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申報期最後一天的申報軟件一點都不穩定，喬安反複試了幾次，終於完成這一季度的稅務申報。等確認發送成功，她一看電腦右下角的時間，開課已經將近二十分鐘。

　　楚謐說她們傅老師對待專業極其「變態」，她幾乎沒猶豫就歇了中途進班的心思，給楚謐發微信說自己在隔壁教室等她下課。

　　然後，喬安習慣性的刷微信朋友圈，發現店裡的微信號勤奮的開始往朋友圈更新甜品，她很有耐心的一一給小趙點贊。

　　【蜜蜜：我要挂科了，藥丸！！！！！！】

　　微信跳出楚謐略顯激動的消息，她被一連串感嘆號震得手心發麻。

　　【甜甜：？】

　　【蜜蜜：我們老師抽瘋，玩抽答，我沒答上來。】

　　【蜜蜜：姐們！暴風哭泣……】

　　喬安沒懂，楚謐恨不得發語音。

　　【蜜蜜：不僅抽答，還全體點名了！】

　　【甜甜：你不是本人到場了嗎？怕什麽？】

　　對話框顯示對方在輸入，却遲遲沒有消息進來，喬安等了許久，才等來楚謐的消息。

　　【蜜蜜：你說是不是我們傅老師大姨夫來了？或者是他被小姑娘纏得心情不好，徹底爆發在我們這群小白菜身上？】

　　喬安無語，回過去：姐姐，我又不認識你們傅老師。

　　【蜜蜜：我怎麽就這麽倒黴，撞槍口上了！這學期第一次抽答，史無前例，居然被我碰上了！我那群沒良心的同學還在班級群裡刷屏感謝我挺身而出，抽了一個我，保了全班平安！】

　　喬安沒見著楚謐都能想像她此刻想撞墻的表情，憋了半天笑，她轉移話題，難得八卦了一回：爲什麽是小姑娘纏著你們傅老師？

　　在她的認知中，總覺得被學生稱爲「滅絕」的老師都該避而遠之。

　　【蜜蜜：不然呢？總不會是傅景知纏著人吧！】

　　顯然，兩個人的腦電波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喬安越發覺得好笑，剛才還是傅老師，這會兒就變傅景知了？

　　但她打字的手頓了頓，爲這個意外耳熟的名字浪費了幾分鐘的腦細胞。

　　結果，搜索無果，索性作罷。

　　下了課，楚謐摸到喬安的教室，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樣，全然沒了剛才微信裡要死要活的樣子，「走吧，請你吃全上海最好吃的學校食堂，順便預約小老闆你下午兩點半之後的時間。」

　　喬安再度背起電腦包，吐槽：「說得好像我不是這個學校畢業的似的。」

　　兩人其實是高中同學，關係好得全班都戲稱是甜甜和蜜蜜。

　　高考前夕，她倆特意填了一模一樣的志願，之後拿到錄取通知書，恰好又真的進了F大同一個專業。到了分寢室，兩個人原本不在一起，是楚謐死皮賴臉的去找輔導員，硬是給換到了一間。

　　只不過大學畢業後，她倆一個選擇留校讀研，而喬安則專心倒騰自己的甜品店，在創業的路上一去不復返。

　　自相識的將近十年時光裡，兩人的革命情誼始終無堅不摧。

　　在食堂排了將近十分鐘的隊，終於打到飯，楚謐直奔主題：「我最近聽說那誰要留校，還是來我們學院。」

　　「誰？」喬安聽得一頭霧水，問，「哪個誰？」

　　楚謐支支吾吾起來：「還有誰？秦某人。」

　　喬安楞了一下，莞爾，「秦昭就秦昭，還那誰，我有這麽小心眼嗎？」

　　秦昭是她前男友兼直系學長，在她大學畢業前夕不幸做了畢分族。

　　楚謐斟酌措辭：「不小心眼，但要照顧照顧你脆弱的小心肝。」

　　喬安鶏皮疙瘩起了一身，沒接話。

　　「據說留在我們學院，不會下學期我這麽倒黴要做他學生吧？」楚謐忍不住嘆氣。

　　喬安瞥她一眼，沉思半晌，憋出一句：「既然這麽關心，你就幫我留意一下唄。」

　　半開玩笑的語氣，楚謐却沉下臉，心思百轉千回。

　　最後，她恨鐵不成鋼，「你還對他念念不忘？」

　　「當然不，我就想知道他混得有沒有我好而已。」喬安面上波瀾不驚。

　　楚謐怔鬆，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一時反應不過來。

　　「如果混得沒我好，我就放心了。」喬安補充。

　　楚謐哭笑不得，訥訥的問：「要是比你好呢？」

　　剛問出口，被喬安狠狠瞪了一眼，她閉嘴，趕緊改口，「肯定沒你好。」

　　喬安輕輕「嗯」了聲，垂下眼瞼，掩住了眼中幾乎快藏不住的情緒。

　　大四分手，她確實矯情的放了狠話，秦昭當時是什麽表情來著？

　　她這會兒努力回憶了一下，居然發現已經記不清了。

　　「反正我不會再找文科生當男朋友。」喬安作了總結，「學文的男生彎彎繞繞太多。」

　　楚謐不服，想起今天找她來最重要的人生大事，「你這是偏見！我們傅老師就不錯，學識淵博，人一出場，氣場秒殺小白菜。還有我堂哥，一張嘴說遍天下無敵手，最關鍵的是我哥一直單身至今，行業內的鑽石王老五。」

　　喬安聽出了些許苗頭：「幾個意思？」

　　「嘿嘿，我哥缺個女朋友，你缺個男朋友，我覺得你做我嫂子挺好的，你覺得呢？」楚謐蹭過去，笑得异常傻白甜。

　　結果，被喬安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走。

　　「你考慮下唄。」楚謐不死心，「我哥下午有空，你也沒事，一起聊聊？」

　　喬安覺得荒唐，抬起頭，很認真的看著楚謐，「摸著我的良心，我對秦昭一點感覺都沒了。所以，您老能別因爲秦昭要留校就一驚一乍的异想天開亂點鴛鴦譜嗎？我對感情這玩意兒暫時沒興趣。」她一本正經的解釋。

　　楚謐沒好氣：「你就對你的小店感興趣是吧，鑽進錢眼子裡了。」

　　喬安聳肩：「貸款未清，何以爲家？」

　　「早說了當初別貸款，我借你。」

　　聽著楚謐豪氣萬丈的話，喬安只是笑笑不說話。

　　楚謐是白富美，這事大家都知道。畢業前自己打算開店，楚謐看她想法子貸款，直接表示過給她砸錢投資。

　　但她一直咬死了沒答應。

　　喬安覺得大概自己骨子裡就有那麽點小清高，她的世界非黑即白，最不願被別人看作是爲了抱大腿才跟楚謐玩在一塊。閨蜜間牽扯到過多金錢利益，哪還能像此刻她們倆這樣互相擠兌著玩鬧？

　　沒道理爲了小小幾十萬就傷了感情。

　　她想，她最喜歡的狀態還是十年來，她跟楚謐兩個人不問緣由，願意爲對方兩肋插刀的默契。

　　在喬安思緒萬千的間歇，楚謐接到堂哥的電話，說他下午臨時有案子，沒法去學校接她。她懊惱的看了看對面明顯魂游天外的閨蜜，更加堅定的合計著做回紅娘。

　　「我哥下午有事，要不明天？」

　　正中喬安下懷，她笑呵呵的說：「明兒的事明兒再說，正好等會兒我回店裡。」

　　楚謐還想說幾句，可瞧著對面那人專心啃排骨，一臉屏蔽所有信號的模樣，她只能把話咽回去，暫時作罷。

　　吃完飯，喬安護送楚謐進班上課後，拎著她的電腦包離開。下午上課的時間點，一路上與三五成群急匆匆趕上課的學生擦肩而過，猛然間有了種還在讀書時期的錯覺。

　　今天她沒開車，走到學校附近的公交站牌，遠遠的還能看到F大辨識度極高的校牌，然後，她冷不丁瞧見了人群中鶴立鶏群的那位真勇士同學。

　　依然是淺藍色的襯衫，手裡還拿了本書。而他左手的胳膊被個短髮姑娘挽住，兩個人肩幷著肩走出校門，親昵的凑在一起竊竊私語。

　　之前在教室，男人始終坐著，喬安這會兒才發現他身姿挺拔，比她想像中要高。

　　越來越近的距離，她終於看清他臉上的神色。男人板著臉，似乎正在訓著身旁的姑娘，隻唇邊的弧度泄露了一絲笑意。

　　只見短髮姑娘忽然鬆開他，朝他筆直的敬了個禮，他的眉眼瞬間柔了下來，露出特別明朗的笑容，融化了剛才的些許淡漠。

　　那副畫面實在太過溫暖，讓人忍不住想多看上兩眼。

　　喬安一直站著沒動，目送兩人進了學校隔壁的露天停車場。

　　短髮姑娘蹦蹦跳跳的跑到一輛粉色甲殼蟲旁，解鎖開門，男人大約是有些嫌弃這樣的玩具車，在原地躊躇了一瞬，最後，到底還是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進去。

　　粉色的圓滾滾的甲殼蟲絕塵而去。

　　她突然間覺得好笑。

　　原來翹了課是去約會了，看來那位傳聞中的傅老師也沒楚謐說得這麽可怕嘛！

　　喬安回到店裡，小趙正對著電腦微信接單接到手軟，看到定海神針回來，眼睛都亮了，「姐，回來了？今天單子太多，大厨在說今晚得加班。」

　　小趙還是本科在讀，每周過來幾天勤工儉學，專門負責店裡的微信接單。

　　「有個嘉興的單子，我回了今天送不了，如果明天還要吃，上午可以給她送出去。」

　　喬安給自己倒了杯檸檬水，聽小管家小趙一一彙報她不在時店裡的事情，「行，嘉興周邊的單子統一送。」

　　小趙點頭：「嘉興人民有點幸福，遇到你這樣的甜品店老闆娘，但我有點肉疼油費和過路費。」

　　仔細一算，壓根是虧本生意。

　　喬安笑了，她的甜品店沒跟美團合作，全部微信接單，有專人配送，不受美團起送距離的限制。剛開始最艱難的時候，就是她自己一家家的跑去送外賣，最遠的送過上海周邊的嘉興和平湖。

　　楚謐也說她傻，浪費人力，吃力不討好。

　　喬安不以爲然：「口碑就是這麽來的，萬一受衆人群多，也許有一天我還能把店開到嘉興去。」很認真的解釋。

　　小趙一聽，竟無法反駁。

　　小店裡加上喬安總共六個人，最近訂單多，她親自進了厨房趕工做蛋糕，順便跟兩個甜點師最後確定後天下午幼兒園的大訂單。

　　「喬兒，有件大事勞您大駕！」臨近下班，小趙邊回消息邊到厨房門口，朝裡面的人揮了揮自己手上的收銀條。

　　喬安一聽小趙對自己的稱呼就洗了手，脫圍裙，「什麽？」

　　收銀條上手寫了個地址，她看了眼，在她家附近的小區，等會兒她能順路送過去。

　　小趙捂嘴笑：「咱店裡的常客，這回不知道是不是童心未泯，備注裡要求我們在奶茶上畫隻社會猪。」

　　喬安先是楞了三秒，隨後不可思議道：「這是要我們拉花拉個小猪佩奇？」

　　「喬兒，交給你了。」

　　喬安搖頭，從收銀台的櫃子裡抽出張彩色紙，又將手機解了鎖滑開屏幕，查了半天，總算開始落筆。

　　等小趙裝完甜點，喬安把豆腐塊大小的彩紙貼到奶茶杯蓋，拎起自己的包，交代：「我先去送單，店裡你們看一下。」

　　小趙比了個OK的手勢，實在好奇喬安畫了什麽，偏偏她不給看。

　　喬安開車到小區，把車停在小區外的臨時停車區，找到樓號，恰好有人從樓裡出來，她直接進門，坐電梯直達12層。

　　商圈附近的小區，地理位置頗好，正前方就是行政服務大廳，據說走在小區裡十有八九能遇上電視裡才能看到的人物。

　　喬安按門鈴，門鈴聲居然是《我的幼兒園》的鋼琴曲。

　　意外的好聽。

　　很快，大門被人從裡推開。意外中的意外，喬安覺得等會兒她得去買張刮刮卡，說不定能中。

　　傅景知被表妹偷偷換掉的門鈴聲吵得頭疼，開門一看，眉心輕擰。

　　「你好。」喬安擠出笑，「外賣。」

　　傅景知點了下頭，伸手接過，「謝謝。」他道謝，盯著裝滿了兩個購物袋的東西，有些嫌弃。

　　更意外她竟然成了外賣跑腿小妹。

　　喬安抬起頭，恰好四目相對。這回他沒戴那副太過一本正經的框架眼鏡，她一不留神撞進他眼裡的時候，只覺得光華流轉，有點挪不開眼。

　　一如初見，他身上有股子沉澱過後的書香氣。

　　只是想不到他會這麽喜歡甜食，居然是小趙口中店裡的常客。

　　想起白天那位傅老師全體點了次名，喬安忍不住朝他投了同情的一瞥。

　　同學，你挂科了。

　　傅景知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偏偏對方笑得十分坦蕩。他有些胸悶，再次頷首，他關上大門。

　　提著兩袋外賣敲開書房的門，此刻霸占他書房的表妹已經換上了一身全粉色的居家服，連短髮上都別了個閃著光的粉色蝴蝶結。

　　「歡歡，你的垃圾食品到了。」傅景知將兩個購物袋放在書房的小茶几，話沒說完，被猛抬頭的周歡打斷。

　　「說了不許叫我歡歡。」周歡很不滿。

　　她導師家的小猫就叫歡歡。

　　傅景知神色未變，隻淡定的「哦」了一聲，「毛毛，少吃點垃圾食品。」嘴角噙著毫不掩飾的笑。

　　周歡扔下手裡的水筆，徹底炸毛，「傅景知！」

　　毛毛是她小時候的小名，剛出生那會兒她老生病跑醫院，外婆給她去算命，取了個毛毛的小名。但自從她懂事之後，就不許任何人再這麽叫她。

　　傅景知幫周歡打開購物袋，滿滿的幾盒盒子蛋糕映入眼簾，他心下生了幾分無奈。

　　「周歡，你……」

　　結果，又一次被打斷。

　　周歡蹭蹭跑過來，護食的把兩個大袋子提到書桌上，「傅老師，不能因爲是你不愛吃的東西就武斷的認爲是垃圾食品。」

　　她板起臉，學著他進入工作狀態時一貫的語氣說教。

　　傅景知不想說話，走近看到鋪滿書桌的A4紙寫滿了「親愛的」以及「H At Tc」，他的眉頭又一次狠狠擰在一起，「周歡，雖然你今年直升博士，但不代表你可以不務正業。」

　　周歡直接打開一個豆乳盒子，當著他的面挖了一大勺，絲毫沒有要將桌上的情書藏起來的意思。而後，她翹起二郎腿，耐心的聽這個從小就愛訓她的表哥說了幾分鐘，直到對方被她死猪不怕開水燙的表情整得失去了說話的興致，

　　她拿起其中一張紙：「傅老師，我這叫學以致用。」

　　周歡再過幾個月就研究生畢業，已經保送F大的博士，學的化學專業，是家裡唯一一個理科生。最近她的閨蜜看上個化學學霸，找她幫忙寫封情書，她拍胸脯保證了絕對要寫出一封別出心裁的情書。

　　傅景知冷笑：「歪理。」

　　周歡挑出最滿意的一張化學元素，又飛快的寫起來。

　　於是，傅景知就看到一連串的「Os As At Ge Nb」下，出現了許多他完全看不懂的化學方程式。

　　默讀幾遍，他才剛剛明白，這Os連起來是「我深愛著你」。

　　傅景知只感覺太陽穴突突的跳得發麻。

　　「你們文科生是不會理解我們理科生的世界的！」偏偏周歡火上澆油。

　　他深吸口氣，轉身就走。

　　去厨房做飯，傅景知正洗著菜，周歡連拖鞋都沒穿，凑到他跟前，舉著杯奶茶問：「好看嗎？」

　　他關水，很認真的低頭看了眼奶茶杯蓋上那隻詭异的猪。

　　「嗯，確實不理解你們理科生清奇的腦回路。」傅景知移開目光，繼續洗菜。

　　周歡斂笑，反應過來他這是「記仇」了，在回擊她的上個話題。

　　她清了清嗓音，罕見的沒有生氣，却伸手霸道的關了水，硬是要傅景知看過來。

　　點開自己的朋友圈，她眨巴著眼睛，「哥，給我送外賣的老闆娘好看嗎？」

　　傅景知：「……」

　　周歡的朋友圈裡，奶茶蓋子上貼著的佩奇頂著方形的身體，正對著他笑。

　　隔著屏幕都能聞到待蠢的氣息。

　　「哪個老闆娘？」他轉過身，跟她面對面。

　　「就是來送外賣的老闆娘，給我畫猪的老闆娘。」周歡有些興奮。

　　心血來潮的備注，她沒想到對方真給她畫了一個，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傅景知再次低頭，順著周歡的手指，他看清她朋友圈的第一條評論：哈哈，我們老闆娘的手藝～跟你總是擦肩而過無緣相見的老闆娘，簡直靈魂畫手，有木有？！這回她可親自給你送外賣了，我們老闆娘是不是很漂亮？！

　　「老闆娘好不好看？」周歡又問了一遍。

　　傅景知盯著她的朋友圈評論，視綫在「老闆娘」三個字上停留了許久，有種恍然大悟的情緒沒過心頭。他腦中冷不丁就閃現那個扎著馬尾，穿了長T恤和牛仔褲的姑娘。

　　然後，他看向奶茶蓋子上比例詭异的社會猪。

　　真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