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氣氛開始動真格了,大家膽寒地想:這事兒恐怕沒法善了。最好的結果也得廢隻胳膊。除非王爺開個天眼,不然肯定會扎得她血濺蒼天。
時間好像停了。人人心頭拉緊了一張弓,脊背上凉凉的。
驀的,箭如流星一飛而出。
所有人張大了嘴,眼珠定在了少女的身上。有一種靈魂要出竅的感覺。心跳聲在耳邊無限放大。
視野中的景像是:箭支經過了她,落在了地上。
人們的腦子遲鈍著,不明白這一幕的含義。
幾息之後,傳來少女狂喜的喊聲:「櫻桃中箭了!」
櫻桃中箭了……
這奇怪的措辭一下將大家拋入了高潮。現場「嗡」了一聲,幾個親兵撒腿飛跑過去。
霍東宸一臉的懵。中了?
他瞄準的明明是她耳邊一撮頭髮——想嚇她一個魂不附體的,怎麽偏櫻桃上去了?偏了足有一尺多。這箭術該有多爛!王爺如遭雷劈。
親兵們到場中一看,尖鏃從櫻桃臍部戳了進去,把核兒頂出了一半。真是神乎其神,不合常理。曠古絕今,聞所未聞!大家五體投地瞧傻了。
「天啊,王爺的箭術已登峰造極,無人能出其右了。」
「也無人能出其左!」
「了不得的曠世神技啊。」劉元暴瞪兩隻眼,「這比百步穿楊可難多了。」
「太不可思議了。原以爲王爺武功獨步天下,如今看來箭術也世間無雙。」
霍東宸在一波汹涌的諂媚中步入神話的現場。
依然是一副如仙的嘴臉,表情全無波動。接過護衛獻上的箭,盯著看了一會兒,似乎也被自己征服得不輕,半天沒說話。但是,他幷未表現得很愉悅,意興闌珊地把箭放下了。
別人根本瞧不出他到底滿不滿意。
王爺又在假謙虛了,大家想。
豆蔻咧著嘴笑,眼裡映著兩團太陽。頭臉上濕漉漉全是汗。
她痛快至極,渾身毛孔都通透了:陛下果然是天靈靈地靈靈啊,啦啦啦……
大家都在拍馬屁,她心情明媚,也搖頭晃腦拍了一個:「自今日起,咱王爺該有個別號,就叫櫻桃射手。傳出去必叫江湖上聞風喪膽。」
衆人聞言,都難爲情地沉默了。
這號既粗鄙又娘氣,細細一品還很猥瑣——像採花大盜。
霍東宸受這酸號暴擊,有點冒青烟。他眉眼一挑,懶懶朝她看去。這才發現她整個人漚在了汗裡。原來不是不怕,是硬生生挺住了陣仗。
這倒不是一般人能挺住的陣仗。非亡命的悍匪、或鐵血的勇士而不能爲。
這倒讓他開了點眼界。分明是個嗲人兒,骨頭却這麽硬,這麽有種。
從昨晚到方才,她在他心裡一直是個「准屍體」的定位。
但現在,他對這具「准屍體」有了點探究的興趣。因爲一個有種的女人是不該死而無名的。
他瞧了她半晌,施捨地垂問道,「叫什麽名兒?」
「豆蔻。」
王爺一聽,這名字嘎嘣兒脆的,有一股撒嬌的勁兒,不禁十分嫌弃,「……姓什麽?」
「就是姓豆,豆子的豆。」
大家一聽,靜靜地崩潰了。人奇葩就算了,姓也奇葩得叫人抽筋。
王爺費了半天勁,彆扭地擠出個稱呼來:「豆氏……」一張口覺得吃不消,後面的話都卡住了。
豆蔻聽他喊「豆氏」,也醉了。豆氏!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叫豆豉呢。
霍東宸輕抖馬鞭,溫和地辱了她一句,「豆氏,如今看來你勉强有資格當本王的狗,安排你住那間小屋是對了。」
豆蔻小勝一場,有點膨脹了,「住小屋沒問題。但我不想當狗,我想當王爺的親兵!」
霍東宸的眉毛一揚。場上的親兵們憋著笑,眼神飛來飛去。
一個精壯如鐵塔的黑臉男人說,「嘿嘿,你當了親兵大家怎麽稱呼你?豆爺?」
這笑話幷不高明,可大家都給面子地笑了。一張張嘴集體崩漏,涌出了肆意的、歹歹的笑聲。
一個女人要當王爺的親兵,當大老爺們兒是死的?他們的笑是這意思。
豆蔻不服輸地掃視著他們。
自有靈性以來她就明白一個道理:在群體中若被欺負了,一味忍讓是不行的。只會越混越糟。
被欺負了就要狠狠回擊,把對方整服氣爲止——反正有老天爺罩著,她需要怕誰?
她凜凜地瞪著那高黑壯,挑釁道:「這位爺好像有點狂啊。我向您挑戰騎射敢不敢應?」
現場微微一靜,被她忽然泄漏的霸氣鎮住了。
高黑壯把唇一掀,「跟你一介女流比騎射,豈不壞了我呼雷的名頭!」
「你是怕輸給一介女流,傳出去不好聽吧?」豆蔻說。
霍東宸凝定地瞧著馬上的女子。
豆蔻察覺他的視綫,神態立刻一軟,擠了擠眼睛,表示「我是衝他不是衝你」。
王爺輕輕地笑了,慢悠悠下令道,「既如此,那就比吧。」
呼雷的面孔立刻凶起來,他特別會做表情,一時好像嘯天犬上了身,猙獰得令人無法直視,「嗯——你想怎麽比?」
「很簡單,騎馬射靶子。比三箭。」她成竹在胸地說。
其實,她壓根兒沒射過箭。但是有陛下幫忙作弊,她還擔心什麽?肯定把全場帥趴下!
今天形勢所逼,就虛榮這一把了,草根仙女在心裡說。
場上人見她派頭沉穩,眼神凜凜,是個絕世刀馬旦的派頭,不禁覺得這人可能有點真本事。剛才捏櫻桃就不是一般人乾的勾當。呼雷素來囂張,可別在她手裡損了威名。
呼雷飛身上馬,厲喝一聲,「駕!」
此人是個悍將,跑起來如猛虎出山,殺氣騰騰。鐵騎嘶入靶場,有萬夫莫當之勢。若在戰場上必是叫人膽破的。只見他快如流星奔馳著,挽起大弓連射三箭。刷刷刷——三箭都上了靶。
劉元跑至草靶邊一看,揚聲喊道,「兩箭紅,一箭黃。」
草靶上有四色環區。正中是紅,接著是黃、綠,然後是草色。他這一箭黃算不上驕人的成績。
呼雷很不滿意,臉色鐵青地回來了。
豆蔻慢條斯理慪他一句,「唔,騎術不錯,不過箭術嘛還得再練練。」
呼雷獰笑,「好啊,該你了。」
她冷哼一聲,喝道,「駕!」
一騎絕塵,風烟飛舉。一人帥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起碼她自己是這麽認爲的。場中人都屏住了呼吸,面色凝重起來。
豆蔻清亮地喊道:「看你姑奶奶的——」手中挽弓搭箭,綳緊了肌肉一拉。
膀子差點扯脫了,居然沒拉動!
豆蔻有如受了一記焦雷。天殺的,弓原來這麽緊?
所有人張大嘴傻著。看她橫空出世,策馬如風,以爲大有名堂,不曾想,她咬牙切齒跟弓較了半天勁,箭硬是沒飛出去。
大家緩緩合上嘴巴,互相瞧瞧,替這「姑奶奶」尷尬死了。有人憋不住噗嗤一笑,接著一個傳染一個,連成了一片快活的起哄聲:「姑奶奶你倒是快射啊!」
王爺的嘴抽得停不下來。
豆蔻坐在馬上直發虛,臉紅得像初打鳴的小公鶏。
她忽然渾身一垮,仰頭向天干嚎:「啊—— 老天爺爺你又坑我了,有沒有搞錯!」
衆人聽她嚎得如此悲愴,越發爆笑。所有的臉紅亮紅亮的。那笑聲打在她臉上疼死了。
人果然不能瞎得瑟,瞎得瑟老天就要搞你。
豆蔻灰頭土臉地騎了回來,臊得渾身都是熱汗。可她轉念一想,我不能臊啊,不然他們就更得意了。她迅速戰勝了自己,也跟著他們一塊兒傻樂,笑得喉嚨裡打了鳴兒。
霍東宸揚起馬鞭一甩,將這丟人現眼的活寶裹了下來。「哼,依本王看,你還是當小狗比較合適。念你逗悶子有功,賞兩套婆子們的舊衣。劉元張羅一下。」
「舊衣有損愛寵的形象,會丟王爺的臉。」豆蔻說。
「阿猫阿狗有布料披著就不錯了。」王爺瞥她一眼,如是說。
這天的早飯,豆蔻是蹲地上吃的。因爲「阿猫阿狗」不能上桌。
霍東宸吩咐拿個瓦盆,一股腦兒將粥、包子、鹹菜、魚乾之類倒在裡頭,往墻角一放。這侮辱實在够份量了。換作別的仙人,早魚死網破把盆摔他臉上去了。
豆蔻不一樣。她是個無名的草根,是講實惠的。東西不賴就行了。她往角落裡一蹲,樣子比猫乖巧,比狗溫順,吃得挺歡實。人間烟火香死了,比仙界的好吃。
呼雷從她身邊經過,喚狗似的「嘖」了幾聲,「豆豆,汪幾聲給老叔聽聽?」
豆蔻抬起臉,嘴角用力綳了一下。
呼雷佯裝一驚,惺惺作態地問,「喲,王爺,您的狗有凶相啊,不會咬人吧?」
霍東宸瞧著愛寵,優雅地笑了,「不叫的狗會咬人。你少招惹她。」
這一刻,豆蔻默默發了個誓:遲早要讓呼雷這厮跪下來學狗叫!恩公這厮也別想幸免!
可別讓她逮住一絲機會,否則她會死死抱住機會不放的。
霍東宸欣賞著她有氣撒不出的樣子,舒心極了。起身從鬥櫃的抽屜裡取出一條金色狗鏈,施施然走了過來,親自套在了愛寵的脖子上。
他伸手摸了摸她腦袋上的毛,溫柔地說,「來,豆豆,去院子裡遛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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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霍東宸:「哼,一介慫人也想耍帥,丟人!」
豆蔻:「你也別得意,有你哭的時候呢。也不問問作者饒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