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從外面送了過來,大家齊齊圍著茶幾,率性地直接席地而坐了。這些精英們,便是做這樣看上去有些失禮的舉動,也是優雅地讓人側目的。容飛武有些不習慣地挑了挑眉,可別人都這樣,他既然是團隊的一員,又是巴巴的求上門來的,自然也得跟隨。
吃飯中,容飛武就注意起了倆小孩。自然,他更多的關注的是小佑佑。
容家人,骨血裡有傲性,又有那麼點涼薄。容飛武先前因為自己的親孫子容亨鐸,都能想著把容凌給壓下去讓容起鏗上位,那也就別指望他會對別人的孩子有多大的熱情。眼下,小佑佑一下子「沒了」爸爸,他的注意力就不能不多往小傢夥身上放一些了。容亨鐸是有些慘,可他老子到底還活著,還好好地在非洲呆著,有機會,父子倆還能相見,可是自己這孫子呢,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他爸爸。
這麼一想,他對小佑佑,就有了說不出的憐愛之心。事實上,容凌一出事的事情一傳過來,他這心裡就有了很大的動蕩。容凌越生死不明,越沒有機會生還,他這心裡的歉疚就越重,反思之心就越強。他想到了他的小豬,想到了林夢這個兒媳,又想到了小佑佑這孫子。然後終於是感覺到了自己對這一家子的虧欠。尤其是小佑佑,這麼小一個孩子,突然沒了爸爸,這該多招人疼啊。他是越想越多,把他知道的關於小佑佑的那些事都給拿出來反覆咀嚼了一下,才又發下,他對這個小孫子的事簡直是了解的太少。他想到了嚴老爺子收他為關門弟子,容三又對這孩子那麼栽培,秘密派人對他進行特訓。這孩子能得那兩位賞識,必然是有過人之處,可——他當著當人家親爺爺的,卻從頭到尾地漠視著他。容飛武這麼一想,這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現在看著那冷著臉規規矩矩地在那裡吃飯的小小子,這心裡就忍不住一嘆。
這小孫子,小小年紀,就這麼像父親了啊!
他對他,有了濃濃的親近之心。就伸出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到了杓子裡,等把那魚刺給細細挑出來之後,送到了小佑佑的面前。
小佑佑對著突然湊過來的杓子看了一眼,抬起頭見識容飛武,卻沒搭理,自顧自低下頭繼續吃,直接就把容飛武給晾在了一邊!
容飛武這心裡就起了嘀咕!
這小子,這性子到底是隨了他爸呢,還是隨他媽?!
他容飛武這麼大把年紀了,有這個機會享受他這等服侍的人,卻是沒超過一隻手!
小子好大的傲性啊!
還是,對他有了怨?!
想到這,容飛武的心頭就有了黯然,拿著杓子的手,就這麼舉著,沒有收回。小佑佑就像是沒有看到,自顧自伸出筷子,去夾了就近的菜,咬到嘴裡吃了。林夢也隻當沒有看見,沒吱聲,慢騰騰地吃著。她現在吃東西,速度還是慢。她有心想吃,只是不知怎麼的,這吞咽的舉動,到底存著排斥感,非得她把嘴裡的吃食給咬碎了,沒什麼好再咀嚼的了,才能吞下去。而其他人,也有看到這一幕,雖然詫異,卻隻埋在心裡,臉上不露聲色。精英之所以被稱為精英,就是因為他們有常人沒有的鎮定!
容飛武沒有動怒,旁邊這小孩是他親孫子,他動什麼怒?!
是他虧欠了他,這孩子不搭理他,也很正常!
所以,他動了動杓子,將魚肉給倒在了小傢夥的碗裡。小傢夥筷子一動,就要將魚肉給撥出來,卻被容飛武拿杓子給按住了。
「佑佑,人這輩子,就沒有不犯錯的時候,你得給犯錯的人機會,尤其當那個人還很有才幹的時候,這是成大事者,必須有的胸襟和氣度!」
這話,說的有些語重心長!
容飛武用杓子又按了有兩秒,才將杓子給收了回來。這次,小佑佑的筷子沒有動。他似乎是在思考。容飛武則靜默地觀察著。其他人沒有吱聲,該怎麼就怎麼樣。這其中也包括林夢。她也沒有出聲提醒或者解釋。
最後,小佑佑用筷子夾住魚肉,神色沒絲毫變化地給吃了。
是個聰明的小子!
容飛武心裡一嘆,繼而一喜,然後就又是黯然。
孫子是好孫子,聰穎異常,小小年紀更是難得如此沉穩,可惜,他發現地似乎有些遲了!
心裡頭唏噓,容飛武這一頓飯,就吃的嘴裡略略發了苦。不過,他倒是掌握著分寸,時不時地給小佑佑夾菜。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殷切地伺候一個人!
可小傢夥覺得榮耀嗎?!
不,容飛武率先給否定了!
他總是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又總是以為自己各種尊貴,可,小佑佑不在他這個圈子裡,不知道他以往和別人的交往,他怎麼可能有受寵若驚之感?!他沒直接流露出來嫌棄的表情,就夠給他面子了!不,這或許並不是不給他面子的事,而只是因為這小傢夥覺得他還有些才能,將來或許還能用得上!
容飛武被自己這個想法給弄得苦笑了。
但不管如何,這也算是一個新的開局了。好好努力,總能掙出一份新的局面的!
吃完飯,眾人被林夢打發著去午休。好的身體,是成功的本錢,而適當的休息,可以讓身心更好地投入工作之中。這一點,林夢是很清楚的。
小佑佑表示自己要去嚴老爺子那裡。
林夢算算時間,比以前去的要早,不過那是去嚴老爺子那裡,去早了也沒事,而且,這又是小傢夥自己提出來的。她還以為,兒子就要粘著她左右不離了呢。
「去吧,好好學!」
可顯然她又想左了,小佑佑去是去,卻把小浩浩給留下了,甚至,他還綳著臉,異常鄭重地吩咐著小浩浩,讓他看好她。
林夢微微有些頭疼,又有些心酸。兒子本來就夠早熟的了,經過這次的事,似乎又是瞬間成長了很多,更是老成的厲害了。瞧瞧,他對小浩浩說的這些話——
「浩浩,哥哥可是把媽咪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圓滿完成任務,知道嗎?」
「嗯,肯定會的,哥哥放心!」
「哥哥要是回來發現媽咪出了什麼事,可饒不了你!」他甚至冷著臉,沖小浩浩威脅地揮了揮拳頭。
「佑佑!」林夢出聲警告了一番。
可被威脅的小浩浩卻一點都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反而順著小佑佑的話說。
「媽咪要是出了事,浩浩就隨便哥哥揍。不過哥哥放心,浩浩會看好媽咪的。浩浩一步也不離開媽咪!」
「嗯。」小傢夥像個小將軍一樣地點了點頭,表達著滿意。「隨時保持聯繫,有什麼狀況,就馬上給我打電話!」
感覺上,他都快要成為大家長了,而林夢則成為了被他保護著的小孩。
林夢真的看不過去了。「佑佑,乖乖學武去。還有你浩浩,跟著一起去,不許荒廢了武藝!」
「我回來再教弟弟。」小傢夥回著,看上去是一早就有了主意。而且,這主意是確定了就不會改的。「弟弟得留下來!」
也不知道這倆兄弟是什麼時候商量好的,小浩浩又是跟著附和,還催促小佑佑。「哥哥快去吧,這裡交給我了,你早去早回呀。」
「嗯。」
「你們一起去!」林夢的口吻有些嚴厲。
但小傢夥就像是沒有聽到一般,轉身撲入了同樣坐在沙發上的林夢的懷裡,撅起小嘴,在林夢的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
「媽咪,佑佑走了啊,你要好好的啊,佑佑很快就回來,你要乖乖的啊!」
林夢頓時就無力了!
這孩子,怎麼把他父親的那一套,都給學來了呢。可偏偏對著他這張稚嫩卻像他父親的臉,林夢就硬不起來了,心裡酸酸澀澀的。
孩子這般的變化,這般的強硬,還不是被逼的!
他那點心思,她還能不明白?!只是他還怎麼小,就強迫著自己張開羽翼,在他爸爸不在的時候,以自己的方式將她護住。笨兒子,你都要讓媽咪心疼死了!可他這是在體貼她,關心她,同時也擔心著她啊!
算了算了,讓他心安地去學武吧!
涼涼的嘆息,又在她的心頭滑過,又止於她的心裡,她回親了小傢夥一下。
「去吧,媽咪會好好的!」
當家裡的那個男人不在了,他們也只能互相體貼、體諒,抱成一團。
小佑佑點點頭,走了,由阿義帶著人,緊密護送兼保護著。
看著那在這悶熱的天氣中卻依舊透著寒氣和淡淡孤寂的小背影,林夢這心裡,就又是一嘆。
容凌,你快回來吧!
……
*
午休結束之前,辦公桌如期送來,安裝完畢之後,新的電腦也一台台地被擺上了桌面。下午,大家再聚在一起的時候,和上午相比,已經初具規模、正式很多了。
林夢沒有在那張總裁辦公桌那辦公,而是和大家一樣,也在長桌處坐下。那裡,是容凌的位置,她不想坐,空著,就好像他其實根本就沒有離開,而是一直坐在那裡。他就坐在那裡看著她,看著大家,默默地影響著大家,指導著大家。
這個想法,大概是有些自欺欺人,但是,她就要留出那個位置。那個男人總有一天,會真真實實地坐在那裡的,然後看著她,看著大家。那,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又或許,那個男人現在就在那裡呢,只是,她看不見罷了。便是工作累的時候,她抬頭看看那位置,那曾經是他坐過的位置,她這心裡頭,也能暖一些!
對於林夢這個領導沒有去坐總裁那位置,大家都看到了,但也都聰明地選擇了什麼都不說。
林夢很快給容飛武指派了任務,那就是讓他坐鎮總公司,壓製下面的人,別讓他們鬧出大的亂子來。
容飛武立刻質疑,心裡有些不喜。
「我現在做的就是這些!」
他的口氣忍不住重了起來!
如果他加入這個團隊,所作的工作和以前沒什麼兩樣,那他加入這個團隊幹什麼?!他以為,他應該有更重要的任務去完成才是!
林夢只是冷靜地分析給他聽。
「你將要做的這些,和你現在做的這些,有些相同,卻也不同。等我們這邊正式開始行動,我還得擔心你能不能真正地壓製住下面的人呢!」
容飛武立刻皺起了眉,這丫頭是在質疑他的能力?!
「你別覺得我輕慢了你,這是大事,如果你沒加入,我是要把這是委託給七叔的。這事,可不是一把人可以勝任的!」
容飛武立刻來了精神,眉頭也舒展開了。這事能委託給容七,自然說明不簡單。
「你繼續說!」他也不惱了,神情別樣認真,一雙眼別樣深邃。
這是完全進入了狀況。
林夢略點了一下頭,繼續說道。
「論起資歷和威信,這事能由你做,那真是最好不過了,你在這方面,能比七叔有更好的發揮。」
她並不吝嗇地捧了容飛武一下,這讓人幹活也總得適當地給顆甜棗的。容飛武聽了這話,心裡自然是喜歡的,因為誰都喜歡被吹捧,不過,他臉上神情沒有變。
自然,林夢也沒貶低容七,因為都說了嘛,只是在這方面容五略勝一籌罷了。術業有專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強項,端看是哪一方面了!
「這就要涉及我們很快就要做的事情了,你會明白我給予你的任務,是多麼重了!」
林夢大略交代了一番。
容飛武立刻變了臉。
「你要變賣資產?!」
果真是好重的任務!這事真要進行了,下面的人不得造反啊!
他咬了咬牙,面色黑沉沉的。「我們容家還不至於到這地步吧,想想辦法,周轉一下資金,應該是能挺過這一難關的!」
「不,我想你大概還沒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林夢的面色冷冷的,神情堅定。「我這變賣資產,不是變賣一家兩家,而是,直接砍斷某一產業,甚至多處產業!」
容飛武立刻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林夢。
這丫頭,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這是在自斷手足!」容飛武的口吻忍不住有些重了。「用這樣的方式挽救容家,不可取,我也不會答應!那些,可是我們辛辛苦苦開創出來的,融入了多少人的汗水。你要變賣,不行!」
更何況,她還開這麼大的口,竟然要直接斬斷產業,還是多處!
林夢看向容飛武的眼神,變得犀利而冰冷。
「絕對的服從,你這麼快就忘了?!」
容飛武臉色變了變,悶聲悶氣地辯解。「你說過可以提出意見和建議,我覺得你這樣做,不可行!」
「你貪戀著這些,做什麼?!容家真缺這筆錢?!你到底明不明白,容家今日這場禍事,是因何而起?」
容飛武一下子就愣住了!
林夢一聲冷笑。「外面有一個傳聞,流傳很廣,我多年前就曾耳聞。傳聞是這麼說的,說容家的產業如果從這個國家撤出,那麼這個國家的經濟可能要倒退很多年,當然更誇張的說法是,這個國家的經濟,能倒退二三十年!這話,你聽過嗎?」
非但是容飛武微微變了色,便是在場的其他人,也都變了臉色。這話,他們並不陌生,也都聽過。以前聽著覺得驕傲,為自己身為容家人驕傲,可是現在聽著這話,他們卻有了不一樣的感受。林夢的口吻,冰冷中帶著微微的嘲弄,他們不認為,林夢是在以此為傲。
他們一大早上,秉持著絕對服從的原則,盡在那聽從林夢的吩咐,去調派各個公司的資料了,以及別的業績報告,進行分類歸攏整理。所以,是直到現在,他們才從林夢這嘴裡聽到一些實際性的東西。說實話,變賣資產,在座的有幾個人先前受容凌指示去做事的時候,心裡有過這個猜測,但今天林夢真的說了出來,他們心裡的驚詫和震動,並不比容飛武的少!
林夢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做的各位,冷聲問。
「你們還沒想到?!」
有些人的目光開始閃躲了。
他們到底是土生土長的容家人,不真正地走出容家這圈子,又怎們能看得清容家上空的那片天!
「那我就提示一下!」林夢的目光,更加犀利,更加冰冷了。「容家,要退隱!」
這些人當中,除了容七,所有人都變了臉色。有兩個屁股一抬,差點要驚跳起來。到底是毅力過人,最後強壓著自己重新落了座,可瞬間捏緊的拳頭,卻暴露了他們的絕對震驚!
為什麼?!
除了容七,所有人心裡都有了疑問。他們好好的容家,幹嘛要退隱?!這幾百年世襲罔替的豪門世家,做什麼需要走到退隱這一步?!容家,就是要被人給稱讚,被人給景仰的。退隱了,所有的光環也就斂去了。那還是容家嗎?!容家出去的人,還能被人左右逢源,還能被人高看一眼,還能受到那麼大的尊重嗎?!
不,他們有些不能接受!
這些人當中尤其是年輕人,生下來,便是有些高人一等的,從小到大,受到的便是最精英的教導。他們習慣了被人仰望,習慣了容家那耀眼的光環賜予他們的一切。所以,如容起鏗那樣,他們是寧可死在容家,也不願意被趕出來。
容家,它代表的便是絕對的榮耀。誰提起它,都該敬它三尺!
可現在,林夢說要讓它退隱!
他們不能接受!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林夢。沒開口,但這種質問,卻比開口更有力度!
在這樣濃重的質問以及隱隱的威壓之下,林夢神色未變,只是搖了搖頭。
「果真是像容凌所說,你們快成為井底之蛙了!」
他的名字一出,看向林夢的目光夾帶的逼視之意,就淡了不少。
「別急,都給我好好地聽林夢說!」容七開了口,口吻非常地沉重,然後再次強調。「都給我好好聽著!」
大家齊齊抿緊了唇,又坐直了身子。沒有一人敢懈怠!
林夢清冷的聲音,揚起,猶如冰質一般,直擊各人的心田。
「你們知道這樣的傳聞要是放到古代,會怎麼樣嗎?」
眾人心頭一凜。
「要被抄家的!」林夢涼涼一笑,輕淡的口吻,卻帶著絕對的殺機。
眾人面色一白。
「便是你能力超凡,躲過這被抄家的命運,可這麼驚人的家財,最後怎麼也會被散地七零八落!」
頓了一頓,林夢看向了眾人,聲音略往上挑了一下,帶著嘲弄。
「怎麼,你們覺得以現在的時代,那樣蠻不講理的事,就不會發生了?!」
眾人的臉色,就更白了。
「縱觀這世界各地,這麼極富的家族,哪有幾個長久堅挺?!便是號稱最自由、最民主,最看重法律,最保護公民的美國,對這樣的極富家族,也是各種壓製,更別說是我們這個國家!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鼾睡,你容家都能達到影響國家經濟二三十年的威力,那豈能再縱容你?!難道,最後要讓這個國家改姓容嗎?!」
多少人心驚肉跳地看著林夢,冷汗涔涔而下!
「容三伯這次被抓,你們以為,單純地只是劉家在作祟嗎?!容家百年的世家,為這個國家的建立,提供了多少支援?!容家先輩,也不乏軍功出身的,這是根基淺薄、身為後起之秀的劉家能比的嗎?!可為什麼,劉家一發難,容三伯就被抓了進去?!容三伯在位這麼些年,又處於那麼高的位置,就能這麼輕易地被給打倒了?!這背後的內幕,你們就沒有深思過?!再者,容家這麼強,可為什麼剛顯露出一點疲態,就那麼多人齊齊圍了上來,不管不顧地開咬?!容家這百年的世家,經濟實力如此之強,一度在容凌的手下發展地讓人如此敬畏,可為什麼,這些人突然就這麼大膽了,看上去,根本就不怕容家反撲了,為什麼?!」
鴉雀無聲!
長桌邊坐著的人,便是連呼吸,都帶了點壓抑!
「容家,這是威名太盛,礙眼了!」
林夢嘴角揚起了一抹笑,卻是極冷,極為嘲諷!
所有人的心,都冷冰冰的,又酸又苦,又不可置信,可卻又不得不信!
「滿招損,謙受益,物極必反,老祖宗的話,其實我們該常常拿出來咀嚼咀嚼。這些,便是放到任何朝代,都不過時。這看上去是個打破了封建王朝的時代,又口口聲聲說著自由和民主,可骨子裡有些東西,根本就沒有脫去。一個私企,發展地這麼大,如果不是因為還有容三伯,不是因為旁的落入軍界和政界的容家子弟,那麼,恐怕早就挨收拾了!容家走到今日這一步,是必然的事情,這是不幸,也是幸!」
頓了一下,讓他們消化了一下她說的話,林夢繼續往下說。
「不幸的地方,你們都清楚了。幸運的事,容家的先輩做事還算靠譜,替現在的容家打下了良好的根據,而且,你們還幸運地擁有了容凌。早在幾年前,容凌便覺得再照著老路子發展的容家,會成問題,所以,他把更多的投資,投向了海外。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的,容五!」
林夢對容飛武沒有敬意,因為,這個人,一次次地傷了他男人的心。她甚至叫容三都是容三伯,可叫他,直呼「容五」!
容飛武的臉色,相當地難看,卻不是因為林夢的稱呼,此時此刻,稱謂什麼的,早就成為微不足道的東西。他臉色難看,是因為林夢所說的這些。
容凌明明能力超凡,又明明容起鏗根本就沒法和容凌比,而容亨鐸又這麼地小,可容飛武還是成為了將容凌給趕出容家的幫凶,這裡面有一個很大的原因,便是容凌不聽話。他後期提出的經營策略,簡直就像是個羽翼豐滿的帝王,迫不及待地推翻攝政王提出的種種政策。這讓容飛武認為這個兒子在挑戰他的威嚴,是在故意打他的臉。明明,國內形勢大好,以容家這麼雄厚的資本,幾乎可以說是乾一行賺一行,遍地的黃金隨手可撈,可他卻轉戰了海外,隱隱有打算以海外市場為支柱的意思。這讓他覺得愚蠢!
又因為,這個兒子打小不養在身邊,一回來又對他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反而直接去親近了容三,所以,他私心揣度這個兒子估計心裏面怨恨他,所以,就要處處和他唱反調。這讓他的心裡,一直有那麼一根刺。後來他娶林夢,矛盾越發加大,而海外市場又傳來了虧損的消息,他就直接動了心思,讓容凌下台,讓容起鏗上來。大兒子是養在身邊的,是他看著長大,學的是他的本事,所以,大兒子的經營策略,和他是一致的。他不想要自己幾十年積累的成果,最後都被容凌給抹掉成績,所以,他需要大兒子繼承他的事業,將那些從他手裡發展壯大的產業,繼續發揚光大,等大兒子之後,還有他的孫子。經過了他一手調教的孫子,也會和他有一樣的經營策略,而且,會比大兒子要出色的多的多。
當時,便是這樣的盤算,他讓容凌下了台。並且,這麼些年來,他雖然退位了,可是對集團的影響力,還是很大的,家族裡的老人,都是他的老夥伴了,基本上都是支持他的,也大多是和他同樣的想法,所以,他以及老夥伴們,沒少阻攔容凌投資海外的舉動。
可現在,林夢卻指出來,他這麼做是不對的,是犯了大錯的!
他……他有些受不了!
莫名的就開始恐慌,然後,全身都發冷!
「但他受到了不少的阻撓,來自你,來自容家!」
依舊是輕淡的口吻,卻銳利地能猶如一把刀似的,直接往人的心口扎。她這是毫不留情地揭示了容飛武的罪。
容飛武坐不住了,慘白著臉,猛地就站了起來。
「對……不起,我先……出去一下!」他死力強撐著,才沒讓自己的話說出來顯得顫抖。
不等林夢點頭同意,他一把撞開了椅子,踉踉蹌蹌地半走半跑了出去!
其他人看著,心裡頭惻然,然後,齊齊低下了頭。
他們同樣地感覺到了罪孽!
林夢則是伸手微微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眼裡閃過一抹濃重的酸楚。
容飛武,剛才說了「對不起」啊,這向來狂妄自負的容飛武,也有被逼地方寸大亂說對不起的時候啊,可這話不應該對著她說的啊,應該讓自家男人來聽聽的啊!
容凌……容凌……
她在心裡低低哀叫,眼酸澀地都開始發疼了,最後實在是疼的厲害了,受不了了,才把眼給閉上了!
總裁辦公室外,秘書驚詫地看著容飛武像活見鬼了一般地沖了出來,想詢問,容飛武卻像是一陣風地在她面前掠過。他竟然直接跑了起來,這太不端重了,根本就不像他。這老總裁,到底是怎麼了!
秘書好奇,可也值得謹守本分,重新坐回了位置,守著門。
那頭,容飛武一口氣給跑到了距離總裁室很遠的無人的拐角處。他停了下來,腦袋就像是炸裂一般地疼。他伸手去摸兜,摸出了煙盒,手卻抖地厲害,半天都沒能把那特製的煙盒匣子給打開,好不容易,煙盒被打開了,他也哆哆嗦嗦地抽出了一隻煙,卻半天都對不上嘴。手抖的厲害,但同時,嘴也抖地厲害,牙齒也跟著打顫,煙蒂都探入嘴裡了,牙齒卻遲遲要不上,便是連嘴唇,都沒法把這煙蒂給抿緊了。又是好半天,他勉強將煙給咬住了,顫顫巍巍地把打火機給掏了出來,但那打火機的火苗,卻是半天都對不上煙頭。最後,那火苗差點要把他的頭髮給燒著了。
「爺爺!」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稚嫩的小少年,從偌大的綠色盆栽樹後走了出來。「我來!」
小少年容亨鐸走了過來,努力地墊高了腳,伸長了胳膊。容飛武就抖著手,將打火機放在了他的手上,然後艱難地彎下了腰。
「啪——」
古董級的打火機,隨著銀亮的蓋面被甩開,發出了一聲脆響,火苗跟著竄出。小少年一臉肅穆,手特穩地將煙給點燃。
容飛武亟不可待地立刻深吸了一口煙,尼古丁的氣息,瞬間在他的體內遊躥,微微緩和了他緊繃的神經,又稍微溫暖了他的軀體。
這又可以說是麻痹!
但容飛武現在很需要!
他貪婪地一口接一口地狠狠吸著,就彷彿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癮君子,他現在吸的根本就不是香煙,而是毒品。
那狠勁,落入了容亨鐸的眼裡。但這小小的少年,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這麼靜靜地看著。這稚嫩的軀體裡,也藏著一個過於早熟的靈魂。
環境,逼迫著他,不得不早熟!
一支煙,很快就被抽完了。容亨鐸一聲不吭,伸手探入了容飛武的褲兜裡,掏出了煙盒子,自然地抽出了一根,點燃,遞了過去。
沉默的雙眼,清澈乾淨,透著清冷的早慧!
容飛武就怔了一怔,接過煙的時候,手,終於是不抖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又深深地將煙圈給吐出的時候,容飛武一掌就落在了容亨鐸的頭上,一把罩住,有些緊。
「在你的眼裡,你叔叔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問。
對自己,他突然就有了太多的質疑,質疑自己的能力,質疑自己的目光,又差點,要將自己給否定!
他從來不知道,他雄心勃勃地擴張,最後會惹來禍;也不知道,自己的經商策略,有一天,會變成一顆大毒瘤。改革開放,國門大開,他以為這天變藍了,變高了,變寬了,所以雄心萬丈地投入了家族企業。有一代代的家主在前,他想要達到前人的高度,更想要超越。時機很好,剛從混亂之中緩衝過來的國度,幾乎處處是處女地,都等著他去開墾,所以,他引領著族人,進行各項投資,四處奔走。全國各地,基本上都有容家的影子。
他重揚了容家的榮耀,讓他成為了世家豪門的典範,幾乎所有的世家,都以容家馬首是瞻,也或多或少地在向容家學習。容家無論到了哪裡,都吃得開,都受著歡迎。
但是,是從什麼時候起,所謂的豪門一下子就多了起來?!什麼大家禮儀和規矩,猶如過眼雲煙,又宛若早已遠隔千山萬水,有錢,便是豪門了?!開始爭著要並駕齊驅了?!又是從什麼時候起,容家那飛速發展的經濟,變得有些遲緩?又是從什麼時候起,容家有些放不開手腳了?又是從什麼時候起,族內子弟,有了微微地抱怨,對於從軍,對於從政,對於從商?!
各種各樣的潛規則,便是所謂幾百年的豪門世家也逃不開!
這應該是一個自由的年代,是一個民主的時代,是一個希望的時代,是讓人恣意地施展抱負的時代。因為前面受過太多壓迫,因為終於提到了自由和民主,也因為可以從容討伐歷史了,所以太多人都像是積蓄著力量的種子一般,拚命地要破土而出,以指望著呼吸自由而新鮮的空氣,然後努力地把自己的肢體進行伸展。容家人有百年的積澱,可以有很好很出色的表現,興許他們當中有人可以成為引領著民族騰飛的偉人,在歷史上留下一筆。可他們是很好很出色,卻不一定能得到表現,表現了,也並不一定有人欣賞!
這些,他其實有所感覺,所以潛意識裡帶著中迫切,希望以絕對的鰲頭之姿,讓人傾倒,讓容家的子弟跟著受益,受到應有的公平和尊重!
所以,他才一直想要弄好國內市場。他從自己父輩裡繼承過來的是老思想,這裡是他們的根,根扎穩了,他們才不會倒。這裡是他們的家園,家園經營好了,才能遊刃有餘地對外擴展。所以,他排斥了容凌的做法,那種將重心轉移的做法,可最後——
容飛武苦笑!
果真是一把年紀了,失去了應有的敏銳,就讓那一葉給障目了!
其實很多事,都是有跡可循的,不過都是他刻意忽略罷了!
孫子沒回答他的提問,是因為不好回答嗎?
是了,這是他精心培養的孫子,是打算將來繼承自己事業的孫子,所以,他傾囊相授,也並不掩飾對容凌的那些否定,可這個孫子,很早之前,就表現出了對容凌的景仰,所以,不好答吧,尤其,容凌現在生死不明,他更不好說吧。
他嘆了一口氣,卻是忍不住又問。
「在你眼裡,爺爺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他倒是答了。「爺爺是很厲害的人,有太多太多的地方,值得我去學習!」
容飛武搖了搖頭。
錯了!
錯了!
爺爺早就老了,其實早就不中用了!
「你叔叔要是還在這,爺爺肯定想盡辦法,把你送到他身邊學習!」
容亨鐸的目光迅速就亮了一下,但很快,就暗了下來。
人,都不在了呢!
「你嬸嬸……」容飛武本來要說,那是一個有智慧的人,可想到林夢要做的事,就把這話給壓了回去,也免得因為他而泄露了秘密。
「鐸鐸,你好好看著吧。什麼都別說,看著,就看著就好!」
容亨鐸對上了他爺爺的眼,早慧的眸子,有淺淺的光在蕩漾,似乎領會了什麼,又似乎沒有。但最會,他靜靜地點了點頭。
容飛武就這麼和容亨鐸站了一會兒,齊齊眺望著玻璃窗外面的天地。後來,他讓他去他的辦公室呆著,自己則重新返回了總裁辦公室!
他是容飛武,沒有被年輕小輩給嚇住這一說。有錯,那就改。人誰無過,努力改之便是!
容飛武回去的時候,在那裡坐著沒有走的人,洶湧的心潮,也因為這段時間的靜默,而平靜了不少。
容飛武一臉平靜地重新落座,帶動地其他人也跟著平靜下來。眾人聚在一起,重新討論起了自斷手足的事情。
這一次,無人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