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黃昏的日光， 就好像吝嗇的老人，從手指縫裡漏出一點溫暖灑在大地上， 橘黃的光看起來絢爛， 卻沒有一絲溫度， 恰好比林易現在的心情。

　　淒涼……

　　項目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他竟然除了實驗室無處可去，一百六十平三面環湖的公寓裡的東西已經搬得差不多了，宿舍嘛還是維持著雜亂無章的老樣子， 至於對面莊教授的宿舍，他還沒拿到鑰匙。

　　林易能理解莊城的掙扎，出身在那樣一個家庭， 如果他選擇正大光明地跟他在一塊， 需要太大的勇氣，甚至一個不小心就會連累到家裡。

　　但是毫無疑問， 莊城是喜歡他的， 別問他哪來的自信， 反正林易就是這麼覺著的。

　　因此林易也樂得配合，維持這種莊城所謂的安全距離， 然後一步步慢慢靠近， 直到莊教授認命接受。

　　不過這個過程似乎比他想像得困難一點，沒有回應的付出， 多了總會有些難受吧。

　　“林研究員……那個，那個，您的宿舍……”林易的宿舍都成了何群的一樁心病了， 他雖然能力不算強，但做事從來沒有半途而廢的！

　　“宿舍啊……”林易猶豫了一會，“你有空找人來收拾吧。”

　　“好的！林研究員！”何群回答地十分大聲有力！

　　朱肇琨教授雖然沒有林易那麼喪心病狂，但是每個科研從業者都有顆資本主義剝削者的心，“弱電相互作用的量子結構”這個專案分三個階段，跨期五年，到現在已經是第三階段了。

　　它見證了莊城從一個磕磕絆絆的科研菜鳥到一個成熟物理學者的蛻變，從美國國家實驗室回來，量子項目組就已經搜集夠了全部資料資料，進行分析和結論論證階段。

　　這是個偉大的項目，林易記得這個項目的兩位主要負責人會因為闡明了物理學中弱電相互作用的量子結構而獲得九九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

　　晚上接近十一點的時候，莊城終於從實驗室回來了，他看到自己對面宿舍的燈亮著，明顯愣了一下，隨即插上門鑰匙開門進去。

　　這時候何群正好從林易家出來。

　　“莊教授！”他額頭明顯有細密的汗珠，本就突兀的額前劉海，因為汗水黏在額頭上顯得更加礙眼。

　　林易聽到莊城的名字也穿著睡衣，趿拉著拖鞋走出來。

　　“你好。”莊城禮貌地對何群點點頭，隨即透過何群身體的空隙看向房間裡面。

　　客廳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講究的黑色傢俱，使得本來普通的宿舍看起來一下高檔了不少。

　　“收拾好了？”

　　“嗯。”林易側過身，讓整個宿舍的形象呈現在莊城面前，“能住人了。”

　　莊城睫毛動了動，“那你客房裡的東西，有空過來拿一下。”

　　林易眨了眨眼，“我現在就有空。”

　　站在兩人中間安靜的何群，不合時宜地擦了擦自己額頭的汗，偷偷打量一眼莊教授，再偷偷看看自家上司，他覺得自己的存在好像挺多餘的。

　　“林……林研究員，那我……先走了？”何群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林易擺擺手，“走吧走吧，大晚上的開我的車走。”說完，從入門的櫃子處拿來車鑰匙拋給何群，他覺得自己真是一個體貼的上司，沒有之一。

　　“你的項目做完了？”

　　雖然因為日夜趕項目，林易回宿舍睡覺的時間並不多，在莊城家裡借宿也不過僅僅幾日，但是出於私心，他把自己的半個家當都搬過來了。

　　每次莊城早晨起來看到兩副牙刷，兩塊毛巾的時候，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那種感覺意外地使人感到舒適。

　　“嗯，實驗部分已經全部完成，後天進行實地測試。”

　　“恭喜。”莊城臉上露出一個真摯的笑容，他是真的為林易感到高興。

　　林易看著莊城認真的模樣，輕輕歎了口氣，拿了自己的牙刷和毛巾，“那早上，可以蹭個早餐嗎？”

　　莊城看著林易小心翼翼試探的模樣，臉上的笑容更加溫和了些，“我起得比較早，如果你想要趕得上早餐的話，六點半。”

　　“Yes！”

　　兩天后

　　太陽能電池的實地測試安排在三藩市的郊區，因著對這個項目的重視，除了太陽能電池項目組的所有成員，辛普森和羅根也一起到了三藩市，美國電力技術總監詹姆斯親自陪同接待。

　　因為上次超導電纜的事，詹姆斯心裡可是憋著一把火，當然他這把火不是對著辛普森實驗室或者林易去的，畢竟這事上，他們美國電力有錯在先，他是氣自己，氣安特吉！

　　論規模，安特吉僅僅是美國電力的一半，論背景，那就更不用說了，美國電力是非盈利性的，算是半官方機構，後面站得是美國能源部，但這樣，他們居然還輸給了安特吉！

　　眼看著自己侄子輩的喬治在那裡春風得意，耀武揚威，詹姆斯心裡那叫一個氣啊。

　　眼看著超導電纜的製作已經全面鋪開，美國國會甚至還通過了推進電力運輸改革的優惠政策，安特吉完全可以憑藉超導電纜這一項目完成企業轉型。

　　你知道這種感覺嗎？兩個競爭對手，老大和老二在各個領域別苗頭，每次都是老大勝利，就在老大沾沾自喜的時候，卻發現老二早就不跟他玩了。

　　那種憋屈感在美國電力付出極大努力和代價，就為了讓安特吉讓步，用“第一個使用超導電纜的電力公司”的名頭保住面子的時候達到了頂峰，面子是有了，裡子都掉光了，誰輸誰贏，還看不明白嗎？

　　此次事件後，美國電力痛定思痛，狠抓技術，他這個技術總監的地位倒是因此上升了不少，但詹姆斯還真高興不起來。

　　“這就是我們的一個小型電廠了。這裡場地很大，而且開闊，控制器和蓄電池都是現成的，以前這裡也有個太陽能電池方陣，但是因為離市區近，液體電解質安全性不符合要求，就拆掉了。”

　　詹姆斯領著眾人往裡走，一邊走一邊介紹情況，“這裡是一排平房，是工作人員的宿舍，應該符合林研究員您屋頂太陽能電池測試的要求。”

　　“真是麻煩你了，詹姆斯先生。”林易客氣地說道。

　　詹姆斯立刻擺手，“林，你這樣就見外了，我們上次約定過，有機會還能再合作，你能想到美國電力，我們十分榮幸。”

　　詹姆斯作為美國電力的技術總監，對於太陽能不算陌生了，只是現在的太陽能技術相比一般熱電來說，除了環保，沒有任何競爭力。

　　不過對於這位華人研究員，不知為何，詹姆斯有著一種微妙的敬畏心理，不僅僅是因為超導電纜的成功，而是那人身上散發出來的一種感覺，那種感覺，詹姆斯只有在一個人身上感受過，那人現在已經是美國能源部的首席顧問了。

　　林易對於詹姆斯合作的說法不置可否。

　　“接下來我們要測試由太陽能電池方陣組成的獨立光伏發電系統和並網光伏發電系統，其中分平地測試和屋頂斜坡測試兩種。兩個小時後，是太陽光最猛烈的時候，我們抓緊時間。”

　　“好的！”

　　眾人立刻答應。

　　一輛輛大卡車開進來，前期的準備工作已經做得很充分，安裝太陽能電池板，調整角度，研究員們一次次指導，一次次調整。

　　七八月正是美國最熱的時候，大太陽底下，汗水完全浸濕了眾人的背部。科研人員都是實驗室動物，少有在室外活動的習性。

　　一兩個小時下來，馬修等人的臉已經慘白慘白，好像隨時會暈倒的模樣，但他們的眼裡卻冒著綠光，林易有心讓他們去休息，卻被他們瞪了回來。

　　“成品支架應該向向日葵那樣，隨著太陽的移動而移動，只是這次我們的時間有限，只能靠手工調節了。”格林教授顯得有些遺憾。

　　“這個概念好，回去就讓工程技術部門好好研究研究，羅根啊，研究出來了別忘記註冊個專利！”

　　“成！這樣下午，我們辛普森可以不叫材料研究實驗室，可以改名叫材料與工程技術研究實驗室了。”

　　“哈哈哈哈。”眾人大笑。

　　實驗室產能有限，一眾研究人員半年也就出來十塊太陽能電池板，不過裝到地上形成方陣還是挺像那麼一回事的。

　　“控制器調試過了沒，上面的電壓表和電流錶還能用不？”

　　“調試完畢，電壓電流錶測試結果正常！”

　　“那好，獨立太陽能光伏發電系統平地測試第一回 ，詹姆斯！”

　　“好的！”

　　美國電力的技術人員完成連線與介面調試，詹姆斯對林易比了個OK的手勢，林易深吸一口氣，戴上絕緣手套，按下……

　　“等等，等等！”辛普森突然大聲喊停！

　　眾人奇怪地看向這位德高望重的實驗室領導人，辛普森教授大半頭銀白色的頭髮因為汗水黏在了一塊，使得本就不多的頭髮顯得越發稀少起來。

　　他裡面穿著一件白色的背心，外面規規矩矩套了件做工精細的薄西裝，辛普森嚴肅著表情踱步走到林易身前。

　　“你等一等！”他嚴肅地開口道。

　　林易下意識地把測試步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確定應該沒什麼錯漏才疑惑地看向這位威嚴而嚴謹的上司。

　　只見辛普森滿臉嚴肅地看向詹姆斯。

　　“詹姆斯總監，你們廠裡有沒有攝像機？”

　　什麼？

　　詹姆斯一臉茫然地看向這位傳說中新材料領域的大佬級人物，這位在航太航空領域做出突出貢獻，一出錯損失美國十億美金還沒有人追究的偉大科學家剛剛說了什麼？

　　“攝像機？”確定不是逆變器，或者其他什麼精密儀器嗎？

　　“嗯。”辛普森矜持地點了點他高貴的頭顱。

　　“沒錯，攝像機。”