　　「姐， 夏姐最近是不是不對勁？」小趙端著盤子， 靠在收銀台有氣無力的，「她跟那位幾個意思？」

　　那位指的是穆承陽。

　　被小趙一陣叫喚， 喬安回過神來。

　　7月的暑假旺季， 店裡忙得不可開交， 她只好讓小趙問問身邊的同學學妹有沒有想做暑期兼職工的。

　　喬安戳了下小趙的腦門：「這麽八卦？上甜點去。」

　　「知道知道了嘛！」小趙撅著嘴揉額頭。

　　玻璃門又一次被人從外推開， 她笑眯眯回過頭去。

　　小趙一看， 還是穆承陽。

　　頓時，笑容一收，轉身就走。

　　穆承陽見小趙對他擺臉色，訕笑著問喬安，「我把你們店裡的服務生都給得罪死了？」

　　「小趙剛來的時候， 夏姐最照顧她。」喬安似笑非笑。

　　他走過去看單子：「給我來兩塊你們的新品。」

　　喬安迅速擰起眉：「給阿姨吃？」

　　穆承陽探身往後看，玻璃隔開的小厨房，夏瀾正全副武裝的做點心拉花，「嗯，我媽愛吃。」

　　「穆先生， 你三天兩頭的來， 我媽跟阿姨都以爲咱倆好得很。」喬安聞言，使勁瞪他。

　　穆承陽起先每天都來， 後來不知道是夏瀾說了什麽，改成一周來三次。偏偏他回回來都要坐上半天， 然後，拎回一大包甜點孝敬母上大人。穆媽媽一看到打包盒上的微信公衆號二維碼和店名，以爲他們看對眼了，更是催著人天天來。

　　弄得喬媽媽都念叨了好幾次，問她什麽時候把穆承陽帶回家。

　　穆承陽沒想到這層，楞了一下，「對不起啊，等過兩天，我一定跟我媽解釋清楚。只不過夏瀾那兒，你得幫幫忙。」一如既往的低聲下氣。

　　喬安瞧著他那樣，到底狠不下心，「後邊坐著去！記得戴好口罩，幫我跟夏瀾說一聲，要兩塊少糖少奶油的千層蛋糕。」

　　穆承陽「唉」的應聲，眉開眼笑的去後邊厨房。

　　喬安目送著那急匆匆的背影，忍不住笑起來。

　　前臺電腦的微信接連跳了幾個訂單，她一邊記錄，一邊想著是不是等這輪課時結束，她就辭去做古箏老師的兼職。

　　【蜜蜜：無聊透頂。】

　　喬安看到，抽空回了一條：自作自受。

　　楚謐剛放暑假就去韓氏實習，實則還是爲了接近韓某人。結果，那人連身都沒讓她近，直接把她扔進行政部，天天閒著沒事幹。

　　喬安一開始就覺得這是明顯的拒絕，不過是韓征他礙於世交的面子沒說破。

　　偏偏那傻妞不撞南墻心不死。

　　【蜜蜜：沒勁。】

　　【甜甜：別吵！忙著！】

　　【蜜蜜：嘖，下回你要喜歡個人，看我當不當你的垃圾桶。】

　　前臺的招財猫晃了下手，發出一聲輕響，很輕很輕，竟讓喬安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她盯著對話框這行字，腦中莫名跳出來一個畫面。那天，百發百中的傅景知握緊弓，維持著射擊的姿勢，却一回頭，朝她露出明朗的笑容。

　　那樣的笑容，太暖太炫目。

　　一刹那，有什麽東西似乎落在心上，破繭而出。

　　但喬安又覺得幷不可能。

　　玻璃門被推開，門上的風鈴叮叮噹當作響，等喬媽媽走近，只看到女兒望著收銀台的招財猫出神，魂都不知道飛在哪兒。

　　「喬安。」她敲了敲桌面。

　　喬安被嚇了一跳：「媽，您怎麽來了？」一陣心虛。

　　喬媽媽往店裡掃了一圈，似乎在找人，「沒事，來看看你，你不是老說最近忙嗎？」看了好幾圈，可就是沒找著想見的人。

　　喬安不著痕迹擋住後邊的小厨房玻璃：「還好還好。」

　　正說著，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穆承陽開門，摘掉口罩，「喬安，我……」

　　聲音頓住，正正好撞上喬媽媽投來的視綫。

　　四目相對，穆承陽感覺自己手心有點發冷。

　　「這是小穆？」喬媽媽見過他的照片，不動聲色打量一番，笑著問，「聽你媽媽說，你最近總給她帶蛋糕吃。」

　　所以，她是特意來店裡碰運氣，想見見真人。

　　沒想到，真給遇上了。

　　喬安臉都垮了，猛朝穆承陽使了幾個眼色，「媽，他今天來是有事，給他們公司做茶歇，談正事的。」

　　「對，阿姨，我在厨房看完樣品，該回公司交差了。」他擠出笑，順著喬安的話圓謊。

　　喬媽媽嘴角的弧度越發上揚了：「好好好，你去忙，改天來家裡吃飯。」

　　喬安更加有苦難言，餘光瞄過去，穆承陽也苦了臉，「阿姨再見，喬安回見。」

　　說完，一溜烟的跑了。

　　留下喬媽媽鑽進收銀台：「小夥子不錯。」語氣比剛才激動多了。

　　「這樣我就放心了。」說完，她又是欣慰的笑。

　　喬安：「……」

　　喬媽媽看女兒不吭聲，念叨的話就在嘴邊，但她轉念一想，怕說多了引起她的叛逆，到底還是忍住了。然而，她心裡却開始想著，也許該約上小穆的媽媽見上一面，培養培養感情。

　　匆匆離開的穆承陽單手捂著腦門，到了門外才想起來蛋糕在店裡，還沒拿。可這會兒喬媽媽在，他怎麽都不敢再進去了。

　　猶豫半晌，他先回車裡，給喬安微信上道歉，而後，一個人坐了許久。

　　最後，哭喪著臉給傅景知發消息。

　　晚上，喬安去教周歡彈古箏。

　　周歡研究生畢業，照理她不用再上門，結果，來來去去的教學，她都習慣了，也樂意給周歡開小灶。

　　這回喬安去傅景知家，開門的一反常態不是他，而是嘴裡叼了根棒棒糖的周歡，還有一隻金毛犬。

　　金毛犬見著她，也不怕生，圍著她轉了一圈。她站在原地不敢動，它就在她脚踝嗅了嗅。毛茸茸的蹭在她的小腿，又癢又暖，它似乎還添了一下，在她跳起來之前，它扭過頭，跑去客廳找忙著整行李的傅景知。

　　然後，喬安順利看清擺在客廳的三個大行李箱。

　　「你們要出去玩？」

　　傅景知在裝書：「不是，我明天飛麗江。」抬頭看她一眼。

　　那一眼，讓喬安莫名的心虛了一下。裡邊包含了某些太過複雜的情緒，似乎還有那麽些委屈。

　　她恍然大悟：「差點忘了，傅老師要去支教。」

　　明天是23號，她想起來，傅景知明天下午三點半的飛機。

　　傅景知很輕的「嗯」了一聲，低頭繼續整理，一眼都沒看她了。

　　弄得喬安有些摸不著頭腦。

　　周歡圍觀了一會兒，忍俊不禁，但她努力憋住笑，在她哥瞪過來的時候，用口型做了個「幼稚鬼」。

　　她哥就徹底不理她了。

　　「喬安，走，我們不理他。」她挽住喬安的胳膊，很親昵。

　　喬安好奇的看向傅景知：「傅老師要帶這麽多書？」

　　期末傅景知很忙，她又特意沒去練瑜伽和射箭，楚謐也忙著考試，他倆遇上的機會除了自己上門教周歡彈古箏，竟是再也沒能遇上一回。

　　好似是堵著一口氣，也大概是想不通某些惱人的東西。

　　被她刻意的回避著。

　　此刻傅景知半蹲著，一本本整理他手邊的書，客廳的燈落下來，反射出一圈光暈。而他抿著唇，無端就讓人看出了濃濃的委屈。

　　讓喬安的心奇异的柔軟下來。

　　傅景知沒來得及開口，周歡已經搶先答道：「他書呆子唄！喬安，給你看看他書房，全是書和這些年的讀書筆記。」

　　也不管喬安願不願意，她拉了人就走。

　　於是，喬安就這麽毫無防備的見著了傅景知的書房。

　　中規中矩的布置，唯一顯眼的只有貼著整面墻的大書櫃，裡面擺滿了書。乍一眼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字母和書名。

　　周歡打開其中一個櫃子，指著一叠讀書筆記，「看到沒，全是我哥手寫的。」

　　喬安看過去，厚厚的一本本讀書筆記映入眼簾。數不清的讀書筆記分類整整齊齊堆叠在一起，數量多得令人咋舌。她發現自己有些手癢，努力使上勁才能壓住想去翻閱的手。

　　「我能看看嗎？」她轉頭問周歡。

　　第一次見傅景知，她把他當學生，那會兒他就是在做讀書筆記。她還記得，他摘抄的是《歐洲文藝復興史》。

　　「看吧看吧，隨便看。」周歡在隔壁櫃子裡東摸摸西摸摸，「這麽多讀書筆記，也就我哥這人能堅持得下去。」

　　「論毅力和恒心，沒人能比得過我哥！」她意有所指，「不管是對什麽事！」

　　結果，許久，周歡都沒等到喬安的聲音。她側頭看去，只見扎著丸子頭的姑娘手裡捏了本頗具古風風味的筆記本，正望著封面右下角「傅景知」三個鋼筆字出神。

　　周歡凑過去：「這是我哥前兩年的讀書筆記。」

　　喬安閃了下神，思緒一下子就飄遠了。

　　而後，她笑起來，「摘錄的是不是《肖邦傳》？」

　　周歡一楞：「這我不知道。」說著，伸手翻了兩頁。

　　果然是《肖邦傳》。

　　落筆的鋼筆字迹，一筆一劃，十分漂亮。

　　喬安又往後翻閱，終於合上筆記本，放回原位。

　　難怪當初在說起「傅景知」這個名字的時候，她會隱隱覺得耳熟。那會兒她只當他是老師，想著或許在公告欄裡看見過。

　　沒想到……

　　開著的房門忽然被敲了三下，一身居家服的傅景知雙手環胸斜靠在門邊，「《肖邦傳》是我兩年前摘抄的。」

　　喬安循聲望過去，只一眼，原本還神色慵懶的男人立馬站得筆直。

　　「傅老師。」她的眼中染上笑意，「很久前，我可差點把你這本讀書筆記給私吞了！」

　　說完，她滿意的看到傅景知變了臉色。他先是困惑的，而後有種恍然大悟的情緒。

　　「是你在圖書館撿到了我的讀書筆記？」他微微一笑。

　　喬安眨了眨眼，又看了眼櫃子裡的讀書筆記，「對啊，我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失主，後來就直接交給圖書館的老師了。」

　　那年她大四，去圖書館借書寫論文，結果，正正好看到掉在圖書館角落的讀書筆記。等她翻開一看，漂亮的字迹一下子吸引她的目光，尤其是摘錄的《肖邦傳》，她竟然看著看著入了迷。

　　待反應過來，她有點捨不得了。

　　第一次産生了想私吞的念頭。

　　這是她見過的第一個會用鋼筆做讀書筆記的人。

　　說到這，喬安的表情活潑不少，傅景知抽出讀書筆記，遞過去，「不用私吞，我送你。」很大方的送了出去，也突然間如釋重負。

　　這姑娘終於不像前段時間那麽不冷不熱的態度了。

　　她却怔住，久久沒接，「不用了。」耳根都紅了。

　　傅景知往周歡臉上一瞥，她秒懂，立馬接過去，朝喬安懷裡一塞，「給你給你，喜歡就拿著唄。」

　　「謝謝。」懷裡的讀書筆記好似染了些溫度，滾燙滾燙。喬安低頭盯著瞅了會兒，仍覺得不好意思。

　　「沒關係，有件事麻煩你，這是賄賂你的。」傅景知把周歡趕一邊去，對喬安說，「我去寧蒗一個月，沒法喂樓下的幾隻小猫。」

　　喬安聽了這話，難免忐忑起來。

　　這是要她幫著喂猫？

　　「咚」的一聲響，打散了那麽點尷尬的氣氛，周歡伸長脖子，「八成是卷毛又撞到哪兒了，我去看看，你們慢聊。」

　　卷毛是金毛犬的名字。

　　臨走前，她衝傅景知笑得意味深長。

　　他却一如既往的淡定，神色未變。許是看出喬安的不知所措，他解釋：「喬安，你如果有空，能不能微信提醒提醒周歡喂猫？她玩起來人來瘋，說不準就忘了。」

　　原來是這樣。

　　她鬆口氣，這下很爽快，「好，我天天提醒她，保證不會忘。」

　　看著小姑娘懷裡抱著自己的讀書筆記，嘴角的笑容怎麽看怎麽甜，傅景知心頭癢癢的，柔軟得不可思議。

　　「要吃鮮花餅嗎？」他問。

　　喬安搖頭，跟著他往客廳走，「好啊，要嘉華的。」又忽然改口。

　　「可以。」

　　「能再來點喵哆哩嗎？」

　　「也可以。」

　　相談甚歡，比以往都和諧。

　　大概是收了人家的禮物，喬安硬是把最近盤踞在腦子裡的某些不該有的念頭擠出去。

　　傅老師這麽光風霽月的一個人，不該這麽想他！

　　第二天傍晚，在店裡忙碌的喬安刷到傅景知的朋友圈，定位是在長沙機場。從長沙中轉到麗江的航班，那會兒他正在候機。

　　她給他點贊，在底下留評：一路平安。

　　他却沒回，不知道是不是去登機了。

　　到晚上九點多，她又一次刷到傅景知的朋友圈。

　　這回他發了一張麗江的夜景，配著文字：落地平安。

　　喬安順手點贊，下一秒，傅景知的朋友圈跳出周歡的評論。

　　周歡：這是報平安？好吧，肯定不是對我。

　　喬安的心撲通跳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傅老師：差一點啊，不然幾年前就能遇上喬安了。

　　喬安：那會兒我喜歡陽光帥小夥～

　　傅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