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白忱通過定位鐘禮清的手機,知道了他們通話時火車經過的是穗城。姜成山便仔細排查那個時間段經過穗城的所有列車,以此查找鐘禮清有可能乘坐的列車車次。
範圍不斷在縮小,希望却依舊是渺小甚微的。
白忱坐在辦公桌後聽著姜成山彙報追踪形式,他始終沉默不語,臉上的神色更是淡得幾乎看不出任何情緒。
姜成山和哲叔從沒見過他這副樣子,也不知道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麽,是憤怒不甘?還是悔恨自省?
他們兩個大男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好加快尋找步伐,可是忙碌了好幾天最後依舊沒能找到鐘禮清的身影。
那個時間經過穗城的列車不太多,可是穗城只是個經停站,而且通話的時候是在穗城範圍內,不代表那列火車也在穗城停過。更何况鐘禮清有可能只是經過那趟列車中轉,最後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裡他依舊不得而知。
姜成山彙報結果的時候格外緊張,生怕白忱失控一槍斃了他。
可是白忱只是反常的點了點頭,之後就直接揮手讓他們出去。
那一天白忱就在辦公室待了一整晚,姜成山和哲叔守在外面,一直小心留意著裡邊兒的動靜。
他們是很早就跟著白忱的,白忱面冷,有什麽也不擅長表達宣泄,就連傷心和難過也不會用正常人的方式表現出來。
最後還是哲叔大著膽子推門進去,辦公室裡空蕩蕩的沒有人影,想必是在休息室。他輕輕攮開門,只看到白忱背對著門口坐在床上,寬厚結實的脊背却微微渲染了落寞的氣氛。
「先生——」
哲叔立在門口,笨拙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慰:「太太或許只是一時想不明白,過段時間說不定就回來了。」
哲叔年紀大,一輩子無兒無女,自然也不懂這情情-愛愛的究竟是怎麽回事。至少他跟著白忱的這些日子,淨看到白忱爲鐘禮清頭疼難過了。
白忱修長白淨的手指細細撫摸著床上的枕頭,這是鐘禮清懷孕後,他特意買來給她午休時用的。
那時候她正是暑假,他就無時無刻都想看著她,恨不能她變成拇指姑娘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鐘禮清在他的生活裡占了這麽大一部分,對於曾經當過雇傭兵的他而言其實早就意識到了危險,她成了他唯一的致命點,可是他始終以爲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護她,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利用自己的這個弱點。
只是怎麽也想不到,最後這個弱點,會被鐘禮清自己死死捏住。
他現在就體會到了那種疼得快要窒息的可怖感,好像世界瞬間都變得安靜了,靜得太可怕,他又重新回到了一個人垂死掙扎的孤單世界裡。
這也是白忱第一次嘗到了絕望的滋味兒,鐘禮清有意避開他,不是在和他鬧彆扭,她是真的想和他相忘於江湖!說著愛他,却還是可以這麽輕易拋弃。
爲什麽她對他的愛就這麽輕呢?
「我是不是,真的錯了?」白忱思忖良久,低聲呢喃一句,不知道是在問哲叔還是在自言自語。
哲叔擰眉想了許久,有些含糊不清的回道:「太太畢竟和你的經歷不一樣,所以很難理解你復仇的心情。」
白忱閉了閉眼,黑密的睫毛微微抖動顫栗著。
哲叔又說:「男人和女人想的也不一樣,女人總是更感性一些,先生錯就錯在,對感性的動物用了理性的方法。」
白忱眉心微蹙,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哲叔。
哲叔不自在的垂下頭,有些恭敬的開口:「只是一己之見。先生不用悲觀,太太懷著你的孩子,孩子就是你們之間一輩子剪不斷的關係。」
白忱想到孩子,這才心裡好受一些,不管怎麽樣他都不會放弃尋找鐘禮清!自己這邊沒頭緒,只能從肖禾那裡下手。
***
肖禾早就發現有人跟著自己,一連好多天了。即使對方的手段再高明,也逃不過他前刑偵隊長的偵查能力。
肖禾到了小區樓下,準備刷卡進樓的時候忽然毫無預警的轉身,身後的瘦高個男子被他逮了個正著,驚慌的左右張望,嘴裡念念有詞:「奇怪,29棟不是在這?」
肖禾看他僞裝的模樣,嘴角露出譏諷的笑意:「這小區沒有29棟。」
瘦高個訕笑著轉身就想走,肖禾伸手拽住了他的後領,直接攔住他倉惶欲逃的脚步:「回去告訴白忱,我真的不知道他老婆在哪裡?別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要還是不相信就親自來找我,別玩這些上不得檯面的招數。」
瘦高個回去傳了話,白忱就親自找上了肖禾。
肖禾坐在咖啡廳裡,慢慢抿著微苦的藍山咖啡,餘光瞥見面容精緻的男人,深邃的眉眼下却有濃濃的烏青。
眼底的疲憊和憔悴是掩飾不了的,肖禾無奈的嘆了口氣,白忱似乎真的對鐘禮清用情至深,可惜這男人明顯用錯了方式。
白忱一直沉眼看著肖禾,兩人每次見面都火藥味十足,這時候難得安靜的約在咖啡廳,但是彼此之間的氣氛却依舊焦灼詭异。
肖禾放下白色骨瓷杯,指尖輕輕叩擊著桌面,他仔細審視著白忱的眉眼神色:「我說實話,信不信由你。開始的時候我的確知道她要去哪裡,可是據說她後來又臨時改變主意,去了別的地方。」
白忱敏銳的抓住了話裡的關鍵:「據說?誰?」
肖禾抿唇不語,白忱冷冷勾起唇角,眼中一閃而過的狠戾:「我忘了,應該還有林良歡。」
肖禾臉色微變,却依舊眸色鎮定的注視著他:「白忱,禮清已經知道你和良歡是這場陰謀的始作俑者。你不僅利用了他的父親,還算計了她的婚姻、破壞了她的人生。你認爲,忽然間面對這一切,她還能冷靜得下來嗎?」
白忱微怔,却沒有半點動容:「那又如何?嫁給你,就能够幸福?」
肖禾眯起眼角,指尖在杯壁上畫著圈。他似乎在斟酌措辭,最後輕聲嘆息:「的確,嫁給我未必幸福。我當初娶她也是有私心的。」
白忱冷淡的注視著他,肖禾抬眼淡笑道:「想來你早就知道了,沒錯,我娶她是因爲我想逃開肖牧給我留下的陰影。自從肖牧出事後,我每時每刻都在自責中。我害怕了,最後想娶一個和肖牧截然相反的女人,禮清和小牧不一樣,她性格內向保守,却有著一個賢妻該有的所有優良品質。而且家教不錯——」
白忱的眼神越來越冷,肖禾被他看得全身直起鶏皮疙瘩,忍不住搖頭:「你不至於吧,連誇她都不許。」
「她不需要你誇,已經足够好了。」
肖禾無語的翻了個白眼,被白忱這副樣子給弄得接不上話。
他又喝了口咖啡才接著說:「我和良歡都對禮清有內疚感,其實我們四個人,最無辜的就是她。白忱,你和她的開始太糟糕了,就是你有一百分的真心,她也會持懷疑態度的。」
白忱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肖禾也習慣了這男人總是這副陰晴不定的模樣,最後聳了聳肩膀:「總之我和良歡都不清楚禮清在哪裡,我奉勸你一句,如果你的脾氣不改,就是找到她你們這輩子也很難走到頭。」
白忱這才眼神微動,彆扭的問了句:「我脾氣……怎麽了?」
肖禾驚愕的看著他,不是因爲白忱難得自省的態度,而是驚訝於這男人皮厚到連自己哪裡有毛病都看不出來?
肖禾扶了扶額頭,呻-吟一聲:「你真是,就算我告訴你,你也未必能改掉。」
白忱疑惑的皺起眉頭,肖禾低頭看了眼時間,忽然臉色一變:「行了不跟你說了,再晚我老婆就該也找不著了!」
「……」白忱看著肖禾急匆匆離開,眉峰皺得更緊了。肖禾這白痴和他說了半天,居然沒有一句是有用的。
***
林良歡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準備離開,剛剛打開臥室門就看到楊崢倚靠在門口,他穿的簡單隨意,身上只有一件做工上乘的合體黑襯衫,領口的地方微微敞著,就連他抬眼看過來的姿態都有幾分慵懶的性感氣息。
林良歡怔楞幾秒,被他這副樣子弄得疑惑:「你,不是在公司。」
楊崢却反常的沒有回答,只是目光深沉的注視著她,林良歡奇怪的盯著他看了幾秒,拉著拉杆箱準備繞過他:「公司忙你就不用管我了,司機會送我過去,到了再給你打電——」
「良歡。」
楊崢開口喊她,聲音低沉沙啞:「你走不了了。」
林良歡奇怪的抬起頭,楊崢臉上此刻是她從未見過的肅穆顔色,他眸色深沉的睨著她,一字字重申道:「你去不了美國了,只能留在我身邊。」
林良歡莫名的心口一緊,訕笑道:「楊崢,你怎麽了,一點也不好笑。」
楊崢把手裡的資料遞給林良歡,林良歡疑惑的接了過來,只是越看臉色愈加蒼白,看到最後依舊怒不可遏。
她揚手把那厚厚一沓資料扔到楊崢臉上,全身氣得直發抖:「你,卑鄙。」
紛紛揚揚的白紙在兩人間飄灑,最後緩緩落了一地,就如林良歡的憤恨和惱怒都顯得蒼白無力,現在的楊崢,她得罪不起,更對付不了。
楊崢雙手插兜,目光淡然的注視著她憤怒的臉蛋,他抬脚往前走了一步,低頭沉沉看著她:「我一直都卑鄙,是你把我想得太善良。」
林良歡咬著嘴唇,胸腔裡涌動著難言的鬱氣和悲傷。她那麽相信的人,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和依靠,最後還是背叛她了。她看著那麽多股東的股份轉讓書,眼睛都刺痛得厲害。
以前不只一個人對她說過,楊崢是蟄伏的小人,可是她不相信,她對楊崢全身心的信賴,這是一種親人才有的信任感。
可是楊崢最後還是敵不權勢和金錢的誘惑。
林良歡雙眼發紅,却死死瞪著面前的男人,那面孔還是自己熟悉的,就連眼底的溫情都還似從前。
她向來識人不清,肖禾是一個,連楊崢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居然也是這樣。
林良歡一字字開口,堅韌鎮定:「你還想怎麽樣,不是整個林氏都已經在你手上了。」
楊崢低頭看著她猩紅的眼底,緩緩抬起手。
林良歡退後一步,楊崢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黯然,很快便被冷漠强勢的姿態占據著,他執拗的伸出手,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攬進懷裡,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細膩的臉頰:「我要的,從來都不是林氏。」
林良歡一怔,楊崢低垂的眉眼離得更近了,抵上她溫熱的額頭:「我的目的從來都是你,是你太天真,還是太看不起我了?」
林良歡複雜的側過頭,怔怔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
楊崢細細看著她擰緊的細眉,抬手握住她冰凉發抖的手指:「你以前的計劃,從來沒想過我。你眼裡永遠都只看得到肖禾和這個孩子。」
他抬手一下下撫摸著她隆起的小腹,目光陡然森寒陰鷙起來,連語氣都變得冷淡薄凉:「現在,你最在乎的就是孩子和林氏吧。良歡,我給你林氏,你把自己交給我。很公平,對不對?」
林良歡緊攥著拳頭,牙齒咬的嘴裡都充斥著一股鐵銹味兒。
她怎麽會從來沒考慮過他,她一直都想著他啊,把林氏交給他打理,她帶著孩子在美國安定下來,這一切她早就計劃好的,只是……還來不及說出口而已。
楊崢感受著掌心下瑟瑟顫栗的身體,眼中閃過一絲心疼,他聲音更輕了,好像怕嚇壞她:「良歡,我會對你和孩子好,我比肖禾更懂你。以前你不會選,現在我來幫你選,你只有這一個選擇了。」
林良歡悲傷的抬起眼,楊崢伸出寬厚的手掌,密密實實的覆住她充斥著失望哀傷的眼眸。
他在她耳邊低喃一句:「我愛你,我才是對你最好的人。嫁給我,我不會再讓你傷心難過,以後你想要的,我全都可以給你。」
林良歡的手機在包裡震動,楊崢伸手拿了出來,看到上面的名字時眼神微微一變,却還是按下了接聽鍵:「肖隊?」
林良歡驀地抬起頭,楊崢直直看著她的反應,嘴角却帶著勝利的弧度:「找良歡?抱歉,她不去美國了,因爲她已經决定嫁給我,我們會在國內完婚。」
楊崢不再等肖禾的反應,直接關機。
林良歡緊握著拳頭,楊崢却徑直坐會了沙發上,拿起那沓厚重的文件認真看著她:「怎麽選,你自己决定。」
……
四年後。
「你說,咱們是因爲這口井裡的水才一起出生的?」小男孩趴在古井邊上好奇的朝裡邊張望,澄澈幽靜的古井,水波粼粼的倒影出了兩個黑黝黝的小腦袋。
穿著棉質碎花娃娃裙的小女孩,也俯身趴在古井光滑的岩壁上,肉呼呼的指頭摩挲著井壁上的痕迹:「我聽周圍的叔叔伯伯都這麽說的啊,這叫雙胞井,咱們倆就是雙胞胎。媽媽也是喝了這裡的水才生下我們倆的。」
小男孩眉頭皺的很緊,歪著頭神秘莫測的看了眼妹妹:「那你該謝謝這口井。」
「爲什麽?」
妹妹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只聽一旁的小男孩得意的挑起眉毛:「你是妹妹,所以是附贈品。要不是這口井你可能就生不出來啦!」
小女孩楞楞的聽著,片刻後幡然醒悟般用力點頭:「我知道了。」
鐘禮清剛下課回來,路過村裡的雙胞井時就看到自己三歲的兒子和女兒跪在古井邊兒上磕頭作揖,眼神還格外虔誠認真。
鐘禮清楞了楞,抱著課本就急急忙忙跑過去:「寶貝兒,你們在幹嘛呢?」
孩子們看到媽媽過來,小臉上露出了輕鬆愉快的笑容,鐘禮清一整天的疲憊感都仿佛消失殆盡了,抬手撫著女孩兒的齊劉海:「樂樂,你來說。」
樂樂嘟了嘟小嘴,胖乎乎的小手指了指一旁的哥哥:「安安說我要謝謝這口井,不然媽媽都不會生下我啦,還說這井是樂樂的第二個媽媽。」
鐘禮清聽完忍不住撲哧笑出聲,安安和樂樂莫名其妙的看著她。
鐘禮清把課本拿好,起身牽著兩個小傢伙往家走:「安安和樂樂一起出生,是因爲媽媽的媽媽,就是你們的外婆,她也有個一模一樣的姐姐,所以寶寶們出生和這個井沒關係的。」
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和孩子們解釋,這個雙胞井的傳說,其實是因爲村裡大都是雙胞胎,所以世代生下的也幾乎是雙胞胎。
才四歲的孩子,大概連她那麽淺顯的解釋也不懂。
安安和樂樂點著頭,懵懂的回頭又看了眼那雙胞井,過了會安安好奇的仰起小臉,追問道:「那媽媽的媽媽,就是外婆,去了哪裡?」
「她——」鐘禮清笑著回答,「去了很遠的地方。」
「是和爸爸一起嗎?」
樂樂是個伶俐又聰明的小丫頭,直接就開口接話。鐘禮清心裡的某根弦被陡然撥了一下,心臟都跟著顫抖起來。
安安看鐘禮清的表情不對勁,用力攮了樂樂一下,小聲嘀咕:「別提爸爸。」
樂樂這才想起來,每次問爸爸的事兒,媽媽都會很難過。她急忙捂住小嘴,瞪著水靈的大眼睛直搖頭:「我不問了不問了,媽媽你快忘記。」
安安黑著臉瞪自己那個低智商妹妹。
鐘禮清微微一笑,拉下小傢伙肉呼呼的小爪子握在手心裡:「爸爸在,另一個地方。」
鐘禮清說完就沉默下來,兩個小傢伙也懂事的閉嘴不再追問。
四年前,鐘禮清來了這個地方——雲南墨江,從此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和水城的任何人聯繫過。甚至過著近乎與世隔絕的生活,扎根在這個很小的鎮子上。
這裡的村民淳樸老實,對她這個陌生的來客非但沒有排擠和歧視,還一直照顧有加。四年這麽長的時間,居然一晃而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